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抿了抿嘴唇,还是用清亮的声音稳稳当当地报了出来,“伤者女,三十六岁,身长约五尺,左乳下有重物击打伤一记,断肋骨一根……”

    穆遥轻轻抿着有些发白的嘴唇,手微微抖着把楚楚的话记到纸上。

    再往后听,什么鞭伤,烙伤,针刺伤,还有好些穆遥这辈子头一回听说的刑、具伤……几乎遍布这具轮廓曼妙的身子。穆遥不敢让这些字眼在脑子里多做停留,只飞快地录着楚楚的话。

    楚楚从上到下报完十娘身上正反两面的伤的时候,穆遥已经用整齐的蝇头小楷填满三张纸了。

    楚楚一阵没出声,穆遥禁不住问,“娘娘……验完了?”

    “还有最后一处……”

    楚楚小心地把十娘的身子正过来,分开十娘两条修长匀称却伤痕累累的腿,刚往那片最隐秘的地方看了一眼就惊得呆住了。

    她见过残虐致死的女尸,甚至见过一具因被囚、禁、轮、奸三日而死,死后还被奸、尸的女尸,可跟眼前景象比,那具女尸血淋淋的□实在称不上惨不忍睹……

    呆呆地看了好一阵,楚楚才抬头往穆遥那边看了一眼,见坐在桌边的穆遥脸色煞白,把头埋得低低的,楚楚咬咬牙,轻轻地并起十娘的双腿,扯起被子重新盖好十娘的身子,只把她完好的头颈露在外面,转身对穆遥道,“最后一处不大好写,我一会儿直接说给王爷听就行了。”

    “好……”

    楚楚在水盆里把手洗干净,放下袖口,理好衣服,拿过穆遥刚才写好的纸页,出门之前又向静静躺在床上的十娘看了一眼,“你就陪陪她就行……往后我来帮她擦洗身子吧。”

    穆遥怔了怔,点头,“好……辛苦娘娘了。”

    楚楚抿了抿嘴,自语似地小声说了一句,“她才辛苦呢……”

    ******

    楚楚回到卧房的时候,萧瑾瑜已经躺在床上了,他一个静静地在那儿躺着,打眼看过去也像十娘那么苍白,那么安详。

    楚楚搁下那叠纸就蹬掉鞋子爬上了床,合衣钻进厚厚的被窝里,把身子缩成了一个小团,窝进萧瑾瑜有些发热的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身子。

    隔着单薄的中衣,萧瑾瑜清楚地感觉到楚楚贴在他腰间的小手隐隐发凉,那副柔软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着,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能把她吓着的东西,萧瑾瑜想都不敢想……

    “楚楚……”萧瑾瑜抬起手来轻轻抱住她,“怎么了?”

    闻着萧瑾瑜身上淡淡的草药香,被他轻柔地拍抚着,楚楚窝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从萧瑾瑜怀里抬起头来,“王爷,你一定要给薛太师判个最重的刑,比凌迟还重!”

    知道她要说十娘的伤情,萧瑾瑜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后脑勺刚离开枕头就被楚楚合身压了回去,“你躺着别动。”

    “躺着可以……但不许在我身上比划。”

    楚楚抿抿嘴,“穆遥帮我把十娘身上其他地方的伤都记下来了,只有一处的伤我没敢报给他听……”

    萧瑾瑜刚把精神全部集中到她的话上,楚楚一只小手突然滑到萧瑾瑜两腿之间,“大概这一片……不过你身上没有。”

    萧瑾瑜脸上一阵黑一阵红,没有她还摸……

    那只小手猝不及防地抓上他最脆弱的一处,“但你身上有其中一样凶器。”

    萧瑾瑜深深吸了一口气,“楚楚,我心经不好……”

    另外一只小手爬上他开始泛红的脸颊,“王爷,你放心,我慢慢说。”

    感觉着身下一处飙升的温度,萧瑾瑜再次认识到,早死早超生这句话确实是话糙理不糙……

    “还是快点儿吧……”

    “不行,你心经不好,得慢慢来。”

    萧瑾瑜默默叹气,听天由命地闭起了眼睛,“好……”

    楚楚温软的手指轻柔地描摹着手中之物的形状,嘴上却愤愤地道,“薛太师实在坏透了……王爷,你抓到他以后一定要把他阉了才行!”

    萧瑾瑜现在恨不得让她把自己阉了,这两天折腾下来,他这副身子疲惫已极,根本经不得一丝一毫的撩、拨……

    “楚楚……”萧瑾瑜极力抑制着喘息,“说伤情……”

    楚楚温柔地在他微启的嘴唇上啄了一下,“王爷,你别着急,我慢慢说。”

    “……!”

