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忘忧草吗?”东周王苦笑着看空中,目光飘忽,“缃绮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再疼她,也无法剥夺她生活在亲生爹娘身边的机会,而林肃是西宁皇族中人,亦不可能留在东周生活,他和苏蔓带着缃绮回西宁后,缃绮懂事地没有哭闹,却整日闷闷不乐愁眉不展,于是,林肃寻了忘忧草给缃绮服下。”

    原来如此,因服了忘忧草,林缃绮忘记了在东周皇宫里的生活。

    “每一年我心爱的女人死去那一个月,我都会斋戒一个月不杀生不行刑不征战为她的转世祈福,杜威灭西宁时,恰是我的斋戒期,老实说,我低估了杜威,高估了西宁王和西宁众官员,没料到西宁会那么快灭国,苏蔓和杜家的恩怨,我也是在林肃一家被杀后才知道的。”

    不止东周王没料到西宁的灭国会那么快,就是苻卿书和昭帝以及南昭众多官员在杜威出征前也料不到。

    片刻的沉默后,苻卿书问道:“你初始以为缃绮死了,在国都中看到她时才开始打听寻找她?”

    不然,缃绮不会在受那么多罪后求上阆寰阁。

    东周王点头,林缃绮隐蔽得很好,他派人多方查探,得到的消息都是缃绮已经死了。若不是东周国都中看到缃绮,南昭国里杜威几次三番指认这一个那一个是缃绮,他还查不到林缃绮的下落。

    “我喜欢缃绮,缃绮也喜欢我。”苻卿书道。知道东周王不是情敌,他的心却更加沉重,东周王只怕会使用父辈的权力拆散他和缃绮。

    “你们是没有结果的。”东周王毫不客气道:“我相信你能扳倒杜威治死杜琳,也能尽力使你父皇传位给你,但是,你绝不会对自己的父皇挥戈相向。你父皇今年才四十岁,春秋鼎盛,在他有生之年,他是不会同意你娶一个敌国女子为太子正妃的。”

    “虽然西宁已归顺南昭,但却无法与南昭本国的人相比。何况缃绮身份非比寻常,她若是其他高门仕族的女儿,或是贫民百姓的女儿还好说,她是西宁皇族血脉,无名却有实的公主,你父皇不可能同意你娶她作正妃的,纳她作宠姬或侧妃我是不同意的,缃绮也不会答应。”

    “不!我会让我父皇答应,不会让缃绮苦等的,我会给她正妃后位,她也会是我唯一的妻。”苻卿书坚定地道。

    “权当相信你,救出林紫绮后,我会带着她们姐妹三人离开,什么时候你说服你父皇和满朝文武了,就到东周来迎娶。”东周王淡笑,突地,笑容僵在脸上。

    苻卿书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大门口进来的人,又喜又妒又意外。

    大门处走进来的两个人,男的穿着月白色缃缎锦袍,身如玉树,凤眸清似碧水,秀面艳若桃花,清澈高华,却是顾含章。顾含章旁边的女子着一袭淡紫色的长裙,手挽着着深紫蝶纱,娉婷玉立,宛如像凌波仙子一般柔美秀丽,是换颜了的林缃绮。

    顾含章和林缃绮这时也看到苻卿书了,顾含章略一愣后,微微颔首致意,侧头对林缃绮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两人朝苻卿书走过来。

    “景兄?”顾含章含蓄地问道。

    苻卿书想起来,自己今日换了容颜的,笑点了点头,给东周王作介绍,“这位是我朝丞相顾含章顾相。”又对顾含章道:“这位是东面那位王。”

    顾含章微笑颌首,朝东周王拱手:“久仰,幸会。”

    没有东周王的声音,苻卿书以为东周王在看林缃绮,有些奇怪,缃绮今日不是本来面貌,东周王难道还能认出来,他转头去看东周王,不觉惊诧。

    东周王没在看林缃绮,他一瞬不瞬看着顾含章,深刻的眸子恍惚迷离。

    苻卿书暗感奇怪,虽说顾含章具稀世姿容秉倾国倾城之貌,,可东周王不是好色之辈,怎会如此失控?

    东周王一头标志性的白发,林缃绮那日东周国都中虽是匆匆一瞥,印象深刻着。

    还以为报仇后才能到东周去证实,想不到东周王来南昭了,林缃绮始则大喜,继而大骇,苻卿书就在一边,顾含章身世揭穿,他安能纵虎归山?

    不能给苻卿书发现,林缃绮想拉顾含章走,又不舍得放弃试探查证的机会。

    眼角看到酒楼伙计端着菜走过来,林缃绮心念一动,一只脚悄悄挪动,身体微歪,铛地一声,伙计手上托盘里的汤菜尽皆洒到林缃绮衣裙上。

    顾含章和苻卿书同时惊叫,顾含章就在苻卿书身边,然苻卿书习武之人,身形更快,又不像顾含章忌讳着男女大防,盘碗落地时,林缃绮也落进苻卿书的怀抱。

    “烫着没有?疼不疼?”

    浓汤还在地上冒着热气,哪能不疼?

    林缃绮看了眼自己满是油污湿渍的衣裙皱眉,摇苻卿书一只臂膀撒娇道:“宗主,你回去帮我拿件披风。”

    苻卿书想雇一顶轿子带林缃绮回去清洗换衣裳的,闻言心有所动,想着林缃绮是不是对东周王有不一样的感觉,故意支走自己的,遂点头,用袖子帮林缃绮抹拭了一下油污,半扶半抱她坐下,朝东周王致歉告辞。

    林缃绮不是本来面貌,东周王没有认出她来,浑不在意地摆手,眼睛只看着顾含章没转动。

    顾含章给他看得犹疑不定,东周王忽然问道:“顾滢是你什么人?”

