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一阵哆嗦,然而看到江小楼清亮的眼神,猛然惊醒过来,厉声道:“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江小楼笑了,神色是那样理所当然:“大人,你可别忘了,梁庆不但杀了我大哥,还将我抓入牢中百般折磨,我当然不会站在他那一边。”

    她不会站在梁庆一边,也未必会站在严凤雅一边,只是这一点,当时的严凤雅压根没有察觉到。

    敏锐、狡猾、温柔可爱的江小楼,不动声色之间就说动了梁庆身边的头号帮手,这种本事太令人惊奇了,傅朝宣眼睛都转不开。只不过,他早已被江小楼的神采飞扬迷惑,压根想不到她背后还有深意。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严凤雅不是傻子,他冷静下来以后,故作漠然地问。

    江小楼面上笑意清淡:“大人,你我非亲非故,你不需要相信我,只要知道我比你更憎恨梁庆,日日夜夜都在等着他的下场就好。他若死,我开心,你开心,大家都开心,又有什么不好?”

    “哼,你说得倒容易,他可是京兆尹,不是小猫小狗,说死就死!”严凤雅当然知道江小楼对梁庆的愤恨犹在自己之上,此刻不禁下意识地道。说完了这一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对梁庆之死表现的这样在意,分明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心思。

    他不想被江小楼捏住把柄,这太危险!

    心念急转,他早已起了杀心,眼眸似野兽暴怒时的凶残:“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江小楼笑意倏然敛去,眸子里面顿现锋利,身上也多出一丝凛然之气,冷酷漫天盖地,扑面而来:“大人若是杀了我,再无成功可能,严氏一门,永无出头之日!”

    不知是被这股突然的杀伐之气笼罩,还是一时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与刚才判若两人的江小楼,严凤雅一下子镇住。

    江小楼的声音亦如寒铁:“大人,梁庆为官多年,实力雄厚,绝非你一个人光靠着野心可以扳倒。今日我在此断言,若无我,事必败!”

    严凤雅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牙齿有些隐隐发抖。

    这些年来落在他手中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狠毒有之、狡诈有之、凶残有之,但那些女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江小楼,她不光聪明,而且善断,竟然瞬间看穿了他的心思。是,他太想要爬上那个位置,有一丝可能的助力都不会轻易放过。更何况,不管江小楼有什么目的,人都还在他的手上,他不会有半点吃亏。相反,如果现在杀死这个女子,紫衣侯那里交待不了不说,若她真的有方法帮他呢?

    虽然心头隐隐有了一个如何成事的方法,但现在并不成熟,他还需要更多的主意。

    一个共同的敌人,足可以让他对江小楼另眼看待。

    想了半天,他暴怒之色退去,慢慢被犹豫所取代:“你真的有信心,不会中途出什么岔子?”

    江小楼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却并不当面戳穿,褪去刚才的冷凝,和颜悦色地道:“大人,万事万物只要你肯下苦功,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你若是求不得,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的愿望不够强烈。不管他再强悍都好,总有弱点可循,只要抓住有利时机,给予那弱点猛烈一击,自然水到渠成。当然,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真的到了,你就得好好把握!”

    严凤雅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一会儿看看江小楼,一会儿又满脸踌躇不安。

    他觉得江小楼一定在打什么主意,但那又如何,只要能打倒梁庆,他极有可能取而代之,管江小楼动什么心思,与他毫无相干!

    傅朝宣感觉到严凤雅内心的激烈斗争,但此刻的临门一脚必须成功——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严凤雅陡然停住步子,回过头来阴冷地盯着江小楼:“不行,太冒险了!”

    傅朝宣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完了!

    江小楼却不急不缓:“大人听说过赌石么?”

    翡翠在开采出来时,有一层风化皮包裹着,无法知道其内的好坏,须切割后方能知道究竟。赌石如赌命,赌石人凭着自己的经验,依据皮壳上的表现,反复进行猜测和判断,估算出价格。买回来一刀剖开,里边如果色好水足,顿时价值连城成为巨富,也有可能里边无色无水,瞬间变得一文不值,这就是赌石的风险。

    “一刀涨,一刀跌,一块石头可能使人暴富,也可能使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赌赢了,十倍百倍的赚,一夜之间成为富翁;赌输了,一切都输尽赔光,一无所有。这是最疯狂、最刺激、最残酷的勇敢者游戏!”

    解石刀一闪而逝,切开的不只是石头,还有人心。

    “严大人,身为赌石的人,一要有挑战精神,二要胆色过人,第三是要有丰富的经验和实力——并非人人都能做到。”

    傅朝宣看着严凤雅的脸一点点涨红,眼睛里强光暴起,显然被江小楼说得心动神摇。

    江小楼却是不动声色,甜美一笑道:“一旦开出玉,价钱就会千倍百倍的疯涨。人生也是这样,无常却又有常可循!只有真正懂得把握机会,有实力、有魄力的人才能取得成功。老天给了你这样的机会,却因为畏惧而放过了,只能接受十赌九输的结局!”

