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面内没装空调,只有一台悬挂的老风扇在转,闷得不行。

    坐外面能吹着马路上的风,凉快些,其实倒还更舒服。

    人行道上的地砖缝隙有经年冲刷不干净的油污,桌面也擦得不大认真,两翅小动物们站了都要打滑,要不是许秋来眼疾手快占到座,他们甚至没地方落脚。

    怕大神嫌弃,她坐稳之后,还特意抽了张纸巾把桌子再擦一遍。

    好在陆离并没有转身要走的意思,只是咬着奶盒的吸管,专心盯着叫号。隔一会儿又回头看煮馄饨的师父什么时候能把东西送上来。

    隔着中间车来车往的机动车道,许秋来目光落到对面金碧辉煌的大饭店上。

    秋来觉得幸好陆神口味一直很接地气,不然他要想去对面吃,她还真请不起。

    其实仅是一街之隔,马路对面是繁华的摩登大都市,到处立着led大屏和广告牌,玻璃橱窗里摆满美轮美奂的展览品,精致的上流社会人士乘坐豪车出入其间。

    这一侧却是年久破败的低矮楼房,地板灰暗,各种各样的大排档和烧烤摊遍布,气味混杂在一块,是叽叽喳喳热闹的人间烟火。

    人生很多时候也像这样充满讽刺。

    许秋来喝了口水,正打算收回目光,视野中对面忽然缓缓出现一辆白色欧陆宾利,它打着右转向灯。在前岗亭的摄像头将车牌号录入后,通过门禁栏驶入大厦的地下车库。

    许秋来以她2.0的视力发誓,在车子右拐的第一眼,她就看清楚了那熟悉的车牌。

    直到车子尾翼彻底消失在黑洞洞的车库入口,她掌心的十指还紧攥着,背脊异常僵硬。

    这两年,但凡是网上能查到的资料,那些细节她一个不落记得清清楚楚,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就浮现出这组车牌号的所有信息。

    白色宾利车主叫冯安妮,启辰科技cfo程峰的第三任妻子,是个画家。

    看刚刚那半掩的玻璃窗内的身型预估,驾驶座上应该是个女人。

    秋来没见过冯安妮,只见过照片,只有打个照面才能确认,倘若开车的真是她本人……那么,她一个人到这地方,没带司机,不管是赴约还是购物,都再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接近时机了。

    许秋来和冯安妮从未打过交道,无冤无仇,但她的丈夫程峰,却是许秋来父亲的老熟人。

    财务部门是一家企业的重中之重,能在启辰科技担任财务总监的程峰,和老总齐进的关系有多亲密由此可见一斑。

    那关系并非简单的上下级,程峰是齐进心腹,是他的爪牙,是他有着十几年交情的兄弟,那种利益紧密交织在一起的兄弟感情,远比稀释过的血缘亲情来得牢靠。

    还在许秋来小时候,程峰就已经伴随齐进左右,曾数次跟到许家里吃饭,还送给过她一个宝石小马做礼物。

    当然,那件宝石小马早就被她小时候在屋子里打羽毛球拍坏了。

    这个人眉峰浓重,五官大气,一副忠厚之相,却是个外忠内滑的。换了三任妻子,前两个都几近于净身出户,上一任离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便和小他十六岁的冯安妮再次步入婚姻殿堂。

    冯安妮是个小有名气的美女画家,有段时间八卦小报把她的经历人设代入编成小三上位故事,发行量暴涨,一时间传得纷纷扬扬,直到被程峰一纸诉状告到法院,报社赔付巨额名誉损失费事情才算终了。

    许秋来很清楚,许父的事有齐进、就肯定有程峰一笔,她只是不知道他在其中到底贡献了多大一份力罢了。

    她不怕对手狠厉毒辣,只怕对方不够坏,坏得还不够明显,让她一点把柄都抓不住。

    因为只要有一点可乘之机,她会毫不犹豫地剪掉齐进这只臂膀!

