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屁颠屁颠地上前,亲自倒了杯茶,递到卫瑾身前。

    她笑容可掬地道:“师父早。”

    卫瑾见阿昭一脸精神饱满的模样,且双眼也不曾红肿,面上也不禁多了一抹笑意,“嗯。”

    他抬起手来。

    阿昭与卫瑾八年师徒,也习惯了卫瑾的动作,每回他一抬手,阿昭便不由自主地伸前脑袋。可今日卫瑾的手只伸了一半便停住了,他轻拍了下阿昭的肩膀,“去练剑吧。”

    阿昭抿了下唇瓣,低低地应了声。

    “噢。”

    练完剑后,卫瑾与阿昭一道去了偏阁里用早饭。阿昭昨天夜里填饱肚子后,她也想通了。昨天是自己太过反常,师父只当自己是徒儿,他也是在为自己着想,想要自己找个好归宿而已。她喜欢师父,但是不能让师父知道。若是师父知道了,怕是会赶自己出师门吧。

    阿昭心不在焉地喝着荷叶粥。

    卫瑾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阿昭,他道:“过几日便是七夕,丘都里会有不少热闹的地方。阿昭你不妨约了谢年谢娇出去走走,你若是不想嫁人,那么便结交多点友人吧。朋友遍天下,对你以后历练时也会有所益处。”

    阿昭一怔。

    “历……历练?”

    卫瑾颔首道:“是我们天山派的规定,但凡拜在天山派门下,年满十六时便要出门历练。”

    “要多久?”

    卫瑾说:“少则几年,多则数十年。”

    阿昭问:“师父会和阿昭一起历练么?”

    卫瑾笑道:“何为历练?自是只有你自己一人的历练。为师教你八年,也该是要放手让你出去闯天下了。若是你害怕自己一个人,倒也不妨去结识一些也要出去历练的同龄人,数人相伴历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比如谢年……”

    阿昭猛然站起。

    卫瑾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阿昭方才一直在心底和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可是师父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谢年,阿昭当真是再也冷静不下来。她道:“我不喜欢谢年!也不想和谢年出去历练!师父,阿昭不要去历练,阿昭只想陪在师父身边。”

    卫瑾面色一变。

    “阿昭!”

    阿昭知道这是卫瑾发怒的前兆,可她仍然固执地道:“师父,阿昭不要去历练。”

    卫瑾冷道:“你是我卫瑾的徒儿,就必须出去历练。”

    “阿昭不去。”

    “必须要去。”

    “不去!”

    ……

    两师徒的口舌之争让捧着果品进来的采青吓了一大跳,手一颤,琉璃盘上的苹果也随之滚落,打断了卫瑾与阿昭的争吵。

    阿昭不服输地咬着下唇,直勾勾看着卫瑾对望。

    卫瑾道:“你已经十四,而非小童,不能再任性妄为。从现在起,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到底自己错在哪里。没有认清自己的错误之前不许吃东西!采青,把所有吃食撤走。”

    说罢,卫瑾甩袖而去。

    采青收拾着东西,见四周无人,悄声劝道:“阿昭小姐,您便向公子服个软吧。”现在才是早上呢,从阿昭小姐的食案上看来,也只是喝了几口荷叶粥,这样下来要如何熬一整天呀。

    阿昭不说话。

    采青轻叹一声,都这么多年了,阿昭小姐的脾气依然如故。采青只好作罢。

    阿昭知道自己有错。

    可是刚刚一听师父说自己要出去历练,她心里就恐慌到了极点,有些话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话一出来,阿昭更是坚定了自己所想,她不要出去历练,她也不要离开师父。

    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师父说她错了,让她反省。

    她饿了一夜,最后服软的人是师父。

    这一次……也会这样的吧?

    她无法想象离开师父后的日子,是师父在她最穷困潦倒之际收她为徒,给了她从来不敢奢想过的日子,教她识字,教她念书,教她做人,还教她学剑,她并不在意锦衣玉食,她甚至可以不吃东西,只要自己伴在师父身侧。

    若是她出去历练了,就再也回不到师父身边了吧。

    华灯初上时,卫瑾走进偏阁。

    偏阁里只点了盏灯,阿昭身子直挺地跪着,眼里露出倔强的神色来。卫瑾想起阿昭七岁那一年,她和谢娇争吵,他也罚了阿昭。

    当时的阿昭也是这般神色。

    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情,她便像是一头牛,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样的性子,他纠正了整整八年也没有改过来。卫瑾有些头疼。

    性子如此固执,恐怕他们两师徒以后少不了要争吵的机会。

    天山派固然有出门历练的规定,可阿昭是女娃,不历练也并非不行。

    只不过……

    似是想起什么,卫瑾的神色变得极其凝重。

    他走到阿昭面前,问:“知错了么?”