    “王爷,”楚楚手上熟门熟路地揉捏着,脸上淡定得好像在摸着萧瑾瑜身上任何一处寻常的地方一样,声音里也不带一丝心怀不轨味道,平静得好像在跟萧瑾瑜叙述早点要吃什么似的,“你别看男人这里也是肉做的,可一旦动起歪心眼儿,这东西就硬得跟石头一样……”

    楚楚一把抓住萧瑾瑜紧扣床单的手,往那地方一搁,一攥,一脸认真地道,“就像你现在这样。”

    萧瑾瑜的脸刷得一下红冒了烟,慌得差点儿从床上弹起来,她居然让他去抓他自己的……

    “楚楚……!”

    楚楚没有一点儿松手的意思,对着眼前就快活活羞死的人眨了眨眼,“你说过,你没摸过自己这里,应该也没摸过别人这里吧……我怕我说了你不信。”

    萧瑾瑜快哭出来了,“我信……”

    楚楚这才不慌不忙地松了手,“不过十娘那里的伤不全是这东西害的,还有开水,针尖,利刃,烙铁,麻绳……”

    楚楚说得又轻又快,快到再后面的几个词萧瑾瑜听都没听清,但前面这几个词已经足以让萧瑾瑜身子一僵,透红的脸又刷得一下白了回去,呼吸都滞了一滞。

    楚楚赶忙抱住萧瑾瑜的身子,“王爷,你别着急,这些多是旧伤,新的不算多……她现在在咱们家里,谁也不敢再欺负她了!”

    萧瑾瑜嘴唇微抿,缓缓喘息了两下,才静静地道,“楚楚……她身上最早的伤,是什么时候的?”

    楚楚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瑾瑜的脸色,“应该有十来年了。”

    萧瑾瑜一怔,十来年,差不多就是从薛汝成最后一个夫人过世,十娘当了那个如归楼的楼主开始……萧瑾瑜沉默了好半天才微微点头,轻轻抚上楚楚的小腹,顺便在她额角上轻柔地吻了吻,“不早了……睡吧。”

    “那……这些还往卷宗里写吗?”

    萧瑾瑜侧了侧身子,把楚楚温软的身子圈进怀里,在枕头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轻合上眼睛。

    “明天写吧……”

    ☆、125满汉全席(十七)

    一早起床,萧瑾瑜就让楚楚把清平抱了回来,清平还睡意正浓,萧瑾瑜把他接到手里的时候,清平闻到萧瑾瑜身上熟悉的草药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喊了声爹爹,小脸在萧瑾瑜怀里蹭了蹭,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兴许是被萧瑾瑜抱习惯了,清平对草药味极为亲切,把他放在奶娘房里就哭闹个不停,怎么哄都没用,交给顾鹤年,放在一心园后院的药房里,不用人哄也能睡得踏踏实实的。

    “王爷,你说他以后会不会当个大夫呀?”

    “当什么都好……”萧瑾瑜轻柔地拍抚着怀中这个格外脆弱瘦小的身子,“能清清静静过日子就好。”

    萧瑾瑜当真就陪着清平清清静静地玩了一上午,还跟侍卫说除非皇上来,任何人都不见。楚楚还以为他就是这么一说,结果日头刚刚偏西的时候,皇上还真来了。

    皇上不但来了,还是被二十个御林军陪着来的,端端正正坐在二全厅的正位上,整张脸沉得像块烧糊的锅底,配上那身龙袍和站在两侧的冷脸御林军,倒是有种别样的威严。

    不等楚楚和萧瑾瑜拜见,站在皇上身边的一个御林军声音一沉,“安王萧瑾瑜,王妃楚楚,成郡王萧清平,疑为叛贼遗后,即日起软禁于安王府之中,交大理寺查证,查明前不得出府,不得见客,不得传递书信,如有违犯,罪同抗旨欺君。”

    楚楚心里“咯噔”一下,赶忙看向萧瑾瑜,萧瑾瑜怀中还抱着清平,清平像是听懂些什么似的,躺在萧瑾瑜僵硬的怀中一声也不出,只揪着萧瑾瑜的一角衣襟,眨着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萧瑾瑜一如既往的静定安然,“皇上……臣昨夜所呈折中已详细奏明,臣确系宁郡王萧恒之子无疑,皇上如仍有疑虑,可传召太师薛汝成,一问便知。”

    皇上一张脸沉得就快掉下来了,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问不问朕说了算。”

    萧瑾瑜浅浅含笑,看得近旁的几个御林军差点晃了神。这些人里大多都见过萧瑾瑜,但多是在办正事的地方见到的,极少有人见过他笑,尤其是还在这么个时候笑出这么一种天下太平的味道。萧瑾瑜就带着这抹显眼的笑意云淡风轻地道,“皇上若非想听臣说几句,何须亲自前来?”