    老板的馄饨总算端上来,满满两大碗。

    雪白的面皮裹着弹牙的肉馅,大骨汤熬得泛白了,汤头上零星飘着紫菜碎和小虾米,香气把人唤回现实,许秋来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

    “陆神,你司机呢?”

    “学校等着。”

    “要不等会你打个电话,叫他来把你接回去好了,我想起来,我忽然还有点事儿。”

    陆离咬到一半的馄饨烫疼了舌头,匆忙吐回勺子里,被汤润湿的红唇泛着微亮的光泽。

    这地方明明是她自己要来,到了之后却又一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一点没有感受到被邀请用餐应有的尊重。

    陆离放下筷子,思忖半晌,找出个理由:“接你妹妹?”

    “不是,”许秋来摇头,“只是一点私事。”

    “随便你。”

    陆离见她一副不愿说的样子,也不再问。

    面上恢复一派的冷漠疏淡,答应后就不再说什么,低头专心吃东西。

    许秋来却是一点胃口再没有了,她的余光始终盯着对面前岗亭,东西稀里哗啦扒下肚,烫也没什么知觉,吃完就搁了筷子匆匆与陆离道别。

    她推着自行车过人行道去,很快便随着人流不见踪影。

    =

    商场的范围太宽了,这么大的人流量,想要找到冯安妮,无异于大海捞针,好在许秋来有个好习惯,那就是随身携带电脑。

    这种大商场的监控系统安全保护意识当然要比秋甜学校高得高。

    她首先确认了商场监控室的位置所在,然后拉开直线距离最近的应急通道门闪身入内,摸索着跺了一下脚,伴着浮起的烟尘,声控灯亮起来。

    昏黄的灯光里,楼梯间灰尘很厚,几乎没有人迹,应该不可能有人突然出现,确认过周边没有摄像头,她才把书包往地上一扔,盘膝坐下来。

    这家商场的安保系统采用了物理隔绝防止网络连接,但在许秋来费了一番功夫,找到附近所有的无线局域网一一破解后,很快发现了这家商场不止一位工作人员在用工作电脑使用网络。

    线上甚至还有两位疑似监控室的安保用本地无线连接,接入了隔壁那家电影院的无线局域网蹭网。

    他们也许在看视频,也许在打游戏,许秋来不管这些,这些人玩忽职守,却正好为她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她几乎毫不费力地搜集到了登入网络的账户名和密码,沿着局域网摸到服务器,一路获取主机权限,一番查找后,终于挖到摄像头监控系统。

    时间已经过去近十五分钟,快要来不及了。

    密码有十四位,她生怕冯安妮在这期间离开,看了好几次手表,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使用更复杂的算法破解密码,直接用爆破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开了监控系统最后的门禁。

    且不说这群蠢货能不能察觉,就算发现了,想必那群在岗划水的人也会为系统这一点点异常守口如瓶。

    找到底下车库a入口二十分钟前的监控录像。

    进度条精确到秒时,许秋来终于瞧见那辆缓缓驶入车库的白色欧陆,她紧盯着驾驶座上下来的女人,将画面放大、锐化,没错,就是她——

    冯安妮!

    秋来记住停车方位,记下她走过的路线和在每家店停留的时间。

    她没有吃饭、没有喝茶看电影,看上去就是单纯的闲逛和购物。

    期间,冯安妮曾接到过一个电话,挂了不久后,很快有个男人和她在奢侈品牌店会合。男人是从楼上来的,西装革履,也许在隔壁双子楼的金融公司或事务所工作。

    她买了两对袖扣,一对送给了男人,一对塞回了随身携带的坤包里。

    两人并肩逛街,举手投足虽然很放松熟悉,但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直到二十分钟后,两人在没有监控的监控死角道别,男人重新搭乘上楼的电梯,而女人则又掏出手机来百无聊赖地点了几下,看样子,大抵是要回去的意思了。

    就是现在!

