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过,他伤了手以后,颓废了一段时间,刀捡不起来,后来把笔捡了起来。精细的根本做不到,只能画画基本的素描,再后来慢慢练了左手。

    陈烟桥不爱卖惨,偏偏他越隐瞒越惹她心疼。他偶尔心情好了逗她,说得故作轻松,倪芝能听得出来他心里有多苦。

    “放心,我这双手,早就毁了。”

    “以前学雕刻时候,在系里我有个外号,上帝之手。”

    倪芝有心想问问庞蓓蓓,她们老师姓什么,可她无论问什么庞母都会多心。

    倪芝犹豫几秒最终作罢,起身道,“伯母,那我今天就早点回去了。”

    庞母挽留,“反正今天文辉不在,你在家里住呗,我和你叔叔能给你们做饭。”

    倪芝笑笑,“不用了,我想起来还有个数据要做。明天我再来家里蹭饭。”

    “行,那你回去当心点,到家里说一声。”

    “好。”

    倪芝坐地铁回去,冯淼并不在家,冯淼回来这几天睡得黑白颠倒。除了那天给倪芝扔了一盒烟,两人没来及说几句话。

    周末又不知所踪。

    倪芝自然无数据可做,她反复想,应该又是她多想吧,用左手作画的人,正如庞母所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怎么会正好是陈烟桥呢。

    以前她说想陪陈烟桥回成都,劝他重拾旧业时候,他总会拿伤痛来堵倪芝的话,“丫头,要是十年前,我肯定不止给你雕个口红。”

    “想把你雕成维纳斯。”

    那天在公园里,他没有半句辩驳,又关了店,还能去哪儿呢,总不至于来北京吧。

    倪芝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个词是这般用的。

    到她生日这天,庞文辉周末没陪她过,今天说一下班就接她回家吃饭,吃完饭两人再出去约会,后续项目他来安排。

    倪芝下班前的半个小时就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只等打卡走人。

    结果接到hr的电话,说警察找她。就在他们公司所在片区的派出所,她有个朋友要她去领一下。

    倪芝蹙眉,是谁?

    hr小哥也很困惑,说他问了,人家说保护隐私没说。而且居然没有倪芝的联系电话,反而打电话到公司里问是不是公司里是不是有这么个人。

    倪芝道谢,正好跟hr请了事假。

    倪芝匆匆下楼打车,她没同庞文辉说。

    去派出所的一路上都在心神不宁。

    见到陈烟桥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理准备,倪芝格外平静,眼皮都没掀一下。

    陈烟桥瞥了她一眼,垂下目光。

    他最近似乎瘦了,显得眼窝深邃,鼻梁高挺,阴影分明。

    民警疑狐起来,视线反复在他俩身上徘徊。

    陈烟桥是在路边乱摆摊被群众举报了,胡子拉碴的,身份证还是四川的地址。倪芝一副白领丽人的打扮,她今天过生日,难得化了妆卷了头发,穿了长裙和风衣。

    连压抑的派出所里都亮堂了几分。

    再配上她上挑狭长的眼眸,含笑时候是媚态横生,冷漠时候是睥睨蔑视的气场。

    民警担心是陈烟桥从哪里听来倪芝的名字,随意攀附。

    问倪芝,“你确定认识他?”

    倪芝还是不看他,像在背资料,“陈烟桥,19xx年x月x日生,四川绵阳人。”

    民警低头又看了眼,确实和陈烟桥的身份证信息吻合。

    “怎么认识的?”

    陈烟桥开口,“这个不需要回答吧。”

    看陈烟桥没有被铐起来,只是坐那儿,倪芝倒是松了口气。

    “他犯了什么事?”

    “在xx路摆画摊,违规乱摆卖。我们已经没收了他的东西,就是要对他教育一下,下次不能再摆了。因为他是外地人,就让他朋友来接一下。”

    倪芝问,“这不是城管管么?”

