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相和你……交情可好?”谷冉吞吞吐吐,面上微红。

    “只是公事往来,平日素无瓜葛。”我精神恹恹,敷衍作答。

    谷冉长舒了口气,神采飞扬,继续问了许多问题。

    大抵恋爱中的女人都这般絮叨,顾不得些端庄体面。

    我无心计较她与昔日反差之大,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声应着。

    “老爷,找着了!”浑厚的声音让我为之一振。

    “快拿来给我。”我急忙探出头去。

    “老爷,还是我代为保管比较妥贴。”高手哥哥背对着我,坐在外面,也不回头。

    我没精打采地应和了一声,心里踏实了些,却还是有些酸楚。

    时已入夜。我傻傻地坐在床头,盯着地面。

    高手哥哥敲门进房,粗犷的脸上带着温情。

    “丫头,许是有什么误会。”

    我挤出个笑来,说道:“带我去吧。”

    高手哥哥略一点头,将我挟在腋下,从窗子飞了出去。

    落到一处庄户人家,在墙根处,停了下来。

    “丫头,就在外面看吧,别进去了。”高手哥哥在身侧低声说道,言语间尽是不放心。

    我不作声,透过纸窗,看见屋内透亮。

    那老者躺在摇椅上,举着本书,在慢慢儿读着。读两句停一下,脑袋一晃,像是若有所思。。

    白天那小孩儿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围着摇椅转着圈儿。

    猛地,那小孩儿往他身上一扑,整本书扣在老者的脸上。

    小孩儿瓷声瓷气地叫了声——

    “爹——”

    老者将书推到一旁,揉揉鼻子,也不恼,呵呵乐了,在小孩儿身上抓挠了两下,说道:“让你娘把昨儿买的烧鸡拿来,咱爷俩儿打打牙祭……”

    小孩儿笑得欢实。

    我心内又是一颤,整个人倚在高手哥哥身上。

    这其中定有什么曲折,不要冤枉了他。

    这样想着,我终于鼓足了勇气,破门而入,出口的第一个词带着哭腔儿。

    “爹——”

    老者停了摇椅的晃动,缓缓起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这位公子,老朽年迈眼花,并不认得你。”

    我的眼睛在一瞬间,花了。

    伸出手去,在他胡子上胡乱地揪,又在塔脸上不停地揉,他一张脸波浪起伏。

    那小孩儿在一旁哭得厉害,叫嚷着:“娘,有个丑哥哥欺负爹爹——”

    从灶间走出来的妇人手中端了一盆烧鸡,腾腾冒着香味儿,放在桌上。

    她面相平平,却也有些风姿。

    “跟娘走,别耽误你爹说话。”说着,将小孩儿了拉出了房间。

    老者默不作声,只是慢悠悠地捋着胡子。

    我转到他身后好好地瞧着,没错,小时候,我就是喜欢赖在这样一副瘦弱却舍不得佝偻的背上。抓起他的手,细细地看着,对了,也就是这样一双手教我舞文弄墨,喜欢在我发心轻轻地揉搓。

    “爹,你胖了,胡子也长了,才两年,您怎么连女儿都不认了……

    ”我的眼泪慢慢儿地淌了下来。

    “爹,您就一走了之,让女儿好生想念!”我搂着他的胳膊,没了形状。

    他喉结颤了两下,终于绷不住了,将脸上的易容撕了去,露出一张仅次于我的丑脸。

    皱皱的一张脸上终于浮现出我熟悉的笑容。

    扶着我的肩膀,他的声音饱含着爱怜:“思儿别哭哇,坐着跟爹说话。”

    看来,爹还是疼爱我的,我真的错怪他了。想着,渐渐释怀。

    我任他将我推在摇椅上,他搬了小凳,在我身侧坐了,我心内十分踏实。

    他一手扶着摇椅,慢慢儿地晃着。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他吹了胡子,歪着脑袋说:“思儿,你真认出爹了?”

