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黄口小儿,懂个毛线!

    玄烨愤愤得喝了口茶,没注意吸得大了,嚼了两口龙井叶子。显得一点都不风雅。

    原本他是有充分的理由鄙视他儿子的,哪怕是两个儿子——们,也是一样!然而岛国女王的来信成了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大家都是搞高层政治的人。眼光应是差不多——啊呸!凭什么我看着不好的东西你们都说好!

    玄烨绞尽脑汁想沈如是由什么好处?这人名儿太熟了。玄烨认认真真看过沈如是的调查记录至少三遍。按照他的素质,这就是倒背如流了。唔!有个特别的,沈如是在相公堂子出过一次名儿?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

    外面匆匆跑进来个太监。

    “万岁爷,兰贵人小产了。”

    玄烨登时把腿放下,板着脸,怒气带着几分不耐烦:“朕知道了。按例。”

    那太监也没意外,行了礼便退下了。

    玄烨突然扭头问旁边的顾太监:“兰贵人是哪个?”

    顾太监垂手打了个千儿,轻声提醒:“兰主子姓钮钴禄……”

    玄烨点头。想起来了。佟佳氏一向大度,一定会处理好的。后宫的事儿不用费心。

    那么就是前朝的事儿了。

    玄烨起身跺跺脚,在屋子里走两圈,把烟锅推到一边去。口中吩咐顾太监道:

    “宣案犯沈如是。朕……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渣皇帝

    ☆、126洗干净去面圣

    这一天天气有些阴。

    沈如是一起来就觉得骨头有点酸酸麻麻的。就好像昨天晚上被蚂蚁啃了一晚上。说不出哪儿有问题,可是浑身有点不对劲。沈如是给自己把了个脉,也没看出个原委来。老话说的好,医者不自医。这脉长在别人身上一下子就能看出关节重点。长在自己身上,那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正常。这哪儿能治病呀。

    沈如是暗地里想,估摸着是在晒不着太阳的屋子里待太久了。站在屋子里甩胳膊甩腿儿活动了一会儿,发现外面的大理寺官员正成群结队的看着自己发傻呢。沈如是羞涩的笑了下。凑过去跟领头的那个商量:“今天咱换几个菜怎么样?”

    沈如是虽然没从脉上摸出来什么。不过医家望闻问切四诊合参。手段比较多。自己的情况,脉诊虽差了点,可是问诊相当透彻啊!问自己昨儿吃了什么前天做了什么,那还有比自己更了解的人么!沈如是动了一会儿就觉得稍好。暗地里理解了一会儿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的道理。就判断自己这是有点阴虚津液不足了。转头开了个滋阴的食谱,什么银耳燕窝之类,炖得甜腻腻的。

    …………

    正吃得满头大汗,外面匆匆跑进来个人来。身着一身蓝色圆领长袍,头上顶个帽子——这是宫里出来的!

    大理寺卿陪在那“天使”旁边:“沈如是!万岁爷想见你!”

    沈如是抹了嘴理理衣服就想走,被那大理寺卿魂飞魄散的叫回来了:“且慢!你就这么去面圣!”

    沈如是诧异的看他。然后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身上这袍子下摆,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了个指甲大小的深色点子。

    沈如是看着大理寺卿。目光中的含义:你家万岁眼光有这么好?

    大理寺卿坚决摇头。这沈如是住进来没多久,太子和大阿哥都亲自跑了几次了。这样摸不清来历的人物,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得罪。衣冠不整什么的,遇到个爱多想的,以为他搞刑讯逼供,那他岂不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再说,这毕竟是面圣啊!不洗个澡烧了香再去已经是很过分啦,还衣着不整齐?没准儿就扯到“大不敬”上了!

    大理寺卿坚决摇头。

    沈如是叹口气,她也干过官员这一行儿,能理解——也罢,就跟着人回去换衣服了。

    沈如是衣服也不少,这都是此人才住进来的时候,林庭从外面派近来的裁缝给做的。沈如是虽然当过太医,可现在不是官,“禽兽”衣服是不能穿的。沈如是生怕换了衣服再被打回来,于是捡了套颜色贼浅的淡绿色袍子换上,看起来那叫一个雪白干净清秀纯爱临风玉树美少年。

    大理寺卿满意了。难得的是,旁边那“天使”也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换衣服,连个催促的意思都没有。

    外面人不知道,宫里的人,多少总是听了几耳朵的。听说太子爷和大阿哥接连在万岁那里求情啊!连万岁爷都被说动了呢。

    这一位,这一次,如果能侥幸不死,以后只怕连儿子孙子的富贵前程都可以期待了!

    这等人物,催什么催!还是赶紧交好——至少也蹭点喜气不是!

