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祈说:“刚说了西苑的景致极佳,不如我陪你走走。”说完不由分说的站起身来,侧身让我,道,“来吧。”

    我心想这叫什么来吧,我不想来啊。不过思量一下,觉得跟他出去到大庭广众走一走总比坐在这只有三个人的房间里来得好,于是也就没有多言站起来一起向外走去。

    因为方才实在太累而没心情看风景,在院子里走了几步,真的觉得这地方的景色确实很好。围绕着西苑内的建筑群,旁边全是丛生的灌木林,再往后有竹林有花园,苑子的外围是高大的乔木,茂密的枝叶简直遮天蔽日,果然是避暑的行宫。

    皇祈带着我去看了我的寝殿,是一个很是精致的小楼,架高而建,下面流淌着淙淙泉水,里面还养有小鱼,那可真叫一个小桥流水人家。水车将泉水流引上去,顺着房檐淅淅沥沥的流下来,整个寝殿比外面凉快了不知多少。

    皇祈见我喜欢,不禁笑道:“这地方叫沉香榭,原本不是这样,是先太后下懿旨改建的。只是改建之后她只来过一次便薨了,倒便宜了你。”

    我心想,不觉得先太后是这么有情趣的人啊,莫非是因为早就料到有朝一日我会来这里避暑,所以下令改建想给我行个方便?哎呀这真是太感谢了,让我怎么谢你好呢。

    沉香榭很大,上下三层。书房在最高处,书桌前有一扇落地的木门。我心想这地方怎么会有个门?难不成出去还有个阳台?不由的走过去伸手一推——

    差点就给掉下去了。

    好在皇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把我拽到他怀里,一边教训我说:“你怎么这么没有方位感?不知道这扇门一推开就是悬空了么?”

    我却只是脸皱成一团看着他尖叫道:“胳胳胳……胳膊!”

    皇祈赶紧把手放开,我揉着伤口眼泪都快出来了,出口就骂道:“你还教训我总是用右手,你知道你这一抓,我的伤势要倒退多少天嘛?!哎哟妈呀,疼死我了……”

    皇祈失笑的看着我,说:“我若是不抓你这一下你就掉下去了。好心当做驴肝肺,我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

    我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让我说一句“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我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于是牵了牵嘴角算是笑,转头望向门外,接着就被震撼了。

    皇祈笑了笑,挥手让东晏过去将整扇门都打开。那门像屏风,折叠的打开去,整面墙都没了,完全开阔的视野。外面是层层的树林茂密的延伸开去,混杂着梨花和木棉,各种颜色层叠在一起,像是各色的宝石点缀在翡翠的湖面上。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天边都变成了紫色。远处的山头雾霭萦绕,淅淅沥沥的水流从檐上流下来,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下雨。皇祈见我许久都不说话,突然对着外面打了一个唿哨。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去,林间被惊飞一群群的飞鸟,滑翔在天际中。

    皇祈转过头看我,笑着说:“喜欢么?”

    我收回视线向他撇撇嘴:“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这房子又不是你的,便是喜欢也该感激先太后。”

    皇祈“哈哈”大笑的看着我,我被他吓了一跳,向来皇祈都笑的跟谪仙一般清清淡淡,这突兀的笑声吓得我连声说:“皇祈,皇祈?你你你,别吓我,你该不会魔怔了吧?”

    皇祈说:“……”

    顿了顿,他说:“先太后晚年身子不好无法舟车劳顿,这沉香榭已空了十载没人住过。上个月皇上下旨说你要来,我便着人过来小小翻修了一番。这扇门,是上个月刚改好的。”

    我“啊……”了一声,敢情是他的手笔,怪不得这么风花雪月。

    向旁望去,只见三面墙壁上都挂着古画和书法,我粗略的瞥了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兴趣。皇祈用玉扇指着一副字说:“前朝颜之卿的真迹,特意寻来的。你不喜欢?”

    我顺着他的扇子望过去,只见一堆什么一二三四五的好像是首诗,瞟了一眼说:“哦,是他的真迹啊,那很不错,价值连城嘛。”

    皇祈嘴角抽了抽,定定的看着我说:“我寻来颜之卿的真迹送给你,你就只回我一句价值连城?”

