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沈如是“敢为天下先”,勇敢地做了第一个洒水人后——你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呢。大家就好像迷雾中点亮了一盏明灯,瞬间指引了前行的方向!

    她好比,南行雁中领头鸟。她好比,被人捞上跑掉的漏网鱼。她好比,偷吃了谷物就不让你抓住的大麻雀……多么机智,多么能干,把迷茫群众的心儿照亮。我们端盆跟在,小沈大夫洒水的大道上,呀!洒呀嘿!

    洒水这法子原理简单,不用多大力气,不用面对面跟人打斗,甚至还有小沈大夫已经烧好了几锅水……天意呀!走着!

    可惜,一施行起来,大家就发现,又有了若干困难。

    沈如是第一个下手,烫的“江里白条”兄弟成了一尾鲜活乱蹦的水煮鱼,说多“白条”,就有多“白条”。后面的人有样学样,也有反应迟钝挨了两下烫的。然后人家也都学精了。看见谁来,立刻就往水下一沉。

    前人曾有诗感叹:“大海呀,你都是水!骏马呀,你四条腿!”如今这战场虽然是江不是海,可是对于拎着一盆热水就想御敌于船帮之外的人来说,还是太受不了的浩瀚了。

    好在,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有人拎了个撑船的长竹竿,捅!有人弄出两瓢泔水来,烫不到人也得恶心了人。有人找不到道具就用脚踹——这个特别得注意平衡,很容易把自己一起忽悠下去。后来又有擀面杖切菜板火钳子窗框门板之类道具路面。想象力完暴那些号称“八仙过海”的天上神仙……

    船帮子两侧那个欢乐呀。你争我夺,扶老携幼,兄友弟恭,孔融让梨。连李家老爷都用竹竿捅了两下呢。

    船上的人们这是阵地战,水里的地兄弟却是游击战。有时候一个船上的对付好几个水里的,也有时候好几个船上的,对付一个水里的。间或还能传来“来呀来呀,来追我呀”之类的叫喊,使人听了一阵又一阵的恍惚……

    来偷袭的这群扬州分舵的盐帮兄弟,虽说是水性好,可也没谁真能在水里憋个几小时的——硬件有困难啊,这得先长出来个腮再说。

    沈如是无意中扔了一口锅及一口锅里的热水,游的最快的“江里白条”兄弟就被废了。后面的人随即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这真是一个字儿都不带夸张的——大家也就没有机会接近船帮,更别说游到船底去凿船了。

    拎竹竿的那个就是罗德,看见谁潜进了先一捅,然后大家冲上去进行后续的泔水,热水,拿脚踹种种工作。配合的那叫一个无间。

    水里的兄弟茫然了,都浮在远处竹竿够不着的水面上,默默地用目光谴责着船上的人……船上的人没有了战斗乐趣,也挺没意思的,于是默默地回视着水里的弟兄。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

    那边谈判的两方战斗人员,终于谈出个结果了。

    李家这边放人。除了冷面汉子的其他人都可以放。盐帮那边先毁了船舵,然后等李家开出十里后放人,让这群人随便游回去。

    这个谈判的过程相当艰苦。

    首先,盐帮的兄弟们大部分是本地人,说的是“吴侬软语”。胤礽这边都是京里来的。那是最正宗不过的官话了。好在两方各有翻译人才,这同声传译工作才算进行下去。

    接着问题又来了,胤礽及其手下听不懂对方的江湖黑话。什么“扣蛊(喝水)搬粱(拿筷子)又蹦火(吸烟),遛狗(跳窗子)卖鸡(跨门槛)水漫了(对方杀来了)”,简直好像另一国语言。偏生对方说惯了这些,你让他好好说他,他还别扭呢。

    盐帮的兄弟听着隔三差五飘出来的“之乎者也”,其实也头疼,有时候被绕的恨不得拿把斧头,把对方的船都劈了。

    算了……大家都是人,仔细点儿,语言问题可以慢点沟通。

    然后,终于说到了谈判的核心话题。关于冷面大汉能不能放——又嗟商了半个时辰。

    胤禛一开始还满面杀气的用火枪比划着做威慑呢,后来这小孩儿蹲在了地上,又后来捂着脸回船舱了。他跟他哥胤礽说:“你们先谈着,我回去睡会儿……”

    最后,被捆成粽子的冷面大汉计某人,自己站起来声称,就把他扔在这里就好,先换回其他兄弟。这才算终于终止了这场令双方都疲乏无比的谈判。我们可以想象不久的将来,他可能会多出个“义薄云天计师傅”之类的称号。

    …………

    谈判结束,大船开始行使。对方的船守诺毁了舵,水里面凝视着的兄弟们也解脱了。

    沈如是给船上的人看病。受伤最轻的一个是在玩水的时候踢空了,扭伤了脚腕。受伤最重的是胤禛,脸上的伤加重,还折了手骨。

    中间也有被刀光剑影擦到的,也有青肿瘀痕的。太子爷胤礽扭了腰——铁板桥那是谁都能做的么?走路一拐一拐的,有点不雅!