    我终于破涕为笑:“爹啊,您那走路姿势天下无二,一着急便捋胡子的性子也是改不了的。”

    他略有所思,脸上有些不甘,悄悄叹了口气。

    我躺的舒坦,看着爹的一张脸,虽丑,但怎么看怎么亲切。

    瞬间,仿佛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

    “爹,你不是归乡种田了吗,为何会在这里?二娘三娘呢?你为什么易容?为什么不认我?那个小孩儿是谁?”我眨了眼睛,一股脑儿将心中疑问尽数倒出。

    爹看着我,眼睛里满满都是怜爱。

    我一颗心稳稳地落了下来,低声说道:“爹,难道你是有大事要办才作此伪装?”

    爹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啊,哭得快,笑得也快。”

    爹起身去桌上掰下两只鸡腿儿来,往我两手一手塞了一个。

    我想跟爹说,这几日,我鸡腿儿吃得太多。

    但看他满脸疼惜的模样儿,就算再腻味我也乐意吃上几十只。

    在两根儿鸡腿上各咬了一口,我大口地嚼着,叹道:“嗯,爹给的鸡腿儿就是香!”

    爹倒了杯茶来。

    “扬思啊,这里的茶特别好喝,你先尝尝。”

    我将鸡腿儿肉囫囵咽了,说道:“爹,您饮茶从来都是饮驴饮马的喝法,几时乐意品得其中滋味?”

    爹咧了嘴,露出满口黄牙,笑得夸张。

    “思儿,记得你五岁时,爹带你爬假山,你一个不小心滚下来,爹在地上垫着你吗?”

    我嘴角一抽:“爹,分明是你脚没踩稳当,将我从山上拽了下来……”

    爹努努嘴,眯眼继续喜滋滋地说道:

    “思儿啊,那你还记得,爹总是给你买烤鸡腿儿,给你买小辣椒儿吗?”

    我撕扯下一块儿鸡皮,“爹,就那么一回两回的,您总挂在嘴边儿上。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我满手油星儿,笑嘻嘻地把玩着他的胡子。

    爹小孩子脾气又犯了,红了脸。

    “这个……那你说,这个烧鸡腿儿好不好吃?”

    我咽下鸡皮,使劲儿点点头:“挺香。”

    爹眨巴着眼睛,说道:“爹对你好不好?”

    爹喜上眉梢,把胡子吹了起来,伸手在我发心揉了揉。

    “记得爹是疼你的。”这句说得有些严肃。

    稍候,爹手捧着脸腮,外人看来定然是惊悚得很。

    “思儿啊,你爹我虽然其貌不扬,但还是有些才学。”

    他一向自恋,我习惯了。

    “在我离家的前一个月,我奉命出巡,路经符西镇的时候,遇到一个极美貌的小娘子。”

    爹啊,您还有艳遇呢?

    抬眼瞅他,已然换上了一副害羞的模样。

    “思儿,她就是云娘,她告诉我,两年前我们一夜风流,现在已经有了儿子……”

    我“噗”地把满嘴的鸡腿儿都吐了出来。

    “爹,您说笑呢吧?”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思儿,绪儿是你弟弟。”

    平地一声雷。

    “弟——弟?”

    那小男孩儿要死不死地跑了来。

    “爹,我的竹蜻蜓坏了。”

    爹立刻站起身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很是亲昵。

    “思儿啊,咱苦家世世代代净做着不讨好的官儿,爹虽然有忠心,但也不忍心让子子孙孙重蹈覆辙。”

    我的心好像被捅了个窟窿,汩汩地往外淌血。

    “爹,那我呢……”

    我心中那个捋着胡子转着脑袋的爹爹猛然间换了副形容。

    “绪儿是咱家唯一的男孩儿……”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也不比我心中的起伏颠簸。

    “爹,您让女儿女扮男装,岂不是要装一辈子。”我心里堵得非常难受。

    爹不回话,小孩儿巴巴儿地瞅着我手中的鸡腿儿,伸出手要够。

    我心酸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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