    我“哦……”了一声,说:“送给我的啊?我以为你只是拿来装饰装饰的。”眼见着皇祈的嘴角又抽了抽,我想,哦对,谁会拿这么珍贵的东西放到行宫来装饰?于是说,“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嘛。”

    皇祈已经完全对我无语,我却觉得很奇怪,他明知我对书法作画的没什么研究,干嘛这样送给我这东西?于是伸出手,摊开来对着他。

    皇祈看了看我的手,又看了看那副字,对我说:“已经裱好挂上,摘下来可能有些麻……”

    我不耐的打断道:“谁让你摘下来,我是让你折现吧。”

    皇祈说:“……”

    我看他那么无辜的看着我,心里五味陈杂,觉得也很委屈。我真的不懂这些字画嘛,你要是拿本兵书来我可能还有点兴趣。

    皇祈这时已调整好情绪,好整以暇的把我望着,嘴角又噙上了笑,对我说:“作为堂堂大将军慕容铎的千金,竟然对书画不精到如此地步,也真是难为你了。”

    这下换我嘴角抽了抽。皇祈又说:“你要折现?可以。不过你如果能像这首诗一样,用数字作一首……哦不,你只要能用数字造一个句子,我就给你折现。整整五百七十二银叶,如何?”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

    皇祈云淡风轻的看着我,笑着说:“我说的。”

    我轻轻咳了咳,说——

    ☆、似是故人踏月来

    第十九章·似是故人踏月来

    我轻轻咳了咳,说:“……老五跟老四说老三的老二老大了。”

    说完之后,整个书房都静默了半晌。皇祈吃惊的望着我,良久,东晏终于忍不住,“噗嗤”了一声笑。尔后皇祈也笑了,忍俊不禁的跟我说:“你这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我愣了愣,说:“……学问。”

    皇祈走过来站在我身前,笑着低头看我,一边说:“这话跟我说说就好了,出去了可别乱讲。被人听去了不好。”说完抬起手来,行云流水的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被他这动作吓得倒退了一步,一把将他的手挥开,说:“我又不是喵喵。”

    皇祈把手放下,打开玉折扇摇了摇没有说话。我撇着嘴翻了个白眼,对他说:“愿赌服输,折现吧,楚王?”

    皇祈笑了笑,说:“东晏,去取银叶过来。”

    东晏应了一声转身要走,我忽然道:“哎,去跟画未或玄珠说一声,将我的宠物都放出来跑一跑。叮嘱行宫的仆役,小心别伤了它们。”

    皇祈说:“继续走走,别只呆在这里。”接着带我开始参观其他的地方。

    别说是整个行宫,便单是西苑就不可能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走完的。我们转了转就走到汤池那里,皇祈指着前面的一个池子说:“这是……”

    尖锐的声音打断他。

    一个身着青衫的人影有些跌跌撞撞的从树林里闪出来,一边拍身上的灰尘一边嘟嘟囔囔。我瞟了一眼,皇祈已喝道:“什么人!”说着手一挥,不知从哪里就窜出来七八个人,穿着御林卫的制服,个个配着刀,将那人团团围住。

    那人吓了一跳似的转过头来,一看这个阵势,愣了愣,说:“哎呀妈呀。”

    我瞧他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觉得不太像是有意行刺。但凡敢来行刺皇室成员的人,应该不会像他一样这么悲催和狼狈。然而经过前两天乌鹊的事情之后我也不敢大意,一时没有说话。

    那人结结巴巴的辩解,御林卫紧紧守着,等待上级的命令。我分析了一下,觉得这不该是来行刺我的吧,我已经差点死了一回了,胳膊都受伤了,这次怎么也该轮到皇祈了。总不能每次都是我吧。

    一排人自身后匆匆赶来,一人提着灯笼上前一照,端详了几眼,回头说:“禀太皇太后、王爷,这人是生面孔,不是宫里仆役。”

    我伸长了脖子瞄了几眼,无奈离的实在太远,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便上前了一步想看清些。没想到皇祈在后轻轻揽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得赶紧把他的手拍掉,不过好在下人们都低着头不敢直视我,而侍卫都盯着那个人,也没看到我们。

    皇祈被我瞪了一眼,无奈的说:“莫走的太近,小心。”说完当先跨出两步,将我挡在身后。

    两个人都看了看那个人的面貌,我一看就不禁在心里“哗”了一声,这可真是生的好皮相啊,那小脸,那五官,俊的几乎可以与皇祈比肩。不由的抬头对照着皇祈的脸对比起来。

    皇祈见我频繁的看他,低声问我:“怎么了?”

    我说:“哦,没有。只是觉得你们两个都长的很好看,对比一下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罢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皇祈的脸瞬时就黑了大半。阴恻恻的对那人道:“叫什么?”

    那人说:“舒十七。”说完居然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立即去细看他的脸,瞬间觉得这长相好像也有那么点眼熟。这时皇祈已再问了一句:“身份?”

    舒十七抱了抱拳,说:“在下无忧楼掌柜。”说完又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顿时又是一声“咯噔”,立即开口问:“你做无忧楼掌柜多久了?”

    舒十七负手站着,好整以暇的说:“已经一年有余了。”说完又是一眼。

    我和皇祈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已听到皇祈在旁漫不经心的问道:“无忧楼有个叫赤芍的姑娘,一手琵琶弹的出神入化,不知今夜可有客人?”