    “因为接到群众报警电话,我们就去了。”

    “哦,”倪芝点头,语气里丝毫没有一丝感谢,“谢谢。”

    又陷入了沉默。

    民警极少见这种情况,大部分喊了亲戚朋友来,要不是焦急关切,要不是破口大骂怎么犯事了。只有这两人,完全跟不认识一样,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更奇怪的是,让陈烟桥提供一个朋友的电话,他都说不出来,只说了倪芝的工作单位,让派出所直接打电话去。

    民警咳一声,“这位女士,我们已经对陈先生批评教育过了。这样,你出示身份证,我们需要登记。另外,再需要向你再核实一下他在北京的工作和住址,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离开了。”

    倪芝哪知道陈烟桥跑到北京来多久了,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工作,又住哪里。

    她看了一眼陈烟桥,他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接了庞文辉的电话,说已经到她公司楼下一会儿了,如果是加班让她不着急,还是老地方等。

    倪芝沉默一会儿,“我临时有点事,冯淼开车跟人剐蹭了一下,要我帮忙。”

    庞文辉没怨她不早说,“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倪芝抱歉,“帮我和伯父伯母,还有蓓蓓说不好意思,别让他们等了。”

    庞蓓蓓早就告诉她了,给她订了蛋糕一家人庆祝。

    庞文辉了解倪芝,“好,你自己小心。”

    倪芝挂了电话,知道自己在民警面前说谎不合时宜。

    “抱歉,不想让家人担心。”

    “理解。”

    “我再打个电话。”

    民警做了个轻便的手势,看倪芝拨了个电话,给她刚才口中说的伯父伯母。

    她再挂了电话,刚才沉默的陈烟桥抢着开口。

    “她不知道我住址和工作,”陈烟桥抬眼,“我可以给我房东电话,打电话跟他核实,但我不好意思请他过来。”

    倪芝刚才说了两次抱歉,一次是和那个男人的家人,一次是和民警。

    唯独没有和那个男人说。

    说明在她心里,已经不拿那个人当作外人了。

    他才是外人。

    倪芝重新优雅地坐下来,她搁在桌上的双手随意交叠,指甲是漂亮的翡翠□□眼,像极光一样舞蹈在她指尖。

    “我确实不知道他这些信息,不知道他来北京了。”

    “但我,”倪芝说,“认识他很久了。”

    第92章 烤红薯

    “你究竟来北京做什么?”

    出了派出所, 天色已经暗下来。四面八方的秋风瑟瑟,如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让人心头发凉。

    倪芝把手揣进风衣口袋里, 她如今也会穿裸粉色的风衣, 陈烟桥当然不知道这是近年兴起的好嫁风,只感觉她娴静许多。

    她朝她的过去发问, 没得到回应。

    倪芝讽刺地勾唇,“你不答就算了。”

    她说,“今天是意外, 我当没见过你。”

    倪芝把顺着丝滑面料往下滑的链条扶回肩上,路边伸手拦车。

    “别。”

    她身侧传来一声男人的叹气声。

    果然她心里还没数到三秒,纤细的胳膊已经被陈烟桥箍住。

    陈烟桥此时此刻,再顾不上从派出所出来的狼狈和自尊全无之感,向她低头。

    “我当然是找你。”

    倪芝当然不信他在警察面前的鬼话, 什么来了北京一个月, 是为了找份美术相关的工作。结果工作没找到, 已经要交不起房租了,迫于无奈街头卖画。

    陈烟桥这人,估计在北京确实是没什么正经工作的, 查也查不出来。他从学校毕业至今都在给自己打工,无论是创业烟.巷还是开老灶火锅店, 他这经历根本没法在就业市场看, 更何况他手腕有伤,实力是大打折扣的。

    所以他说他被迫街头卖画,再配上他那副沧桑吊诡的模样, 和他鬓、须、发都少白头,与身份证上的实际年龄相去甚远,警察都信了,只当他是众多无奈北漂中的一员,批评他批评得点到为止。

    倪芝知道烟.巷在北京有工作室,他既然没去,多半是打算故技重施,再开一间火锅店。

    她一想便头疼,“你找我,就是街头摆卖?再请我去了一趟局子里。”

    陈烟桥那么高的个子,被她说得佝偻低头,掺白的刘海在风中被拂得无依无靠。

    “对不起,”他声音低下去,快被风吹散了,“我想着你过生日。”

    倪芝语塞。

    陈烟桥穿得极单薄,不透风的皮夹克都被吹得掀起一角,还是黑色的皮夹克,竟然穿了这么些年也不烂。记得以前袖口就已经磨光了皮。

    倪芝低头看去,这件袖口只磨得轻微。

    陈烟桥察觉到她的目光,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咳一声。

    “不是以前那件。”

    以前那件自从分手以后他便不穿了,因为记得倪芝穿过。她被烫伤那回他送她去医院里,他就给她披上了。后来两人在一起情深意切的时候,倪芝挽着他没少把手揣进他口袋里。他时常能想起来她,便舍不得真穿烂了,好好地收进柜子里。

    他看倪芝的眼神愈发晦涩,把这些没必要同她说的话都深深地藏在漆黑的眸子里,看得倪芝避开目光。

    倪芝问他,“你知道我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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