    沈如是这边的药材不够,又找替代品。瘀肿的清热散瘀发一片黄瓜贴到大穴上自己揉……如此做派,看得那几个见惯了京城名医的侍卫,目瞪口呆。

    …………

    胤礽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整理了一下今天的事情。

    他是有还手之力的。

    他弟有火枪,他手里也攥着一把呢。枪法也好多了。毕竟多练了两年。而且,他身边的侍卫,那是真能扑上来替死的。

    他之所以和一帮“草寇”折腾了半天谈判。其一是心中对传说中的“江湖”有些好奇——太子也可以好奇么。其二,就是试探一下,对方对这事情知道多少。判断涉及到了哪一级官员。

    试探的结果未出意外。这帮人知道的不太多。甚至连他是士农公商哪个行当的,都没有弄清楚。

    不过,有一个人应当不同……

    胤礽心中这样想,扬声叫道:“去把那个捆起来的人,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江山谁主

    那冷面汉子就被人捆得跟只粽子似的,送到太子跟前儿了。

    这人一边走一边喊:“捆松点!”

    胤礽笑眯眯:“捆老虎怎么不能捆紧点儿呢。”

    又回头跟自己侍卫吩咐一句:“去看看老四的脸治的怎么样了!”

    那侍卫跟了胤礽也好几年了。听他这么一说,听懂了,这是看来有什么机密话讲,清场呢。就默默退下了。

    那侍卫一出去。下面的冷面汉子气势就是一变。你看他还是被捆绑着的模样,还灰头土脸的。可也不知怎么的,好像一下子目光锐利,竟有了让一般人都害怕的感觉。

    胤礽倒不是一般人。悠闲的坐在上座,还给自己倒了杯香片。抿了一口,就嫌弃的看茶杯。这什么水啊?不轻不浮不薄,呸呸呸。

    那大汉站在屋子中间,声色俱厉,压低了声音质问道:“方才你为何叫出陈老先生名讳?你的太极是跟谁学的?你是陈家的什么人?”

    方才两个人打斗。胤礽看见那大汉脸色变化,就心中一动,叫出“陈大英”这三个字来。这就是大汉说的“陈老先生”了。当时,大汉正因为胤礽突然使出了陈氏家传的功夫,有点恍惚。听他这么一叫,竟然甘愿做戏被人抓起来。

    这“陈大英”是什么人,竟然这么让人敬畏?高官贵族?恰恰相反!

    陈大英是明末清初有名的反清义士。当时北方战事吃紧,这一位带了家中八十来个子弟,到战场上去助威了。后来袁将军被清人反间计而杀害,清军入关,才返回故里,昔日八十陈家子弟,多年征战,所剩不足十人而已。陈老先生拒绝了清廷几次招揽,闭门不出。

    这一位的经历,天下知道的人不多。可是武林之中威望却极高。天地会里的人,自认是改朝换代的大干臣,对于这一位明末义士,也很敬重。就连对他的徒子徒孙,都相当给面子。

    那大汉问了这几个问题,胤礽眨了眨眼,避重就轻的答道:“我和他家人学过几招……你就因为这个束手就擒?”他说来,言语中还有不可置信之感。显然觉得这些武林人士的脑回路,颇为奇妙。

    那汉子有点失魂落魄:“看来你不是武林中人,怎么会知道陈家在我们心中的威望。只是没想到,人人学而不得的陈氏功夫,竟然教给了一个外人……不对!你不是鞑子手下的官么?陈老先生怎么会和鞑子搅在一起?”

    胤礽心中一动。看来这个人知道的果然多一些。他知道自己是官员……那么这消息的来源不是最近的京城官场而是江南的上下衙门了。只是,不知道自己暗访的时候,哪里露了行藏?

    他心里这样想,口中却道:“我是朝廷的官员,做事情也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陈老先生深明大义,见识可比你强太多了!”

    那大汉听到这里,面色狰狞:“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你们满人杀了我们多少弟兄。我大好中华,竟被一群蛮夷占据!陈大英竟然也是鞑子鹰犬——哼!待我先斩了你,再把这个消息传遍武林。看他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这人确定了“陈大英”是“走狗”,立时换了称呼。他此时,眉毛上扬眼睛居然有些向外凸,显然是气的狠了。身上的肌肉块块鼓起,好似撑得那绳索都快崩裂了一般。

    胤礽手中握紧了火枪。面上却哂笑一声:“你们武林中都是你这么没脑子的么?江山一统已经几十年了。人人都想过安定的生活。你们天地会近来的地盘不也是在缩小?这是因为没人想再造反了。这是天下大势!”

    那大汉面色痛苦。显然胤礽的话说在了他的痛脚上。他口中却反驳道:“哼!等我们拥立三太子做了龙位,自然有千千万万的人起来响应……不对!”他双目精光一闪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天地会的!”

    胤礽心说你都把“鞑子”当成口头禅了,谁不知道你就是一该千刀的反贼。按理说到这会儿,他想问的都问出来了,不用再和这大汉说话,听他一口一个“鞑子”的腻歪人。一枪崩了对方是最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突然起了说服对方的念头。

    胤礽道:“拥立三太子坐了龙位?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大,有多少人么?打下这江山又得用久?!”