    江小楼的身上有一种非凡的力量,坚强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并且她会用超人的毅力和果敢把它们坚持到底。

    而严凤雅刚开始气势汹汹,开声夺人,最后变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这一幕,如同两军短兵相接,刀枪相击,委实太过精彩,以至于傅朝宣都屏住了呼吸。

    江小楼不骄不躁神态自若,清湛眼眸目光灼灼:“你觉得,这一块石头开出来,会是玉,还是石?”

    啪地一声,傅朝宣分明听见严凤雅神经断裂的声音。

    严凤雅眼眸通红,已然下了决心:“好,说得好!”

    傅朝宣刚刚松了一口气,严凤雅却立刻又道:“不过,光是这个还不够,并不能让我相信你的诚意,我要江家的财产!”

    傅朝宣一愣,立刻涌起满腔愤怒,严凤雅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官僚,这就是官僚的丑恶嘴脸!

    明明除掉梁庆他获利最大,可现在却装作吃亏的模样向江小楼讨要好处,简直是匪夷所思!

    “大人,江家的确有财产。”江小楼轻言细语,恍若不觉对方的狼子野心,“原本我想过,若是我死了,情愿将这些财产的藏身之处永埋地下,也绝对不会告知梁庆,可我与大人之间却不同,我们没有血海深仇,钱与其被梁庆夺走,不如交给大人更好。”

    “此言当真?!”严凤雅眼眸一亮,这些年收拾了不少人,但大多数钱财都被梁庆搜刮去了,他可没有捞到半点好处,只能从死人身上剥皮,那又能有多少?江家不是一般的富豪,他这回定然可以积累下大笔财富,将来仕途上也可以用来打点,不过——“你可是出自真心?”

    江小楼太过狡猾,他不能不预先防备。

    江小楼微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人还在大人手中,又怎么敢与你耍花样呢?”

    她笑容温顺,形容优雅,妖娆动人,如朵夜下怒放的香昙,叫人不知不觉心头微动,严凤雅眼神有瞬间的迷离,但很快恢复平静,等京兆尹到手,要多少美人都可以,眼前这一个…也未必到不了手!只不过如今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必须按捺住:“你可记住自己说的话,若是想要糊弄过去,也别怪我无情!”

    若说刚刚的一席话已经勾起了严凤雅的野心,那么江小楼的许诺,便是让他野性狂炽的最后一把火。

    连骨子里的畏惧和犹豫,都被这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江小楼道:“城中锦绣钱庄,存有一万两银票,单据就在——”

    严凤雅那双眸子终于变得彻底通红。

    江小楼止住话,慢慢道:“现在告诉大人,您还会放我出去吗?怕是——不妥吧。”

    一盆冷水浇下去,严凤雅忍不住咬牙切齿:“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

    江小楼语气神秘:“当然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倒下之时,不过到时候,你也得答应放我离开。”

    严凤雅沉思良久终于答应,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去了。傅朝宣避到了廊后,看着他走出空空的院落。

    等严凤雅离开,傅朝宣才走入房间,

    “你太冒险了,简直是与虎谋皮!”他的神色充满担忧。

    严凤雅是什么心思,江小楼并不在意,他与梁庆的恩怨,她亦不会在乎。

    如今是对方的机会,何尝不是她的?只要利用得当,她很快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傅大夫,人在做,天在看,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她的口气淡淡的,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漠然。

    “可你怎么能许诺将财产交给他,他比梁庆又好得了多少?”傅朝宣心中着急,汗湿鬓角,“跟这种人打交道、做交易,你有几个脑袋?最重要的是,你怎么能用和梁庆一样的卑劣手段!”

    江小楼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却是笑了。

    在她看来,做事要从征服人心着手,让人自觉自愿的为他自己的欲望付出。江小楼首先为严凤雅描绘一幅美好的蓝图,并逐层深入地劝服他相信一切都会成真,直到他心悦诚服。其实,这已经不是高明的谋略,只是从人性的贪婪出发,预先谋算对方的心思。

    “傅大夫,梁庆害人无数,一方面源于他的心狠手辣、无耻之极;另一方面,他的心机和手段其实也不乏高明之处。你如此正直善良,却过于小看了他,所以才会吃亏上当、遭其蒙疲揭穿梁庆的害人把戏并不重要,洞悉其奸、勿受其害也仅仅是稍有进步,只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才能还世界一片清明。”她微笑着,这样说道。

    只有学会利用邪恶,才能真正战胜邪恶。

    ------题外话------

    “大丈夫为建功立业,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可以置伦常于不顾,也可以置良心于不顾”是化用,原句出自唐朝酷吏来俊臣的《罗织痉。

    因为大家的齐心协力,小秦爬上了钻石榜和鲜花榜,感激所有的渣妹!

    第52章 地狱之火

    “小楼,你这样做,到底要干什么?”傅朝宣满面不解,又道,“你是想要挑唆他们狗咬狗吗?你就不怕他想明白了先对付你?”

