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适合陆离穿的衣服,她干脆找了件从前跑马拉松送的白色t恤衫,再搭了条及膝的宽松运动短裤叠好交给他。

    “洗完换这个,去洗吧。”

    陆离把印着“第xx届阳光秋季马拉松”字样的文化衫抖开,看她,许秋来摊手:“别看我了,这是全家能找出来最大尺码的衣服了,我平时都拿来做睡裙的,你要是将就不了,那就别洗澡咯。”

    在不洗澡和穿许秋来的睡裙之间,陆离选择后者。

    许秋来关掉电视机,检查了家里的煤电水气和窗户,最后倒了杯开水冷在茶几上,盘腿靠着陆离一会儿要盖的羽绒被坐下来。

    客厅的灯光是暖黄调的,连没有暖气的客厅空气都仿佛染上了颜色。窗户玻璃外层冻起的薄冰,她隔着雾气氤氲的镜面往外瞧,隐约能看见有烟火在城市的天际线绽开,千千万万盏灯,每盏背后都是一个带着温度的家庭。

    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并不感到怅然若失。

    或许是因为洗手间里稀里哗啦的水声,沙发上搭着的男式大衣外套,也或许是因为一墙之隔秋甜均匀的呼吸,还有安静的雪落。

    许秋来还在恍惚,忽地听后边水声停了,陆离呆洗手间里奇怪道:“秋来,怎么忽然没有热水了?”

    “热水应该不至于那么快就用光了吧……”

    少爷没用过这种老式热水器,秋来只能隔空指挥,“你加点儿温度,水龙头往左边调。”

    “还是冷的——”话音没落,许秋来就听见里边传来闷哼:“怎么了?”

    “烫,好烫,烫死了……”

    一连用了三个烫,可以想见真被烫到了,老式小区的热水器没有温控,她和秋甜都会用,也用不着花钱换新的,这下才着急,恨不得代他进去操作,“你快点先把水关掉啊,烫到哪儿了?”

    陆离手忙脚乱关了花洒,后背一阵刺疼,镜子被水雾模糊了,看不清怎么回事,用手随便划拉两下,隐隐约约只看见红色的一片,也不知道起没起水泡。

    “背上,好像红了。”

    少爷的皮肤娇嫩着呢,秋来生怕他有个什么好歹,“那快点用凉水冲,趁现在还来得及。”

    谁料陆离在里面又调来调去半晌,不是被冰得打颤就是被烫得闷哼,许秋来隔空干着急,“你把门打开,我来帮你调。”

    她话音落下下一秒,门开了——

    陆离下边胡乱围了条白毛浴巾,漆黑的头发全部打湿垂落额间,水流过他的天庭,眉眼,嫣红的菱唇,沿着精致的下巴弧线滴答滴答往胸脯上落水。

    他的肢体在狭隘的洗澡间里像是难以伸展般,克制又无措,偏偏还要嘴硬,“这个热水器肯定是坏了,不然我不可能学不会。”许秋来没忙着开水冲,“你转身我看看,烫得严不严重。”

    陆离转身,确实红了约莫两三寸,但不像烫得严重的样子,她凑近瞧了瞧,“应该没事儿,睡一觉起来就好了,疼得话我一会儿再给你找点儿药膏,还有其他地方被烫到吗?”

    陆离用手肘擦了把脸上的沐浴露泡沫,想了想:“没有了。”

    没等回答,秋来的视线已经沿着男孩腰脊中线往下。她咽了把口水,眼观鼻鼻观心把目光从那男性宽肩窄腰,肌肉覆盖均匀的脊背上移开。

    努力集中注意力调水温,轻描淡写嘀咕:“我记得毕业体测时候你还没那么多块。”

    “什么多块?”陆离懵懂。

    “腹肌。”

    “哦,公寓楼顶有泳池,我现在每天睡前去游一会儿。”他浑然不知腹肌对直女的杀伤力,还沉浸在对那热水器忽冷忽热、怒其不争的埋怨中。

    “什么时候开始?我怎么不知道?”许秋来诧异仰头,“你不是最讨厌游泳吗,毕业体测都是死活拉你过的,怎么现在反倒发现自己爱上游泳了?”

