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瑜为自己的厨艺默默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揉了揉楚楚的头顶,“你慢慢吃……我去见见那个跟我做得一样好的厨子。”

    楚楚赶紧抓住萧瑾瑜的胳膊,“今天是平儿的生辰,你可不能罚人!”

    萧瑾瑜轻笑,“不罚……”

    “也不能骂人!”

    萧瑾瑜啼笑皆非,“我何时骂过人……”

    “那你去见那个厨子干嘛?”

    萧瑾瑜苦笑,拍拍楚楚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凤姨手下的厨子能做出我的水准……一定是想让我传见他。”

    楚楚皱皱眉头,“他想见你,干嘛不直接来找你呀?”

    萧瑾瑜微微摇头,“见了就知道了。”

    跟萧瑾瑜这么久,楚楚多少也长了点儿心眼儿,“会不会是什么坏人啊?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萧瑾瑜看看汤盆里切得极为精致的食材,“不用……我知道是什么人。”

    萧瑾瑜一锤定音,“你慢慢吃,多吃点儿,我很快回来。”

    ☆、111满汉全席(三)

    萧瑾瑜在一心园书房里坐了半个时辰,房门才被轻轻叩响。

    “王爷,穆遥到了。”

    萧瑾瑜不急不慢地把手里的卷宗收好,才沉声说了声“请”。

    进门来的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中等身材,中等相貌,身上的短衫和脚上的布鞋都洗成了灰白的,但从头到脚都干净利索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稍稍走进就能闻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浅淡的烟火味。

    两年前萧瑾瑜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穿着这身旧衣服,也是这副事不关己的神情,要不是因为手里押着被剥净了衣服五花大绑的谭章,萧瑾瑜还真觉得他很像个安分守己的普通厨子。

    穆遥慢悠悠地跪到萧瑾瑜的书桌前,“穆遥拜见安王爷。”

    “起来吧。”

    穆遥也不跟萧瑾瑜客气,萧瑾瑜让他起来,他就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毫不避忌地盯上萧瑾瑜的脸,萧瑾瑜任由他看了好一阵子,才淡淡地道,“看出什么了?”

    穆遥低了低头,“回王爷,你没两年前那么虚了,但还是挺虚的。”

    “……你用一盆咸汤求见本王,就为了说这个?”

    看见萧瑾瑜这样隐隐泛黑的脸,就连正在前院撒欢儿的那群安王府大将都得心肝颤上几颤,这个厨子却慢悠悠地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慵懒,“回王爷,我想留在安王府。”

    萧瑾瑜微怔,轻轻点头,“可以……本王有何好处?”

    “我的厨艺比刀工更好,只是给酒楼当厨子没必要做得那么好,又累又浪费。”

    萧瑾瑜眉梢微扬,“就那盆咸汤?”

    “还有糖醋排骨。”

    难怪楚楚说凤姨做的糖醋排骨越来越好了……

    萧瑾瑜面不改色,淡淡地看着穆遥,“本王府上不缺厨子。”

    “我对如归楼的了解比我会做的菜多。”

    萧瑾瑜面容微僵。

    穆遥慵懒地摸了摸鼻子,“有人要杀我,我在连理楼呆不下去了……我只认识你一个有权有势的好人。”

    萧瑾瑜眉心紧了紧,吴江曾说过,凭这个人的刀法和内家修为,吴江和他交手还要掂量几分,他这会儿竟需要躲在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家里保命。

    “何人要杀你?”

    穆遥难得的犹豫了一下,“能不说吗?”

    萧瑾瑜倒是毫不犹豫,“不能。”

    穆遥无可奈何地舔了舔嘴唇,声调慵懒如故,“薛汝成。”

    萧瑾瑜神色一凛,脱口而出,“放肆!”

    头一次见到这个冷静如冰的人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穆遥只是愣了愣,脸上不见一丝慌乱,连身子也还都是松松散散的,垂头看着地面,不急不慢地道,“我是宫里陪嫁给十娘的厨子……十娘一直不让驸马碰她,驸马就对府上丫鬟胡来,活活糟蹋死了好几个,酒后还想对十娘动粗,我就把他杀了……可惜十娘心里还是只有薛汝成,跟她进了如归楼,我还是厨子。”

    穆遥声音平静慵懒得像是在说一个道听途说来的闲事,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嘲讽的笑,笑闲事里面那个傻到家的厨子。

    萧瑾瑜淡淡地听着,脸上隐去了清浅的恼然之色,静如深湖,“既是如此……薛太师为何要杀你?”

    “我知道得太多了。”

    “你知道什么?”

