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她沉默许久,叹一口气,与我道:“奴婢说过,下辈子还做您的丫鬟。这辈子又岂有丢下你一人的道理?”

    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顿了良久,将她抱在怀中,浓浓一叹。

    我安逸了近二十年,却不知为何,这半年来如此坎坷。我策马飞驰在一望无垠的大漠上,风刮在我脸庞,刀割一样的痛。

    我想这世上确然没有感动深受这回事。针不刺在旁人身上,他们就永远不知道有多痛。

    一如此刻的我,心里的寂寞、荒芜、万籁俱灰,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感受的到。

    我曾说过,愿三十年后的我不会后悔。可如今我却不知道我是不是后悔了。若我不曾执意跟去大营,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若我不曾与他相知相许,若我们永远只维持做太皇太后与摄政王爷,或许这一切就都不会疼进我心里。

    我已然失却了父亲、亲人。然而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我身旁。他走进了我心里,在那里驻扎下来,却再也不走。

    可如今的我,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握着满手的珠翠金玉,却穷到无以复加。

    这时我方才领悟,为何舒无欢曾说,人生最大的痛苦是心灵没有归属。当我站在茫茫的大漠上,心已一片荒凉。

    八日后,我们到达帝都。

    我们已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可依旧还是来晚了。帝都城门已经紧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帝都既是皇都,城墙自然是且高且厚,基本没有翻墙而入的可能。我低头细想片刻,对画未耳语几句。

    画未“啊?”了一声:“这能行吗?”

    我叹气道:“如今再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拼命一试。但愿不要惊动右相本人就好。”顿了顿,道,“若是惊动了,你们且护着我些,莫让他看到我的长相。”

    画未只好点头,扬声对城墙上的守卫喊道:“我等奉摄政王爷之命前来,请开门让我等入城!”

    想必右相谋反,兵力不足,此刻就在等皇祈后援。守卫惊喜之余,奔走相告,我派徐立出去给他们验了身份,不多时城门已开,迎了一行人入城。

    入城之后,只见街上十分纷乱,想来已经发生过动乱。皇城已被包围,虽尚未攻城,但人已出不来。我站在皇城外隔着护城河,观望片刻,转头对众人道:“我要立即入城。此去皇城,只怕有去无回。你们护我一路,现下任务已经完成,自可各自散去,等你们主上带军回返。”

    那些人面面相觑,根本不明白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却也懒得再多解释,只握住画未的手,道:“你虽不是我的人,但这么多年,我已将你看做如玄珠一般。今日一别,你自己保重吧。”说完转身而去,划了一尾小舟,独自向皇城而去。

    离岸不过数米,忽的船尾一沉,只见画未和徐立两人已跃来船上,我这一生遇到的皆是锦上添花之事,如今生死关头,却得遇雪中送炭,心里徒然涌上一股暖流,苦笑道:“你们何必?”

    画未对我一笑:“小姐待我亦不是主仆情分,此行艰险,你我生死一处。”

    徐立却只是哈哈一笑:“末将一路上倒是猜到小姐的身份,既是画未姑娘拼死相护,末将也自然追随到底。我已遣了旁人散去,这就与小姐一道入城去!”说着从我手中拿过船桨,自划船向着皇城去了。

    城墙之上,禁卫军已披甲在身,见我们三人孤舟前来,立即开弓相对。我思忖着如何解释,城墙上已有一人惊道:“安安?!”

    抬头望去,只见哥哥一身戎装站在城墙之上,见我抬头,马上怒道:“你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我笑了笑,扬声道:“我唯一的亲人此刻被困城中,如何能够一走了之!”

    这是爹爹死后,我第一次承认哥哥是我的亲人。他脸上浮现欣喜,可眼下已经让我退也不是,入也不是。两人一上一下对望,身后河对岸已引起骚动,我回头一看,只见温叔镜排众而来,极目一望,立即怒吼道:“那是太皇太后慕容氏!尔等怎么放她过去了!弓箭手!弓箭手呢!”

    哥哥怒吼一声,无可奈何,立刻转头吩咐下人:“开城门!让他们三人进来!”

    城门徐徐打开一条小缝,与此同时,身后冷箭已经射了过来。画未和徐立两人在我身后紧紧相护,立即将我送入城中。

    哥哥从城墙上大步走下来,见到我,直接破口大骂:“现下已经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本就是能走一个是一个,你却还往里面跑!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我笑着拉住他的手:“母亲早逝,爹爹也已病逝。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说我为什么回来?”

    哥哥怒极,气的几乎要打我,扬起手来,终只是一拳狠狠击在墙面上,怒吼道:“你让我如何跟爹爹交代!”

    四下宫人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我拉着哥哥往青霄殿去,一壁问:“皇上如何?”