    许秋来用最快的速度拎着起书包跑下一层楼,推门而出,一路小跑,终于在最后一秒,飞快挤进电梯和冯安妮同乘。

    “不好意思。”秋来挤进门后,喘着急促的呼息率先抱歉。

    那张单纯美丽的学生面孔双颊有着跑动过后的绯红,在瞧清她的气质妆容与穿戴后,眼睛里立刻浮出一片敬仰与艳羡。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光滑的镜面上,冯安妮多看了她一眼。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是能叫她一眼看穿心思,她收回目光,站立的身姿更挺拔了点。

    不过虽然冒失了一些,但眼光还行,脸也算赏心悦目,搞艺术的人总是对美有着最强的触觉和执念。

    她心中刚刚想完这一句,电梯轿厢忽然一震,灯光瞬间暗了下去。

    第24章

    整个金属轿厢里不见光线,连显示楼层的屏幕都是一串乱码,紧急呼叫装置不知道是坏了还是什么原因,按了半天没有人应答。

    “商场停电了?”冯安妮问道。

    电梯里只有许秋来一个人,这句话自然是与她说的。

    秋来答她:“应该是吧。”

    自然不可能停电,那么大的商场,哪怕停一小时损失都不可估量,就算真停电,也会有应急的供电系统备用。这只是许秋来在等她逛街的过程中,在微机集中管理控制系统里对电梯动的一点小手脚而已。

    “外面有人吗?”

    两个人合力拍门向外面呼救,但不知道是不是隔音太好的缘故,半天没有人应答。

    大抵因为她们动作太大,电梯又震了两下,急速地往下坠了一段又戛然停住。

    这一番动荡叫冯安妮尖叫着惊恐地踉跄后退,抓紧最里面的扶手,颤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可能电梯故障了,别怕,还有手机,我们先打电话!”

    许秋来安抚她,飞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次之后,转头对她失望轻声道:“没信号。”

    社会地位越高、越有钱的人越惜命,这句话不假。

    这几年国内社会版电梯故障出人命的新闻不少,冯安妮哆嗦着拿出她的手机,信号栏却同样是零格。

    幽闭的轿厢中,她声音强势里带了微不可查的轻颤,“见鬼了,我要告他们,让顾客陷入这种险境,这家商场到底怎么做的维护工作!”

    她不停在往外打电话,却没有一次能接通。

    许秋来很清楚那是徒劳无功,因为这间电梯的信号放大器根本没有在工作,严丝合缝的金属壁垒隔绝了所有试图向外发出的求救信号。

    在狭小幽闭的空间放大了人所有的恐惧,尤其当这种环境再叠加黑暗和无法逃离的危险时,就更笼罩上一层可怕的意味。电话打不通,紧急呼叫坏了,冯安妮开始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甚至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发出微颤。

    她气急败坏地扔包去砸电梯控制板,然后就被那个后进来的小姑娘握住掌心。

    “别砸这个,可能会加重电梯故障。”

    秋来把冯安妮的手握得很紧,在按下每一个楼层的按键后,把人带到离门最远的角落,温声安抚:“别怕。商场人那么多,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电梯故障的,一会儿就能处理好了。”

    秋来在撒谎,她比谁都清楚,一会儿马上处理好是不可能的事。她们此刻并不在和楼层平行的位置,等不到专业的救援和排查出故障原因,商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强行打开轿厢救人。

    “深呼吸,我们先蹲下,把你的脊椎贴紧墙壁,脚尖踮起来,韧带是人身上唯一有弹性的组织,比骨头更能承受压力,如果电梯再下坠,能减少降落过程中的受到的伤害……”

    奇异的,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年轻女孩的声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明明刚刚还是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冯安妮对她的第一印象平平,此时此刻,却好像终于抓住了主心骨一般想要依靠她。

    冯安妮一一照她话里做,更用力地抓紧许秋来的手,约莫察觉到她的恐惧,那姑娘轻轻拍着她的背顺气。

    急促的呼吸终于平缓几分,冯安妮的大脑不再全然被恐慌占据,想出理由安慰自己:“对!我叫了司机来开车,他到了之后发现打不通我的电话,应该很快会上来找我。”

    对方精致的美甲不自觉深深扎在她左手腕,许秋来却并没有声张,只是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照明功能,又与冯安妮道:“把你的也打开吧,这样亮一点,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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