    “也不是爱上,就——”陆离别扭地顿了顿,“就是上回你从北巷内海掉下去了,我差点儿没把你捞起来。”

    他人生好像很少遇到走投无路的险境,他害怕运动到极限时那种心脏突破最大负荷、令人窒息灵魂出窍的濒死感,但他更害怕,怕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人就此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再也不能睁眼鲜活地冲他嬉笑怒骂。

    再之后,陆离忽然觉得自己从前望而生畏的游泳池和运动场都没有那么可怖了,如果不是毕业体测许秋来逼着他通过测试,那天,他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和许秋来葬身在同一片海底。

    无论这个契机是好是坏,他开始刻意尝试,刻意突破自己的严防死守的心理安全底线,洗漱时候在洗脸盆里练习憋气,睡觉前先上屋顶游到手脚疲软,累到起不来,还能顺便纠正作息。

    许秋来重新调好水温,陆离兵荒马乱把澡洗完,吹干头发,换上她的衣服。

    运动短裤穿在秋来身上到膝盖,穿在陆离身上只到大腿,除去这点,这套白色睡衣搭配一起倒也还算和谐,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起来是有种运动选手的架势。

    许秋来怕他睡不好,又问:“背还疼吗?药还擦不擦?”

    “擦!”

    陆离背对她把文化衫掀到肩膀,秋来给他上润肤雪花膏,轻柔地抹开,像模像样安抚:“这个烫伤膏效果很好的,你睡一觉起来肯定就没事了。”

    陆离冰得牙关打颤,闻言还是认真道:“那你多擦些,好得快。”

    许秋来极力忍耐憋笑给他抹了小半盒,“行了,明早起来起来肯定又滑又嫩的。”

    陆离真以为是烫伤药膏,擦上去只觉得背上不疼也不痒了,就是他低估了老破小客厅的寒冷程度,越睡越冷,两床羽绒被盖上,牙关还是冷得直打颤。

    潜意识想到一墙之隔就有热源,身体更是辗转反侧,模糊间,他后悔起了自己早前信誓旦旦不睡秋甜的公主床。

    有那么几分钟,陆离觉得自己再点把火柴就可以羽化了,生挨硬挨躺了半小时,终于裹着被子敲响秋来的卧室。

    “你怎么不早说呀!”秋来摸着他冷冰冰的手,“那怎么办,我叫秋甜过来跟我睡……”

    “别吵她了,我就睡地板吧……”陆离冻得有点儿神志不清,半闭着眼睛往热源靠近,许秋来实在不忍心他睡地板,卧室里是暖气片不是地暖:“我的床大一些,那不然……我们一人一半?”

    话音才落,陆离晕乎乎的脑袋瞬间清醒了,黑暗中,他僵直半晌将这句话每个字都重新理解了一遍,喉咙动了动,“可……可以吗?”

    床头的台灯点亮,人说灯下看美人,晕开的光线边缘里,许秋来披着的黑色长发像绸缎,落了一两缕在瘦削秀致的锁骨上。她穿着白色的睡裙坐床头,侧脸的弧线精致饱满,红唇像花瓣,腾开自己的被子让出来半个床位,手往旁边一拍:“过来睡呀,不是冷吗?”

    陆离凭着本能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在同手同脚,不着痕迹切换回来,表面上还能保持冷静其实已经身体僵直,躺在床最左侧的边缘。

    在这一分钟,他忽然理解了春秋那个可怜的老头柳下惠,坐怀不乱到底有多难了。

    冷是不冷了,不仅不冷,他还觉得自己浑身前所未有地热起来,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热量,身体里的水分仿佛也随着暖气被蒸干,唇角舌燥。

    他从未如此困难地睡过一场觉。

    秋来刚要关灯,陆离忙举手,“等等!”

    “怎么了?”

    “等我准备准备。”

    第132章

    秋来还以为他要准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料陆离竟认认真真把自己枕头抽出来隔在中间。做完匆忙躲闪开她的目光,躺下缩回被子里:“我……记事起就没有和人睡过一张床了,怕压到你。”

    主要他得用枕头隔开自己躁动的心跳和体温,抑制住身体里的蠢蠢欲动。

    许秋来却了解不到陆离这番苦心,本来她邀请陆离上床的时候,只是单纯怕他冻到,现在陆离的嫌弃却是实打实刺痛到她了。嚯地翻身关灯,背对他道:“都每人一床被子了,你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

    陆离在这方面真的好像书里的圣贤,再漂亮的姑娘如许秋来,当她不能从喜欢的人那里得到反馈时,禁不住也要产生自我怀疑,是她的五官完全没有长他审美的点上?还是太瘦了的身材对他完全无法产生吸引力?