    哥哥强压下怒气,与我低声道:“受了伤。温叔镜那老贼旧事重提,硬说遗诏是假的,真正的皇帝应是皇祈。宫内有人迫于压力,想杀了陛下去温叔镜那里邀功。倒是没伤到筋骨,只是卧在床上,暂时不宜走动。”

    我点点头:“让崔临给陛下问诊,这种事情太过重大,不能假手他人。派心腹护卫日夜不停保护皇帝。将无用的宫女太监看管起来,免得节外生枝。城内所有水粮要派专人看管,定量发放。加强日夜巡查,不可让敌寇有可乘之机。”

    哥哥看我一眼:“你在舒无欢处学的很好。”

    我哀叹一声:“我学了八年啊。可不都是为的这一日么。”

    哥哥难得的笑了笑:“你说的这些我都已命人做了。只是宫中主子甚多,太监宫女一时间不能全部监管。但也只是留了各宫的大姑姑和管事太监。”

    转眼已到了青霄殿,杨风愣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玄珠一见我,更是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小姐,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她这一闹,我心里也堵的慌。早知如此,当日便该带她一起走。如今放了出去,好过在这宫里等死。

    画未也红了眼睛,三人拥在一起哄了半晌,我简单洗漱一番,换了宫装,歇了画未与玄珠一起,先去探视小皇帝。

    哥哥与我道:“你走了这么久,陛下虽未曾闯入你宫里去一探究竟,但想必心里也已有数,对你恐怕猜忌颇深。自我和卫子骁掌事,他这几日抑郁寡欢,可能以为自己必然……”

    未尽之言我已懂得,点头走入紫宸殿。

    小猴子面色不佳,正巧崔临刚看完诊,我便问了几句。如哥哥所言,伤的是腰腹部,虽不深,但走动起来甚是不便,倒是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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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床沿握住他的手,客套的话一概说不出来。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呆了半晌。我遣了宫人出去,开口道:“你只管养伤,不必忧心其他。”

    小猴子苦笑一声:“我逃了虎口再入狼窝,有什么分别?”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剖白的与我针锋相对,说出心中所言。我深深看他几眼,道:“我如今明知九死一生却还要回来这宫里,不是为了看你这听天由命的样子的。”

    小猴子看着我道:“我一早就知道,你并不当我是你皇孙的。”

    我笑一笑:“你与我年纪相仿,如何能是我孙儿?我不当你是我皇孙,但我当你是我拼死要护的人。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决不让任何人动你分毫。”

    小猴子惨淡的笑了一声:“你自然不能让我死去。”

    他与我嫌隙颇深,并非一言两语就能化解,多说也是无用。我拍拍他的手:“无妨。你且养伤吧。”

    自紫宸殿出来,只见哥哥与一护卫正说着什么,见我上前,冷冷道:“温叔镜坐不住,开始攻城了。”

    温叔镜一届文官,一个人自然反不起来。与他一起谋反、给他兵力支撑的除却远在千里之外的皇祈以外,还有连城、连玉两父子,及小将领数个。

    连仲甫领兵在外征战沙场,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孙子一起谋反,不知心里作何滋味。

    皇城是一个王朝的命脉所在,自古皇城设计便是易守难攻。帝都的皇城设计更是如此,城外的护城河宽逾百米,极其难以攻取。

    好在外面那几个将领,空拿着大把的士兵,却没有太多实战的经验。只连城一个算是真正经验丰富。对上我哥哥、卫子骁、徐立等真正上过战场带过兵的人,一时之间,尚且无法奈何。

    只是虽然如此,我们却无力攻打出去。一旦皇祈带兵回援,几十万大军围攻,我们必死无疑。好在那军中尚有我们的将领,只盼可以扭转乾坤。

    被困皇城的日子无疑是非常难受的,所有水粮必须节省,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可怜我在军营里就没吃什么好饭,回来皇城居然又是没办法吃饱饭。

    太皇太后当到我这份上,也真是千古第一人了。

    被困七日后,第一次规模巨大的攻城之战开始。

    投石车不停的扔来巨大的石块,虽不是每一次都能射入城内,但接连砸在城墙上,震的地动山摇,并不是好兆头。

    加长的云梯被架在河面上,敌军不停的渡河而来,箭雨纷纷落下,我弯腰站在城墙上的小堡垒内,与哥哥道:“这样不行!这样下去,迟早被他们登上来!”

    哥哥向外望一眼,道:“敌众我寡,很难守住!他们渡河很快,又有箭雨相护!这次带兵的肯定是连城!”

    我怒道:“我不管带兵的人是谁!我要城内的人活着!”

    画未举剑挡住飞来的箭,玄珠眼睛一转,跑出去在画未的保护下干脆的把两个云梯推了下去,回过头来冲我吐吐舌头:“是不是这样?”

    枪林弹雨,她仍是这般俏皮模样。我暖暖一笑,连忙冲出去拉她:“你快进来!”

    旁边又有一副云梯架上城墙,画未冷哼一声翻跃过去,手里的剑利落刺下,我正赞了句“好!”便听到玄珠尖叫一声“小姐小心!”一面将我一推。

    我狠狠跌在台阶上,咕噜噜的往下滚。一个小兵把我扶住,我又推开他往上跑,跑到上面,却已经来不及。

    玄珠胸口的箭还在颤动,带着汩汩而去的鲜血,眼睛圆睁着倒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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