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周围,没有遗留的打火机。

    盘腿坐了一天,她腿脚发麻,动也动不了。

    撕心裂肺地喊,“有人吗,借个打火机。”

    只有她自己声音回荡。

    半山腰离管理处极远,她给管理处打电话。

    没多久,上来个年轻男人,打量她。何沚极恼火地瞪一眼,他开口,“要打火机?”

    年轻男人长得斯文干净,一身黑衫,看着不像接管理处的人。

    “我爸生病,我替他看两天。”

    “哦。”

    何沚接过他的打火机。

    “塑料袋不要烧,我帮你去旁边拿个桶。”

    何沚把撕成片的论文烧了。

    往年来,她几乎没烧过什么,就是带一束花。

    “小湄,”何沚开口很苦,“我这么多年,算是对得起你了。”

    “我也对不起,我才知道,当年他还这样伤害过你。”

    那么一小沓碎片,已经成灰烬了。

    何沚问,“你希望他守你一辈子吗?”

    是不会有答案的,何沚笑了笑,“小湄,我帮你做决定。”

    倪芝找了何沚几天,何沚就几乎在余婉湄墓前呆了几天。

    晚上回家住,她一个人没什么花销,工资又高,住学校宿舍不过是平时方便。

    看她发了许多邮件,在反省自己,一来访谈没有作假,二来没有抄袭。

    何沚这般避而不见,倪芝这几天从早到晚,不知跑了多少趟学院,跑了多少趟科学园何沚办公室,跑过多少趟宿舍。

    起初还以为钱媛故意不帮她交。

    都在宿舍,倪芝先直接问了钱媛。钱媛说她还不屑做这样的事情,确定无疑将倪芝论文亲手交给何师太了。

    倪芝犹豫片刻,看这两天,钱媛似有心事。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钱媛愣了几秒,从床上下来,“行,你都问了,我直说,免得你觉得我陷害你。”

    钱媛这份实习,是林致然帮她内推的,地产公司的行政。那是上个学期的事情了,林致然一次碰见她找工作找得,面试完痛哭,似有恻隐。两人撸了个串,喝了点酒,钱媛情绪到了,林致然也松动了,答应她试一试。

    帮她内推,每天中午一起吃饭堂,有时候晚上吃吃饭,一起打打球。虽然没有极致亲密的举动,总算是有所进展。

    直到林致然莫名就疏远了她,钱媛再迟钝,又不是傻子。其实失望了这么些回,也明白命中无莫强求,跟林致然直说了,不用躲她。

    过年回来,钱媛下班看见楼下有个姑娘,长得极像倪芝,上去拍了拍打招呼,原来不是。她人还没走远,就看见林致然下楼,背后捂着那女人眼睛,笑容里是她陌生的温柔。

    钱媛说完,“你别解释,我知道你没毛病,但我最近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有怨气。”

    倪芝心里焦虑论文的事情,反应过来,应该是林致然说的初恋女友,那个和她长得几分相似的姑娘。看来是两人复合了,倪芝感受不到半丝喜悦,亦无嫉妒。

    她理清思绪,“那个是他初恋。”

    她还没说完,就被钱媛打断了,“我知道,林致然说了。可我没权利生气吗,泥人还有三把火,何况我这暴脾气。我真不想看见你。”

    说完钱媛背过身,倪芝苦笑,“对不起。”

    钱媛开口,“我觉得你是得罪了何师太。你先想办法吧。”

    晓晓附议,帮她想办法,“得罪应该不至于,你们又没有私人恩怨。我看何师太这人,轴了吧唧,可能是误会你学术造假了。”

    每字每句,都是倪芝亲手敲上去,虽然都是应付毕业,她也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确定自己没有半点抄袭作假。

    最简单直接的,便是联系何沚,问个清楚,看有什么补救措施。

    倪芝没想到,何沚这般躲避。

    最后低了头去问其他老师,所有老师都对何沚人品深信不疑,程序化地跟她说,跟导师好好沟通。

    她还没走远,就听见办公室里议论。

    “现在的女学生,真不要脸,还是要小何收拾,就该这样。”

    “不是造假了就是找了代写。”

    “哪有人专心做学术了,我看呐,我对我学生都手软了。”

    回到宿舍,也是这般议论,隔壁宿舍的吴雯婷更加肆无忌惮。

    直接问她,“采访一下倪女士,找的替写花了多少钱?”