    我心里顿时开骂,好你个皇祈啊,逛青楼逛的这么明目张胆啊,前两天亲我的是你吗?老娘我缓了六天才缓过来,虽然我不至于以身相许,但你立刻就投身青楼事业,也实在是,实在是太讽刺我的魅力了吧。

    而舒十七几乎连想都没想,就说:“无忧楼确实曾有个叫赤芍的姑娘,不过赤芍精通的是剑舞。琵琶弹的好的叫柳依依,我出来时正是晌午,不知她现在是否有客人。不过郝掌柜家的二公子已经连续包了她好几夜,想来今晚也应该是他。至于公子说的赤芍,早在去年冬天就染病去世了。”

    我心里又是一声“咯噔”,听着皇祈在旁淡淡说了句“是么”,我心想,啊哟,错怪你了啊。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

    舒十七笑着说:“是。可能是公子记差了。”顿了顿,道,“无意惊扰各位,实在对不住。只是方才有一只猴子一直追着我跑,这才引的我迷了路。”说完又……定定的看着我,这次是完全无视了皇祈了。

    而我已将手抵在唇边咳了咳,说:“舒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皇祈很是诧异的看着我,我硬着头皮忽略了这道视线,然后一个眼风瞟下去,所有下人悉数退后了好几步。

    我走到舒十七身边,就着灯笼的光再端详他的面貌一会儿,伸手拎起他配在腰间的玉佩瞧了几眼,叹道:“果然是你。岁月果真是把杀猪刀啊,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软了香蕉。十七啊,你怎么蹉跎成这样了啊……谁欺负你了啊?跟我说,我帮你做主啊……”

    舒十七眼角抽了抽,好歹压制了下去。伸手抚了抚我头顶的头发,又捏了捏我的脸颊,说:“我也差点没认出是你。宫里果然是个养人的地方,你气色好了很多。不像小时候,总是病怏怏的。”

    后面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口冷气可真是吸出了我的心声,我立刻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进去,心想这宫里若能算是个养人的地方,我愿意搬去跟老虎同//居。

    于是撇着嘴说:“是么?你既然觉得宫里这么好,不如跟我一起回去。”

    舒十七逸了一声轻笑,说:“好。”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看向他,只见他低着头,正笑着看着我,不由的摸了摸耳垂,说:“嗯……你怎么来了?”

    舒十七指了指后山,说:“我正巧路过,听说太皇太后凤驾到了玉池避暑。本想着寻个法子见一见你,没料到窜出一只猴子来,一路挠我,弄得我迷了路。”

    我“嗤嗤”的笑,一边在脑子里描绘他被一只猴子追赶着抢香蕉的样子。舒十七见了,作势要打我,说:“跟小时候一样。”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重重的一声咳嗽,我闻声望去,见到皇祈面色不善的把我们两个人望着,一边还使劲的咳了两声。

    我故意装作疑惑的说:“这大热天的,你怎么咳嗽了?莫不是热伤风了吧?”

    皇祈明显被我气的不行,我心里一边暗爽,一边拉了舒十七一把,对皇祈说:“这是我……嗯……儿时的玩伴,我的好朋友。”然后指指皇祈,“这位是楚王。”

    舒十七道了句:“摄政王,久仰。”

    我心想,也不知这几年师父都是怎么教他的,本事不知道有多高明,倒是谱摆的越来越大。见到楚王爷不下跪,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既然是我这个太皇太后的“好朋友”,只怕皇祈也不会在表面上为难他。紧接着我便被自己这“表面上”三个字给吓得打了个寒战。

    舒十七疑惑道:“这大热天的,你怎么发起抖了?”

    皇祈闻言,阴恻恻的一笑,说:“她恐是怕夜里有豺狼虎豹相随,因此心里很不安稳。”顿了顿,说,“既然是安子的好朋友——东晏,吩咐下去,今晚摆宴给舒公子接风洗尘。”

    我这才发现,东晏又出现了,条件反射的问了一句:“东晏,银叶你取来没?”

    东晏估计又想起了我那经典的句子,脸上微微泛红,觑了一眼皇祈之后,对我说:“禀太皇太后,已经取来了。”说完从另一个小厮手里拿来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盖子给我过目。

    整整齐齐码放着层层堆积的银叶,我美滋滋的想,啊呀,托皇祈的福,今年打赏下人可不会心疼了。

    东晏说:“您是现在拿着,还是属下给您送到房里搁着?”

    我想了想,觉得这几百个银叶确实很重,应该先拿回去放着。可我还没说话,舒十七已经开口问道:“这么多银叶?这是要干什么?”

    我觉得这事不太方便跟他直说,“嗯……”了一声还没想好怎么敷衍过去,皇祈已打断道:“本王输给安子的赌资。”

    舒十七挑了挑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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