    别的男生喜欢她,决定因素里占比最多的是长相身材,只有陆离,许秋来百分百肯定他喜欢自己是因为性格才华。

    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刚认识那会儿穿着清凉的cos服给陆离换个鼠标,他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就算她初衷是希望对方爱自己的灵魂,但找个完全无法get到她皮囊的男朋友,也太挫败、太资源浪费了吧。

    灯关掉许久,陆离才后知后觉气氛有点儿不对,“你在生气吗?”

    许秋来闭着眼睛,刻意均匀呼吸,假装睡着不说话。

    陆离动了动,他的手小心翼翼沿着被子边缘的缝隙,伸进许秋来的被窝里,摸索到她的手,十指扣上,带着一点儿轻微的汗意。

    她甩了一下,没能甩开,到底还是憋不住好奇:“是我长得不够好看吗?”

    “还是胸不够大?”

    这……哪跟哪儿?

    陆离的脸颊噌地烫起来,还没来得及跟上秋来跳跃的思维,沉默的两秒钟里,她已经生气了,抽掉枕头,翻身转过来,抓紧他t恤衫的领子质问:“你不喜欢我这类型的,那是喜欢向梦那类丰满型的咯?”

    “别离我这么近,我——”要控制不住了。

    没等陆离剩下的话说出口,许秋来已经打断他,揪过他的领子,咬上他的唇角。

    黑暗中,那柔软的唇瓣是硬狠狠磕上来的,黑暗中闪着光亮的眼睛带着生气与执拗,与他交融的呼吸急促拍打着他的脸颊,像是燎原前的火星掷下,瞬间燃遍全身四肢百骸,无穷无尽的劲儿不知道往哪里使,只能攥紧她掐腰收紧的棉布裙摆,笨拙地试图夺回攻掠城池的主导。

    “现在还要离你远一点吗?”许秋来气喘吁吁还要锱铢必较,“要离你多远呢,这么——远行不行?”

    她撒开陆离的领子,往后移了一尺。

    “够不够了,不够的话……这么远行不行?”

    她又往后移一尺。

    猛然钻进被子里的冷空气与体温的热气交融,陆离满头大汗,脑袋停滞在短路待维修状态紧紧绷着,然后,许秋来字正腔圆的问句又一次抛出来:“你从小到大,都没看过片儿吗?”

    轰!

    那根弦彻底断了,即使是黑暗中,他也能想象许秋来面若桃花,波光朦胧的眼睛凝视他的样子。

    相扣交握的手收紧,他猛地将人带回来,这一带力气过了,距离从两尺直接归零,人直接趴到了他身上,撑在他肩膀。

    黑暗中,隔开肌肤薄薄的一层布料质感形同虚设。

    “我还以为你真是圣人呢。”许秋来得意笑起来,梨涡隐现,秋波眉飞扬。

    天底下什么圣人能在这样的诱惑下幸免?

    他绷直下颚线,仰头亲她的额角,眉眼,鼻头,还有唇瓣……炽热粗重的呼吸拍打在她每一寸肌肤,他顺着弧线下游,却被许秋来抓住手:“我好看吗?”

    “好看。”

    “那和向梦比起来呢?”

    “你不用和她比,”呼吸停顿了一瞬,陆离的嗓音黯哑,“你长在我的心眼里,比任何人都好看。”

    像是游鱼到了令人熟识的水温里,陆离感觉自己好像从没有在呼吸间那么自由过,空气中像是被添了氧,每一口呼吸都直接抵达肺部深处,他与她的十指相扣,交颈拥吻,再然后——

    许秋来顿住,她止住陆离的动作,悄声道:“你听,是什么声音……”

    陆离抓紧她的手,努力平复呼吸,侧耳听,“门好像在响。”

    确实,敲门声有节奏。

    秋来心中一紧,忙从陆离身上下来,瞧了眼床头的手机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

    迅速披上外套起身,不到一分钟,她脑中千回百转过许多念头,“谁会在今天这时候来敲门?我和秋甜住这儿根本没什么人知道……要报警吗?”

    陆离按住她的手机,“可能是来找我的。”

    陆离没猜错,人确实是来找他的,开门就是六七个保镖,他唯一没料到的可能就——人群闪开,尽头是他父亲。

    他带着手杖缓缓踏入这间屋子。

    中年男人面若冰霜,身上带着天生的庄严与威仪。他和陆离在眉眼间隐约有几分相似,从身上昂贵的正装,到领结、皮鞋、手表,无一不与这间几十平米的老式小区房格格不入,他就在那儿站着,视线环绕一圈这一眼就能打量完的公寓,最后开口,“我先去了你的公寓,但你人不在。”

    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更是让人不自禁正色肃立,心惊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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