    看倪芝目光发冷,又改成开玩笑语气,“哎哟,开个玩笑嘛,没事的咱们导师可能就是忘了,回头补上不就完了。”

    说得这般轻松,明天就是中期答辩。倪芝奔波几天,竟然连何沚都没有联系上。等洗漱完躺在床上,竟然是无奈多于气愤。她一向事事求个明白,没想到按部就班地做,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砸在头上。

    手机震起来,显然不是何沚的回复。

    倪芝拿起来,提了提声调,尽量显得没这么有气无力,“烟叔。”

    陈烟桥问她,“明天答辩完,需要我帮你搬东西吗?”

    倪芝这才想起来,两人约好了,答辩完搬东西去铁路小区长住。

    倪芝唔一声,“我这儿可能还有些事,再晚两天好吗?”

    陈烟桥这般不愿多嘴的人,都听出来,她这几天不对劲。

    “丫头,”陈烟桥叹气,“遇到什么事了?”

    倪芝沉默一会,语气低下去,“导师不满意我的论文。”

    陈烟桥嗯一声,“最坏结果是什么?”

    倪芝愣了愣,她才发现,陈烟桥问话,也这般一语中的。没问她具体什么原因,没问她可能怎么样,直接问她最坏如何。

    或许是因为他接触过直面地狱的命运。

    “耽误毕业。”

    陈烟桥听了,没什么反应,“多当段时间学生,倒也挺好。”

    倪芝又是沉默,“嗯。”

    陈烟桥反倒笑了,“我相信不是你的问题。”

    倪芝这么多天来,第一回 听见,有人说不是她的问题。

    包括晓晓,都说了让她多回忆回忆,是不是哪个地方没写好,毕竟何沚在灾难社会学这一块颇有建树,是不是无意中犯了什么她的忌讳。

    倪芝挂了电话,心里倒是平静些。

    明天答辩,何沚无论如何也会出席,奔波这几天身心俱疲,明天怎么样都能至少问个缘由,好过这般无头苍蝇。

    次日清晨,倪芝化了个妆,掩盖这几日的疲态,她提前出门想堵何沚。

    没想到失联几日的何沚,主动找了她,约在她办公室谈。

    何沚背着站窗边,这么早,连学院都没几个老师来。

    倪芝敲门,“老师。”

    何沚转过来,她状态比倪芝还不好。难得化了妆,却还是戴着眼镜,遮盖眼圈和浮肿的眼睛。

    没请倪芝坐下来,何沚开门见山,“找你谈谈论文的事情。”

    倪芝看出来她想直接说,嗯了一声。

    两个人隔着两三米站着,在晨曦中打量对方。

    何沚走到桌子前,拿了几份文件,推到桌角。

    “前几天我说你没交,我的问题。我打了几份申请,替你延期到二次答辩,说有个案例有研究意义,是我想你更新。”

    倪芝来之前,想了许多,学术造假,和访谈对象在一起,或者是代写风波,她都可以解释。

    何沚这般理性客观地承认了,是她的问题。

    倪芝伸手拿桌角的文件,何沚按住了,“我有条件。”

    倪芝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似乎开场到现在,她都是有备而来,就为了这个条件。

    她静静地凝视着何沚,又看不透她为哪般。任谁都想不到,明明最为正直的学究,竟然是说得出这般话,又对她论文动手脚。

    倪芝的眸子里有一丝怒意。

    何沚何尝不在打量她,她自然是做好心理准备。

    “和陈烟桥分手。”

    办公室里静得,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见。

    倪芝想自己已经不用去看申请书了,毫无疑问,内容会如何沚所说。只要她同意,就能顺利二次答辩,褒奖她的案例有研究价值,丝毫不会给其他老师留下坏印象。

    因为何沚指名道姓,点了陈烟桥。

    倪芝苦笑了笑,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何沚请吃饭去老灶火锅,又多给了钱。她原本还以为,是何沚曾经也访谈过他。同陈烟桥在一起,从未听他提起过,他的话里生活里无半丝何沚的踪迹。

    她看何沚的目光变了,“我说不呢?”

    何沚以前,从未仔细打量过自己学生的长相,都是认个大概罢了。

    今天两人对视,才叹息,原来陈烟桥喜欢这个类型。年轻却有风情,那双上挑的眼睛,勾人又盛气凌人,唇色潋滟。忽然也就明白了,当年他送给余婉湄的口红,为何是那般颜色,他分明就是喜欢人间绝色,风情万种。

    和自己完全是两个类型,古板无趣,眉眼间丝毫无攻击性。

    何沚避了避她的目光,坐下来,转椅转了半圈。

    “我想你误会了。”

    何沚讽刺地笑了笑,“陈烟桥没同你提起过我吧?我想,他也不敢。我还要感激你,让我知道,当年他还让小湄怀孕了,一尸两命。”

    倪芝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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