    “对付我?”江小楼唇畔带着笑意。

    傅朝宣上前一步,语气严肃道:“我知道你要除掉梁庆,但这件事咱们要谨慎,若是处置不慎,极有可能引火烧身,把地狱之火引到自己身上!”

    傅朝宣的个性,江小楼已经看得很清楚,他秉性正直,笃信善恶有报,可照他这么等,恐怕她等到牙齿摇了、头发白了也等不来。所以她只是微笑道:“你说的当然不错,但不引火上身,又如何达到目的?严凤雅不是傻瓜,很难轻易上钩,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正因为如此,我更要让他信任。”

    她神色从容,谈笑之间不掩蚀骨寒意:“畏首畏尾,难成大事。”

    傅朝宣并不赞同,立刻反驳道:“贸贸然去劝说他背叛梁庆,万一适得其反,咱们反倒是会引起怀疑,到时候什么都做不成了!”

    江小楼却摇了摇头,道:“身为属下,必须把全部功劳让给上峰,罪过留给自己,不丢失警惕之心,不显露智慧能力,只有心甘情愿做到这样,才能得到上峰的宠幸,也才不会轻易丢了性命,但严凤雅并不是这样的人。梁庆个性阴狠,手段毒辣,从不信任别人,严凤雅作为他的属下,一直殚精竭虑、生怕受到苛责,日子实在难过得很。他比我更清楚,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祸福常在片刻之间,这是形势的必然,我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推了他一把而已。如果他真正聪明,就应该知道要如何选择。”

    傅朝宣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下乾坤,此刻内心震撼加上不解,几乎说不出话来。

    江小楼笑了,用言语来杀人,这是刑罚中最高明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劝服严凤雅,总要那嫌隙已生,积怨多年才可以,火候到了,只要轻轻一推,便是水到渠成。

    傅朝宣满面疑惑,却听见江小楼神色平静地问道:“大夫,我的病最近有所好转,药量也可以减轻了吧。”

    他一怔,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却见到一个人影轻轻闪过,顿时一惊:“有人偷听?”

    江小楼眼神略一扫过,却是并不在意:“严凤雅怀疑你将麻风病一事透露给我知道,自然是要派人盯着的,不必过于紧张。”

    不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这事情非同小可,有半点差错都要万劫不复。

    傅朝宣看着江小楼,越发不安:“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小楼望着他,目光温柔:“傅大夫,接下来就不用我们多做什么了,严凤雅会将一切办妥。”

    傅朝宣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江小楼的脸上却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这种笑容使得她苍白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眸子也熠熠闪光。

    房间里,梁庆正向着一个婢女大发脾气:“你躲那么远干什么,倒杯茶都办不好,要你这废物有什么用!”

    他原本让婢女倒一杯茶给他,谁知这丫头离开他三丈远,送茶过来的时候一副惊恐的模样,他一时生气,大声斥骂两句,这丫头竟然失手就打翻了茶保真是反了天了!

    梁庆怒声道:“不用你伺候,快去告诉其他人,收拾行李,我要回府里去养病,再看见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真是要活活气死我!”

    婢女听了此言,顿时抬起头来,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梁庆气得眼皮直翻,呼哧呼哧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来,突然听见门发出一声响,却是严凤雅走了进来,他一时暴怒,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是怎么办事的,挑来伺候我的不是聋子就是哑巴,连人话都听不懂!快,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一下,我马上就要回府去!”

    梁庆平日里为了表现敬业、勤勉,一直都是住在京兆尹衙门的后院,身边只留下几个仆人伺候,他在京都郊外另有家宅,只是一个月回去两三次而已。原本他以为自己不过寻常酒疹,休息一两天就会和往常一样痊愈,完全没想到这回拖了这么久,身上的红斑越来越严重,伴随着手脚无力而来的是头晕目眩…梁庆不是傻瓜,他隐约怀疑起自己到底有没有用对药,或者那些下人是否真的按方抓药了,这才急急忙忙想要离开这里回府去养病。

    严凤雅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院子里还有三十几人敛息站着。

    梁庆一连问了三次,严凤雅都没有动弹,他又气又怒,气急败坏地上去,重重一巴掌捆在严凤雅的脸上。

    “听不见我的命令吗?你也聋了!”

    他这里怒气冲天,严凤雅却面色沉静:“大人,你病得太重,已经糊涂了。”

    “你说什么!”梁庆目光一凝。

    见惯了他阴沉的表情,严凤雅心头一时畏惧,差一点想打退堂鼓,可是很快,他想起江小楼所说的话。机会只有一次,能否把握就要看他的了,梁庆为人冷酷无情,多疑阴冷,自己在他手底下办事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差池,却还经常被他责骂,压根就没有丝毫的地位,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他绝不能就这样庸庸碌碌!思及此,他面若寒潭:“大人,我说你病得很重,该好好歇息,现在回府,恐怕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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