    皇上两腮僵硬地抽动了一下,被一众御林军盯着,不得不铁着脸道,“说。”

    “臣无他求,只求皇上将臣一家人关在同一间牢房,家父行刑前住的那间……臣想携妻儿祭拜,以尽孝道。”

    萧瑾瑜说得很是平静坦然,好像只是进去溜达一圈磕几个头就会出来一样,皇上只得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投给了还在发愣的楚楚,像是指望在这个向来不会拐弯抹角还极为务实的人身上挽回点什么,一字一句地道,“此事一旦查实,无论安王爷功绩如何,都不可抵去凌迟之刑,念及成郡王年幼,朕以为还是查清再议为好。”

    看着皇上紧盯着自己,像是在等自己说点什么,楚楚虽然还没想明白萧瑾瑜的脑子里在转悠些什么,但下巴一扬答得一点也不犹豫,“我听王爷的。”

    皇上的一张脸生生憋成了猩红色,天子威仪也不要了,一拍椅子扶手蹦了起来,瞪着这平静到好像没心没肺一样的一家子看了好一阵,才深吸了口气,沉沉吐出,“来人……收押。”

    话音未落,便落荒而逃似地匆匆走了出去。

    ******

    依皇上的安排,三人是被马车悄悄带离安王府的,从安王府到那间熟悉的天牢,萧瑾瑜一直紧抱着清平,只轻轻地对楚楚说了一句话。

    别怕。

    可惜萧瑾瑜不知道,楚楚这会儿正被他刚才那一出搅合的满脑子浆糊,压根就腾不出害怕的空儿来。

    萧瑾瑜平静得就像个魂魄溜出去神游天外的空壳,一直进到那间整洁却阴暗的牢房中,听着司狱官把铁链绕在铁栅门上,锁好,离开,才低下头来,在被阴森的牢房吓得身子直发抖的清平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柔柔拍抚着,展开一个有些苍白的微笑,“平儿乖,别怕,爹娘在呢……”

    时隔两年再进这间牢房,上次赶来陪他的情景还都历历在目,牢房还是一样阴冷,不过到底是皇上不情不愿地抓进来的犯人,司狱官不敢怠慢,过日子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还全都换了新的。楚楚四下看了一阵,摸着光洁的墙壁由心而发地感慨了一声,“王爷,薛太师打扫得可真干净!”

    萧瑾瑜哭笑不得,枉他还担心这么突然的一出会吓着她,不禁看着这个皱着眉头却全无惧色的人,“楚楚,你就不怕咱们真的死在这儿?”

    楚楚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就是死,咱们一家人死在一块儿,我才不怕呢!”

    萧瑾瑜微怔,清浅地笑了一下,“放心……就是死,也要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各建家业,你我都老得动不了了,再死……”

    楚楚很是淡定地点点头,皱着眉头继续打量这间两年前洗刷一新至今还极为整洁的牢房,“我知道,你逼皇上把咱们关进来肯定是在耍心眼,不过我还没想出来你耍的是什么心眼。”

    萧瑾瑜无可奈何地苦笑,每次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轻巧好玩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萧瑾瑜小心地把清平放到被褥松软的床上,拉开崭新的锦被裹住这副脆弱的小身子,才转头问向仍在冥思苦想的楚楚,“楚楚……你可还记得顾先生是怎么说萧玦的?”

    楚楚一愣,脱口而出,“说他醒了呀。”

    萧瑾瑜差点儿被她噎得吐血,“不是这句……”

    “唔……”楚楚正儿八经地想了一阵,“好像是说他挺能忍的,换成别人早就撑不住了。”

    萧瑾瑜点了下头,“还有半句。”

    “他是带兵打仗的?”

    萧瑾瑜无声地舒出一口气,楚楚一脸迷茫地看着他这副功德圆满的表情,“然后呢?”

    “然后……我爹也是带兵打仗的。”萧瑾瑜颔首看着地面,像是要把地面看穿似的,“在战场上厮杀久了的人比平常人能忍,不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绝不会轻易放弃求生,即便是知道自己非死不可,也会在临死前狠咬敌人一口……他在牢里熬了半年之久,一定不会在这里干等着。他耗尽心力留下的证据,也绝不会是能被几桶水轻易冲洗掉的。”

    楚楚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不禁一阵发虚,他说是赌,可没想到他是要把身家性命全压在那个从没见过面的爹身上,“那……那咱们直接来这间牢房里查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让皇上把咱们关进来呀?”

    “这是天牢……”萧瑾瑜微微仰头看向一样被擦得一干二净的顶子,“景翊溜进来也只能在外面看看,想进到牢房里搜,必须先给皇上上折子陈明原因……跟皇上撒谎是欺君,那就一定是死罪了。”萧瑾瑜把声音压低了些,轻咳了两声,“何况刚才人多眼杂,兴许就有帮薛太师探消息的人,早让他知道了,罪证怕就呈不到皇上面前了。”

    楚楚越想心里越打鼓,忍不住问这个仍然一脸静定的人,“可是……他万一真就是在这里干等着呢?”

    “那咱们就一块儿找他算账去。”

    楚楚正想着要不要真的找柱香来好好拜拜那个从未谋面的公公,突然听见床上传来一阵细弱的□声,慌忙看过去,才发现清平脸色青紫,困难却无力地喘息着,瘦弱的身子因为胸口的疼痛痉挛起来,一双小手无助地向爹娘的方向伸着,却喘得喊不出声来。

    楚楚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以往清平犯病的时候,都是靠行针压下去的,可这会儿让哪儿去找大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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