    …………

    沈如是打扮得好像个出门参加赏花会的富贵人家文学青年,又好像某个风流倜傥的白袍小将。一脸昏昏欲睡的困倦——银耳燕窝吃多了——跟着人从角门处进了宫。

    唔,肚子有点疼!沈如是皱眉,三焦之处水谷之所。才吃了饭就肚子疼,这是我判断的不对?阴阳寒热虚实表里哪个不对呢?一边走一边从头,细细思索过来。

    也就没注意看,自己走了个什么路线。

    不管哪朝哪代。宫殿的设计——象天。夜晚的星星仰头看,中央三桓,“帝座”在中,“幸臣”“从官”“太子”“庶子”居后。有“郎将”“虎贲”守卫,有“三公”“宰相”辅佐。旁边“灵台”做云雨,是后妃之所。前面官署,理天下之事。排布的好像这些同名的星星一样,这才是宫殿的基本设计。不如此,无以显示天威堂皇赫赫。不如此,无以示子民于天之仰慕感激。

    沈如是不算什么大人物,当然没可能让她从正门走。于是先穿过一段前朝丞相们办公的地方,然后走一段销路,拐到乾清宫——当然是乾清宫,难道皇帝见沈如是,还得皇帝移驾不成?太荒谬了!

    这个时候的乾清宫,忙!

    天下大事。影响多少子民安居乐业与否的决定从这里发出!今年和北边打了仗,江南若干县遭了灾,这赋税免不免?河道总督想趁着冬天天气暖和的时候找民工修河,同一部,发给他工程费用不?河北督军弹劾并州总督,之前保存实力,没有积极作战,并州总督反驳,怎么评判?火器局又烧了房子,钦天监说他们方位不对,最好派两个懂行的大师去,工部也表示想掺一脚。蒙古的科尔沁想送两个姑娘进宫给皇上。俄罗斯好像想打仗了。太子提出了蒙古草原羊毛问题的试点批准不批准?大阿哥……

    上上下下,都忙着呢。

    自从太子出海,大阿哥被消失。太子党和大阿哥党闹不起来,满朝文武,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然后顺理成章的,大家把目光向其他皇子看:

    三阿哥被皇上骂了重话,四阿哥冷的能冻冰。五阿哥一着急就飚蒙古话,七阿哥天生有点小不全……满朝大臣皱着眉头数下来傻了眼。再想投靠皇子走增强政治资本路线,那好像就只能从八阿哥开始了。

    八阿哥胤禩,天生有领袖风范,乐观大度,手腕高超。场面上从来都搞得热热闹闹的。看起来是个好人选。等等——

    八阿哥今年十岁。

    这还折腾什么啊!想走捷径的人都失望了。八阿哥就是天上投胎的活星宿。等到这一位成了气候,也得十年甚至更久了。十年里发生什么不可能?不合算!

    大部分人心里绝了这念头。转目一看朝堂。那还搞什么,攀附不了“大树”,咱抱团儿自己上!

    顺理成章的,满汉各自抱团儿了。内部细分还有若干大派。时松时散,端看对付的是谁。

    玄烨皇帝对这状况采取了比较暧昧的态度。从血统上说,他当然与自家亲戚们是一个战线的。可是从精神上说,作为一个向来自诩“天下正统”的,他读了那么多儒家经典,其实与汉人书生在思想上更接近一些。“君臣之序”,“忠恕之道”,说的多好啊。自家亲戚呢?还惦记着走马圈地,随便砍杀呢。思想觉悟太低了!跟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可是偏偏还不能不管。

    于是表现出来的,就是不支持,不反对。闹大了,各打五十大板。显得“上意难知”,“高深莫测”。满汉两边都争着讨好他。

    朝堂上大事小事都是一吵。另外一拨人忙着写歌功颂德的好文章。另一个拨人表示,我们都约束好自家混小子,这两个月不给皇上闹事儿……

    大家都很忙。

    …………

    沈如是来的时候,正是大好的办公时刻。才吃了午饭,大家也休息过了,都在干活儿呢!

