他们能提供一切我所提供不了的东西,也能让洪飞在一个比较良好的环境里成长起来,在他还未成长到足以避开黑霜之前。

    洪飞走后家里就变得更加安静了。

    铘很少说话,杰杰忙着接替狐狸照顾店里的生意,而我则日复一日坐在狐狸的房门前对着他房间发呆。

    直到他昏迷的第十天。

    在一个雨又淅沥沥下个不停的下午,我独自坐在他门前的地板上翻着书,沉闷得有些昏昏然,忽然听见他发出轻轻一声嗤笑。

    我一惊。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立即回头,却看到他真的睁开了眼睛,露出他那双碧绿色的瞳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没什么文化,看什么书。”他说。

    我几乎要像往常一样把书扔到他头上,但没有,只是一下子整个人都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呆呆看了他半天,然后一下子冲回自己房间里躲了起来。

    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躲。

    明明心脏跳得飞快的,明明很想立刻扑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

    却偏偏逃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把门关得紧紧的,生怕有谁会推门而入似的。

    然后抱着膝盖靠门坐着,想着即便有谁来推门,应该也是推不开了。

    这样一直坐着。

    杰杰叫我吃晚饭,我也没应,只那么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光线一点一点被黑夜吞食,看着外面的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后来杰杰到门口用力在门上踢了一脚,对我道:“老狐狸醒了!你干嘛呢??”

    我还是没动。

    后来就没再有人来过。隐隐听见外头狐狸和杰杰说着话,抱怨它做的鱼汤臭得跟泔水一样。杰杰则一口一下地铁钉钉保证,那是小白做的,真的,除了小白没有谁能做出那么臭的鱼汤。

    我依旧没动。

    后来夜深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铘在楼上的走动声,还有杰杰磨着爪子的声音。

    而窗外的雨越发大了起来,风也是,把窗玻璃吹得啪啪作响,冷气随之从窗缝里钻进来,让我觉得有点冷,就抓了挑被子披在身上。

    正想继续这么干坐着,对面人家养的狗突然吠了起来。叫得很厉害,我用力捂住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有人开窗破口大骂,但狗仍然叫,还把栅栏抓得啪啪作响。

    “再叫杀了你!”有情绪不好的朝窗外扔出了什么,砸在地上哐啷一阵响,惊得那狗立即静了静。

    也就在这样突然而来的寂静里,我听见边上墙角处啪啪两声轻响,好像有人赤足走在地上的脚步声。

    我不由吃了一惊。

    立刻从被子上抬起头,朝那方向看了过去,就见那方向隐约有团模糊的身影在角落里慢慢挪动着,走一步脚拖一下,直到窗户边有路灯投进的光亮处,我才看清对方那张脸,白得像抹了层石灰,嘴里拖着根硬邦邦的舌头,除去这两点之外其实还蛮漂亮的,只是原本高挑的个子不知怎的缩成一团,她一边这么摇摇晃晃朝我走过来,一边对我招了招手。

    她是在医院上吊自杀的刘晓茵。

    “宝珠,那些人说得没错,你真的可以看到我。”快到我面前时她咧了咧嘴,晃动着她那条僵硬的舌头对我说道。

    我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看着她,没吭声,因为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什么也不要同他们说,不要跟他们有任何交涉。

    “你不说话,是怕我到这里来是要缠着你吗。”她再次咧了咧嘴。

    我继续沉默着。

    她慢慢拖着她的脚走到我身边。

    近了才发现,之所以她用那样古怪的姿势走路,应是因为她上吊那一瞬一只脚给扭了,而身体则因为突如其来的窒息而紧缩,所以造成她死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不要怕我,”她又道,慢慢在我边上坐了下来:“我只是来看看你。我爸妈那边的人来看过我,说我被当了替身,死得冤,所以请高僧来给我做了道场,所以,再过一阵,我就要走了,我想再你走之前来看看你。”

    “……门神没挡你么……”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挡我来着,”她笑笑:“我求他,说再过几天我就永远来不了啦,你就让我再看一眼我这个唯一的朋友吧。他就放我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

    我朝她看了一眼。

    她在用力掰着她的舌头,想把她收回自己嘴里去,但做不到。只能苦笑了下,抬头对我道:“你看,那个女鬼,让我做替身也就算了,还让我死得那么难看。她自己死得更难看,同是女人,怎么就一点也不在乎这一点呢?”

    我不由噗的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有些悲伤,因为坐在这里听着她说话,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她还活着,还是原先那个在病房里跟我聊着天,说着可怕鬼事的刘晓茵。

    但她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我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那张罗警官给我的纸,问她:“你写这个给我,当时是想向我求助么?”