    穆遥扬扬眉梢,没答,反问,“安王爷答应了?”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可以留下……不过有条件。”

    穆遥点头。

    “本王府上不缺厨子,你若想留下,可以到厨房劈柴。”

    穆遥点头。

    “你若做劈柴的活,就按杂役的标准给你工钱,一月二钱银子,包管吃住。”

    穆遥又点头。

    “还有一样……本王问话,你需知无不言,旁人问话,你要守口如瓶。”

    穆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做完今天的酒席,自己去见赵管家吧。”

    “谢王爷。”

    ******

    萧瑾瑜本想去三思阁取些案卷再回房,哪知刚出一心园的院门,就被从王府后门不声不响溜进来的皇上堵回了书房。

    “七皇叔,”皇上身上一副大家公子的打扮,脸上却是一副闺中怨妇的神情,坐在茶案边的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萧瑾瑜,“世道不公,人心不古啊……”

    “皇上……”萧瑾瑜静静定定地截断皇上的感慨,缓缓捧起茶杯,“有何吩咐,臣一定尽力而为。”

    皇上立马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了个客人,想让七皇叔陪着吃顿饭,聊聊天……”看着萧瑾瑜眉头一蹙,赶紧补了一句,“朕从宫里给平儿带来十株上好的山参,已经交给赵管家了。”

    “皇上……”看着皇上这副神情,想起前几天兵部和礼部抄送来的公文,萧瑾瑜眉心微蹙,“突厥来访使团是何人带队?”

    皇上抽了抽嘴角,显然是想笑,但明显笑得比哭还难看,“突厥新任汗王,阿史那苏乌。”

    萧瑾瑜无声默叹,把脊背轻轻靠在椅背上,“萧玦回京,也是他要求的?”

    皇上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有件事还没敢声张……他是带着薛茗一块儿来的。”

    萧瑾瑜微愕,“薛茗?”

    皇上苦笑,“他登位前夜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突然潜到凉州刺史府,把薛茗抓到突厥去了,没别的要求,就要见你和萧玦……还说七皇叔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请你去突厥了,他亲自来登门拜访。”

    萧瑾瑜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景大人和薛太师可知此事?”

    “景大人的意思是,和为贵。薛太师……”想起薛汝成脸上那副百年不遇的怒容,皇上那颗珠圆玉润的喉结上下颤了一颤,“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能是什么反应啊……”

    薛家长子英年早逝,四子薛越和三子薛钦都死于非命,如果薛茗再在阿史那苏乌手里出点儿什么事……

    薛汝成虽对前三个儿子的去世没表露出什么悲伤,但终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自从清平出世,萧瑾瑜愈发能体会到薛汝成的心情。

    萧瑾瑜紧了紧眉头,“冷将军呢?”

    “让郑将军把他替回来了,还在回京的路上……再晚一天下旨,他一准儿要去跟阿史那苏乌拼命。”

    萧瑾瑜微微点头。

    于朝廷而言,重要的不是一个凉州刺史,也不是当朝太师薛汝成仅剩的一个儿子,而是和新任临国汗王的第一笔交情。

    朝廷和突厥多年来一直战战和和,近几年朝廷花钱将士送命不说,两头边疆的百姓还都没清净日子过。阿史那苏乌是在突厥和周边几个邻国都出了名儿的怪脾气,手腕狠辣,心思诡秘,说一不二,但也一言九鼎,能把这块骨头啃下来,两国之间少说也能清净个二三十年。

    于萧瑾瑜而言,他更想知道阿史那苏乌到底想跟他和萧玦说什么。

    上次交手萧瑾瑜就发现,阿史那苏乌看似喜欢任性而为,实则是个极为深沉缜密的人,一举一动都有他的考虑。刚登汗位就闹这么一出,一定不只是为了闲聊叙旧或者耀武扬威的。

    “皇上,可知薛茗现在情况如何?”

    皇上摇摇头,“不过阿史那苏乌保证薛茗一定能活着回京。”

    “好……”萧瑾瑜浅浅呼气,“他们何时抵京?”

    皇上最大幅度地扬起嘴角,“明儿一早……七皇叔能否让人在府上收拾几间屋子出来?”

    萧瑾瑜一怔,“在我府上?”

    “阿史那苏乌本来说要住在宫里,后来听说你不住在宫里,就非要住到你家……”

    眼前闪过阿史那苏乌那张笑得很是邪魅的脸,萧瑾瑜眉梢微扬,“可以……不过府上这两日客人颇多,只可容下阿史那苏乌与薛茗二人。”

    皇上立马点头,“没问题!”

    “平儿有心疾,受不得惊吓,阿史那苏乌需着汉人衣衫进府。”

    “一定,一定……”

    “接待所需费用由六王爷承担。”

    “这个……也一定……”

    ******

    萧瑾瑜从三思阁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愿扰了前院那群人的酒兴,又不能让寻常的家丁侍卫碰触案卷,就撑着拐杖从三楼和底楼之间往返了十几回,把厚厚一叠卷宗一盒一盒地搬下来,再坐到轮椅里把卷宗一盒一盒地摞在腿上推了回去,一路上歇了几回,回到一心园房里的时候连外衣都汗湿了。

    楚楚赶忙帮他把卷宗都搬到桌上,诧异地看着萧瑾瑜脸上近两年来难得一见的疲惫之色,掏出手绢给萧瑾瑜擦拭顺颊而下的汗水。

    萧瑾瑜靠在椅背上微微摇头,“楚楚,我想洗澡……”

    “好……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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