    阿昭丝毫也没有犹豫,说道:“阿昭不想出去历练。”

    卫瑾冷道:“那继续反省吧。”

    阿昭练剑之后,身子变得极好,饿上几日也不成问题。她就这么硬生生地跪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偌大的府邸里侍婢小厮们这两日都是心慌慌,尤其是见到公子的脸,冷冰冰黑沉沉的,阿昭小姐没进食,公子也是两日没怎么用过吃食,端进去的吃食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捧出来,还有许多揉成一团的画作。

    下人们都不禁在猜测,这一场争吵最后到底会是谁先服了软。

    ☆、23

    阿昭在第四日时总算是支撑不住了。阿昭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一道温暖包围住了自己,还有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尽管她不曾睁眼,可她知道是师父。

    师父的怀抱和气息,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阿昭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

    阿昭醒过来时,映入眼底的却是采青的脸。采青松了口气,欣喜地说道:“阿昭小姐,您总算醒来了。”阿昭抓住了采青的手,“师父呢?”

    采青说道:“公子前日入宫了,至今还未回来。”

    前日入宫,至今未回……

    阿昭恍惚了下,她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采青叹了声,道:“昨天夜里小姐您昏过去了,奴只好自作主张抱了小姐回来。阳管事已是让派人去请示公子了,公子应该也快回来了。小姐,您就服个软吧。这几日您滴水未进,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如何受得了呀。”

    阿昭心中极其苦涩。

    原来昨天夜里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师父从未回来过。

    阿昭刚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采青此时说道:“大夫说小姐您多日不曾进食,现在使不出力是正常的。待进食过后,再休养上个一两日便能恢复正常的,小姐不必担忧。”

    采青扶起阿昭,往阿昭背后塞了个软枕。

    “小姐,奴去端粥食进来。”采青忐忑地问道:“小姐,您会吃的吧?”

    阿昭垂下眼,半晌方道:“我不饿,先搁着。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采青还想说什么,但一见阿昭平静无波的眼神,采青又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她只好作罢,伏身一礼,退了出去。

    阿昭的双眼逐渐放空,脑袋也是空空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她好难受。

    .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采青的声音响起。

    “阿昭小姐,谢公子和阿娇小姐来探望您。”

    阿昭刚想说“不见”时,房门倏地被推开,紧接着是谢娇惊呼了一声,随之而起的还有一连窜的砰咚声。阿昭望了过去,房门口竟是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锦盒,而谢年满脸通红地站在门槛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谢娇的耳根微红,碰触到阿昭的眼神,她尴尬地一笑。

    谢娇喝斥身边的侍婢,“还不快点拾起来。”

    阿昭见状,也大概猜出了什么回事,她勉强一笑,说道:“多谢你们过来探望。”

    谢娇走前来,细细地打量阿昭。不过几日未见,人就瘦了小半圈,一点也不像那一日所见到的英姿飒爽的阿昭。

    谢年也走了过来,见到阿昭苍白的小脸,他露出怜惜的神色来。

    他昨日听闻阿昭受罚,便想过来看看,与谢娇一说,谢娇就提议买些东西过来。以前她只要一受罚,只要阿兄送她礼物,她心里的那丁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遂两兄妹便一道去挑了礼物。

    谢娇忽然说道:“听闻你几日不曾进过食?”

    阿昭说:“让你们见笑了。”

    谢娇瞅着阿昭,过了会,谢娇忽然凑到谢年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谢年看看阿昭,又看看阿娇,也猜得出来谢娇是有话想要单独与阿昭说。

    他点点头。

    待谢年离去后,阿昭瞥了下谢娇,“你有话要和我说?”

    谢娇点头,她笑眯眯地道:“我虽然不像你和阿兄有过耳不忘的本事,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你现在是为情所困。阿娇不知你到底因何受罚,但我猜定然离不开情之一字。对么?”

    阿昭神色一变,望向谢娇的眼神也不由一深。

    谢娇见状,便知自己猜对了。

    谢娇在阿昭的榻边坐下,她重重地叹了声,小声地道:“不妨与你说,我去年也是如此。阿昭知道玄公子此人么?”

    阿昭摇摇头。

    谢娇说道:“他是岷侯的长子,才高八斗,且容貌也俊朗。去年七夕佳节,我在沧江放花灯时偶然一见,便一见钟情。后来……”谢娇停顿了下。

    阿昭追问:“后来怎么了?”

    谢娇至今想起,心里难免还是会有几分伤感。

    她说道:“此事,我连阿兄也不曾告诉。阿昭你定不能与阿兄提起。”阿昭点头。谢娇又道:“后来我回府后就与母亲提起玄公子,我母亲曾应承过我,以后娇娇的婚事只要不是太过离谱,便能由娇娇自己选择。我当时想着岷侯与我父亲地位相当,也算是门当户对,不料我千想万想竟是漏算了一点。”

    阿昭问:“……什么?”

    谢娇的耳根子红了红,她凑到阿昭耳边,“……玄公子是个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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