    “是的,”她朝纸头扫了一眼,再次掰了下她的舌头:“那时候我还没死,但能感觉到那个女鬼的存在,她要我当她替身,我怕得要死,又说什么都没人信,只有你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下意识地想向你求助。但后来……”说着她顿了顿。

    “后来怎么了?”我问。

    她摇摇头:“后来我意识到求你也没用,因为你如果说了我的事,也会被他们当成是疯子。”

    我沉默,垂下头。

    “所以我就横竖横,由着那女人上了我的身,把我给活活吊死了。”她笑笑,仿佛若无其事。“死后最初那一刻,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

    “就是那个害我进了4号间的小子。”她耸耸肩,身体的骨头发出喀拉拉一阵轻响:“他说他叫冯俊,长得倒也确实挺俊的,但不能看原形,原形在防腐剂里泡久了,看着能把人吓尿。”

    她的话让我再次忍俊不禁。

    而她后来神情一下子落寞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我道:“本来,最初刚死时,我一股怨气很大的,几乎像那女人一样没了理智穷凶极恶……侥幸冯俊在我边上,拖着我,然后一直不停地跟我说话,直到我重新恢复作为一个人的理智。”

    “是么……”

    “其实,虽然我这人一辈子够倒霉的,但跟他相比,也还不算什么。至少我以为自己是爹不疼娘不亲的,但我死后,我爸妈拼了命的到警局和医院去闹,要讨说法,然后给我很好地安葬了,又请了高僧给我超度。不像他……他到现在,家里人还在为钱的事争个不休,不管他尸体都已经变成那副样子了……”

    说到这里,她跟我一样沉默下来,然后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但没等挨近就收了回去,苦笑了下:“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你身体是近不得的。”

    我也苦笑了下,便听她又道:“所以,这次除了来看看你,也想托你件事。”

    “什么事?”

    “能去给冯俊超度下么,终日不死不活地游荡在只有我们才知道,才能感觉得到的那个世界里,很难受的,比死还难受。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别再受这罪了。”

    “好的,到个合适的日子,我请人给他超度去。”

    “谢谢。”听见我的承诺她笑了,虽然依旧拖着那条僵硬的舌头,但那脸一下子生气了许多,也更好看了起来。她有些忘形地又朝我身边挨了挨,突然一个激灵往后退去,似乎看到了什么令她恐惧的东西,她抬头朝我身后用力看了一眼:“啊……宝珠,那个又来了……”

    “什么??”我循着她视线也朝后看,但什么也没看见。

    “那种很可怕的东西,我说不清,那时,跟冯俊在医院里,我俩想下来找你来着,可是过不来,就是因为这东西……”

    “什么东西??”

    我再问,她却倏地不见了,只听见窗外狗叫声一阵猛吠,把我一下子从被子上惊醒了过来。

    原来刚才那一切只是场梦……

    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于是梦见了刘晓茵。

    而她在梦里的样子,她说的那些话,她的神情,仍在我眼前清晰地烙印着。

    是什么吓走了她……

    我不知。

    只是突然在这黑暗中独自一人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拖着被子开门出去,几乎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跑到了狐狸的房门前。

    他门没关,在夜色里静静斜敞着,隐隐见他躺在里面,也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

    于是一瞬间有些迟疑,我站在门前不知是该进还是不进。

    就在举棋不定的时候,见他忽地伸了个懒腰支起半个身体,看向我懒洋洋道:“睡不着?”

    我愣了愣。

    有些窘迫,却也不能就此溜回自己房间,就点点头:“……是的。”

    “做噩梦了?”

    “是的……”

    “进来。”

    我抱着被子走了进去,把被子摊在他床下。

    “你在干什么?”他看着我问。

    “打地铺。”

    “你啥时候肯睡地铺了?”

    我没吭声。

    他拍拍床:“上来。”

    我犹豫了下,脱掉鞋朝他挪出来的空地方爬了上去。

    “梦见什么了。”在他边上躺下时他问。

    “梦见刘晓茵了。”

    “那个自杀的女人。”狐狸挑挑眉:“她怎么进来的。”

    “她说她快要走了,所以来看看我,就求了我们家的门神。”

    “就放她进来了?”

    “嗯。”

    “改明儿换了他。”

    “但刘晓茵不是来害我的……”

    “那你说做噩梦。”

    “梦见鬼难道不是噩梦么。”

    “你这嘴也就敢跟我狡辩。”

    “我只是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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