    在这个时候能进到乾清宫里面,跟皇上交流的,那都是三公一级的人物。也就是首辅,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剩下来的工部尚书,大理寺卿之类的“九卿”范畴,都得在外面等。

    领着沈如是那小太监就犯了愁。领进去?不领进去?说起来,皇上原本是在休息时间找沈如是的。结果这位换衣服吃东西,一耽搁两耽搁,就磨蹭到这会儿了。

    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别影响皇上。否则不仅可能挨皇上的骂,甚至还可能被外面排队的这些大人物记恨。这小太监发愁之后就跑去找老大了。顾太监出来了——先对沈如是笑了一个,特和蔼——然后皱着眉头看了看外面的文武队伍。

    顾太监跟手下的小太监说:“从那侧门边儿过去,在那儿等好了。”

    顾太监旁听了不少,心里比较有数。沈如是这事儿,已经不算是国家大事了。基本上是皇上他们爷仨使性子商议呢,这算是皇家的家事。那沈如是现在就是个白身,还带了个枷。等在一群高官里面算怎么回事儿啊?就把她带到侧面去。

    可是这么一番心理活动,旁人哪知道。正在排队的高官,也有不少认识沈如是的。大家都是消息通灵之辈,那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跟沈如是笑着点头哪。

    结果小太监从来面抬出个大太监来,沈如是被插队先带到旁边去了。看在大家眼里,这是什么?这是——走后门哪!

    ☆、127昏君怎样炼成

    沈如是何等背景,竟被走后门?

    这批当高官的,思路可比一般人活跃多了!

    难道沈如是与皇家有旧?二十年前单骑救主长坂坡七进七处——等等,沈如是还没有二十岁呢!

    又或者沈如是乃天上神医下凡,随便瞪一眼就生死人肉白骨所以皇家也不能不捧着——等等,沈如是给我看过病啊,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呢!

    还有那思维逆向的,一拍大腿。莫不是沈如是原本没本事,然而从番邦习来了勾魂摄魄迷心大法,皇室之人,统统被他迷惑!

    一群老男人森严肃穆的站在陛阶外,内心奔驰着无数神兽向平原。

    …………

    玄烨扭头跟专业秘书张廷玉商量了一会儿蒙古问题的措辞。科尔沁是咱大清的好盟友,语气得和缓。可是送两个女孩子还想出一个当皇后。这门儿也没有!

    张廷玉是本朝出了名的话少人。此公少年进士。当时一笔好字也曾飞扬过的。结果年纪大了不仅人是锯嘴葫芦,连那笔字也磨得不见棱角。平时走在人群里,一不注意就能忘了这人。玄烨偏偏很喜欢用他。觉得他老成持重。

    这老成持重的见皇上垂询,下笔如飞。展眼草拟了一张奏折,旁边有小太监跑过去递给玄烨。

    玄烨挺满意:“就照这个誊抄一遍。”便拍了板。那边张廷玉低头做事,这边顾太监趁机凑过来。轻声在玄烨面前说:“那沈如是,就在侧门口了……”

    玄烨揉揉太阳穴。语气里三分赌气五分无奈,偏还带了两份好奇。道:“宣。”

    贴墙站的宫女太监们看顾太监一个手势,悄无声息的溜缝儿退了出去。张廷玉是妥当人,虽不知道进来的是何许人,可是看这些宫人们的举动——他轻手轻脚写了最后几笔,用镇纸摆好。把笔放回笔架,他自己也跟着退下了。

    张廷玉临去前正遇到沈如是进来,没看见正面,只看见背面一袭淡色袍子,看身形是个少年。是谁呢?他突然有点想知道了。

    …………

    顾太监走路听不见声音,沈如是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玄烨一个人坐在御案上写东西。生生把一间大屋子坐出了庄严郑重之感。

    沈如是左右看看,心里捉摸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捞个座儿。玄烨那边抬头了。目光刷刷上下一扫,语气中颇有玩味:“沈如是?”

    沈如是道:“在!”

    玄烨感觉被噎了一下,这感觉来的很莫名。不过上下打量一番,这货果然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只是长大了几分——哪里似乎有点怪?不知道,或者看错了。

    玄烨想问问自己两个儿子究竟和这货什么交情,想问问那西方女王何以这么看重此人。又想问问他怎么能见了自己还神色坦然毫无畏惧之情——这一点太不爽了。可惜千言万语一时没抓住头绪,张嘴问了个最俗的:

    “你可知罪?”

    出声了,就唾弃自己:今天怎么了。朕难道是审案子的俗吏么?左右看看,连宫女太监都没有,顾太监远远的站在门口。玄烨心中又熨贴一下,不错,顾太监很会办事儿。方才那句蠢话大概没被人听见。

    ——万岁爷,你高兴的太早了。

    沈如是一秒都没停顿立刻点头:“知道了。”

    玄烨望了下天花板。这什么玩意儿!暗中觉得今天说话处处不对劲。还不能不别扭的向下问:“错在何处?”

    沈如是眨着一双大眼,目光诚恳:“虽然作为臣子我做了大好事,可是大阿哥也是你的儿子,我没打招呼就把人绑走,作为家属你估计比较恐慌。”

    沈如是原先就对皇帝敬意有限。敢当着人家的面儿抹胡子眉毛。后来出海被整个岛国的上流社会捧着,说话那叫一个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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