    那大汉道:“我洪门上下弟兄不怕牺牲,能恢复中华正统,万死不辞……”

    胤礽摇头:“去年江南一年的钱赋是四十亿,如果打仗,这些东西里有六成得毁于战火。顺治初年全国的人口是一万万,到今年已经成了一万六千万人,增加了原先的六七成。如果打仗,能活下来一半就是好的。你洪门弟兄才有多少?你们不想活了,凭什么绑架这么多百姓抛家别业,放弃越来越红火的日子,就为了让你们的什么‘三太子’坐上龙位,给你们每个人混个大官当当?”他话语中一开始尚平静,说到后面竟是声色俱厉。

    那大汉居然一时为他气势所慑。反应过来,气急败坏:“我中华人,不做异族狗!死再多又如何,死得其所,这才是大丈夫行径。”

    胤礽摇头,心说这样一根筋的家伙,我到底是和他说什么啊。然而心中却起了好胜之心。他面上做出轻蔑的表情来,冷眼看着对方,反问道:

    “况且,你觉得你们真的能打赢?我朝当年的天下,也不是朱明禅让的。而是八旗铁骑打的。当时你们的实力如何?多少万大军,还不是溃散了!如今朝廷平三番,征台湾。你们若真如自己说的那班有种,何不到战场上一拼。你们没有。你们就是一帮躲在江南繁华地面,一边享受着天下太平,一边心又不足想阴谋造反的野心家!”

    那大汉居然没有暴怒。他冷冷的盯着胤礽,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是大明子孙。我入洪门可不是为了当官的。你们见到了几个像陈大英这样的败类,别因此小瞧了天下好汉——”

    胤礽的几分厉色都被笑意逼回去了。他心里想,这人是没有脑子么?他激怒自己这是找死?图什么啊!又想,自己这个储君,居然在和一个反贼讨论造反的可行性,这更是好笑,简直像是疯了。

    这样一想,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这些东西,辩驳又有何用。他不看那大汉,只轻声叹道:

    “如今皇上圣明,这天下相比还有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之后我……我等也必然辅佐后来帝王,行仁政。都是天下之人,做皇帝的人,日夜考虑的是共四海之力为天下之心,而不是什么分辨满汉提拔自家亲戚。算了,这些你们是不懂的。若是我朝真有一日被你们这些人灭了,必是皇帝与朝廷首先做的不好,失了民心,气数已尽。决不是什么‘蛮夷之别’‘中华正统’。笑话,按照你们的说法,李世民还是蛮夷呢!”

    不知道哪一句话触动了那大汉。他竟然后退两步,面色大变,发起呆来。

    胤礽挑了挑眉毛,好整以暇的等着他。茶水不怎么能喝……嗯这个墙角的纹路颇有意趣啊。顺便,再小规模的扭扭腰,疼,疼啊!

    那大汉终于回过头来:“鞑子官员都像你这样么?我还是想不通。我能不能跟在你旁边看一看,看看你们鞑……满人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你们能坐了天下!”

    胤礽沉吟了一下。

    那大汉连忙补充:“我,我不做间谍的。江湖上谁不知道计三说话,一颗唾沫一颗钉。我可以给你做侍卫,你身边的那几个,功夫虽然还可以,江湖经验不怎么样……”

    胤礽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了。这天下还真没有什么我不敢用的人。你敢效忠,我就敢用你!”

    扬声道:“纳尔措!进来给人松绑!”

    作者有话要说:

    陈大英:杜撰人物。是把武术名家程冲斗先生与陈王廷先生两位的经历捏合在一起。前者著有拳棍方面多种著作。后者是“陈氏太极”的创始人。

    天下之主那一段:玄烨皇帝遗诏“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修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说的相当儒家。

    ☆、如何治疗面瘫

    沈如是的屋子里。沈如是和胤禛坐在一张桌子前面。沈如是凑到跟前看对方的脸,指挥着对方动一动,判断病症的程度。

    沈如是:“来!张大嘴。张不开啊?哦。”纪录。

    沈如是:“皱鼻子,快!这个也不行啊?哦。”纪录。

    沈如是:“眨眼睛!一只眼睛?等一下我把这个记好——左眼能眨右眼不能。”低头,墨用尽了,再磨点墨。

    沈如是:“说两句话我听听,别害羞说什么都可以哟……”

    胤禛:“闭嘴!”

    沈如是兴高采烈:“语言很清晰么!居然比方才还好,这个事情太奇怪了。来,再说一遍我听听!”

    …………

    沈如是问清了情况,又给胤禛察了脉象,心中有些为难。一时之间,沉吟起来。

    她头脑中的泽泻也叹口气:“不好处理啊!旧伤未好添新病。风邪原本就麻烦。现在这么厉害的内邪,都不能用温补的方法了——只怕温补的汤药送下去,先助长了邪气攻挞五脏。真是麻烦了。”

    沈如是在头脑中答道:“可不是,而且去旧邪有去旧邪的法子,去新邪有去新邪的方式。他这病得新旧夹杂,用哪一个都不好。难处理啊——这和书上讲的怎么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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