    顾滢是顾老夫人的闺名,东周王知道顾老夫人的闺名,他是不是就是当年得了顾老夫人的那男人,顾含章的亲生父亲?

    从他的眼神看来,当年不告而别后音讯皆无,是另有隐情?

    林缃绮欣喜不已,抢在顾含章回答前道:“我听说过这个名字,陵阳大族顾家的女儿就是名顾滢。”

    “只是听说过?”东周王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刚见顾含章时的喜悦期盼的光芒瞬间熄灭。

    “嗯,听说过。”林缃绮假装看不到东周王眼里的失望和问话之意,笑道:“传说顾家这位女儿禀倾国倾城之貌,家主爱如掌珠,可惜行差踏错,被宗族沉河,听说,死时怀有三个月的身孕,真惨。”

    东周王痴痴怔怔恍恍惚惚道:“是啊!很惨!”

    “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真该死。”林缃绮狠啐了一口。

    “是啊!真该死,他其实想随她而去的,可是,他背上肩负着太多的责任。”东周王失神地低喃。

    林缃绮欲试探当年的隐情,接着骂道:“他不该在无名无份时得了顾小姐,更不该一走了之。”

    “他……他也很后悔了,可是那时……那时他真的是情难自禁,他离开只是因为事出突然,他家里出事了,他父亲死了,几个兄弟争权夺位。后来,他平定一切回来接她时,得到的却是她已被沉河浸死的消息……”

    原来如此!林缃绮痴了,呆愣愣许久,怅然道:“顾小姐香销玉毁,男人却好好儿活着,三妻四妾娇香满怀,这世道真不公平。”

    东周王怔怔摇头,显然,看到与梦萦魂绕的心上人相似容貌的顾含章给他的打击很大,他身上的王权霸气半点找不到,只是一个失意的痴心人。“那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他一直为她守身着,即便没有孩子继承家业,也矢志不渝……”

    林缃绮唱戏一样套着东周王的话,他们像在讲故事,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顾含章哪会听不懂,林缃绮说着他的母亲,而东周王口里的他,分明是他自己。

    雄才伟略威名满天下的一代枭雄东周王是自己的父亲!负心薄幸原来另有隐情。

    顾含章胸口疼得要炸开,千百种滋味在喉间翻滚,是喜是悲无从考证,极度兴奋伴着极度震惊,欢乐涌上的那一刻,痛苦又如影随形,缠缠绕绕谁也赶不走谁。

    “我突然想起与人有约,告辞。”顾含章拱了拱手,不等东周王回话,脚步踉跄趔趄着往酒楼外面走。

    东周王精神恍惚没有听到,林缃绮略一迟疑,急忙追了出去。

    顾含章开始只是疾走,后来,越走越快,几乎是奔跑了,也不回府,只是漫无目的走着。

    林缃绮小跑着跟在他后面,也不去打扰他。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走过不知多少条街道后,顾含章停了下来,无力地靠到墙上。

    “你额头受伤那天晚上发现的。”林缃绮小声说了经过。

    “原来这样,我不近女色的怪癖竟然救了我。”顾含章笑了,笑容落寞。

    是啊,幸而他有不近女人的怪毛病,否则……林缃绮犹自胆寒,悄声道:“相爷,当年原来是阴差阳错,你爹对你娘情深一片,咱们赶紧回府去,告诉你娘,我本来担心你难以与昭帝对抗,如今有东周王,一切都好办,把万家那一大家子都带走去东周便可。”

    “去东周?离开南昭?”顾含章愣愣问。

    “当然,越快越好,否则,给昭帝知道了,你性命难保。”

    顾含章闭上眼,过了许久方睁开,轻声道,“缃绮,你是西宁人,不明白,我生在南昭长在南昭,南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无比熟悉,在我心里,南昭是我的家乡,东周是敌国。”

    可是,眼下有变,给昭帝知道他的身世,哪会留他命,林缃绮急得不知怎么说好。

    “我长到这么大,他是第一次出现,可是皇上在我参加科举那年就出现了。”顾含章茫然四顾,“缃绮,皇上对不起皇后,对不起敏王,对不起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我的地方,从我参加科举入朝后,他就对我非常好,仕途上阻止我往上升的人,莫一例外给他找借口处置了,南昭除了军队,其他政事的处理权力他都交给我……”

    昭帝对顾含章真的很好,远的不说,这段时间顾含章受伤了,贵重物品赏赐不断,又下令太医院太医日夜研制消疤药,还亲自到相府探望过两次。

    这样的恩典,据说就是敏王盛宠时也没有。

    “相爷打算怎么办?”他难道打算不认父亲,隐瞒身世,继续在南昭生活下去?

    “怎么办?”顾含章也不知怎么办,即使他不想与东周王相认,他也没理由隐藏已经得知的当年的隐情,没有理由阻止他母亲与东周王见面。“缃绮,陪我喝一杯吧。”

    但愿,一醉能解千愁。

    “好。”林缃绮低嗯了一声,陪着顾含章走进不远处一家酒馆。

    两人都没注意到,在他们进门酒馆后,街道拐角处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那是杜威。

    缃绮,陪我喝一杯。她就是缃绮!

    杜威凶狠地狂热地盯着林缃绮的背影。

    他这些日子一直想不通,顾含章为何拿命作儿戏要嫁祸于他,刚才看到顾含章失态地疾走时,不自己便悄悄跟了上来,想不到听到大喜过望的话。

    原来,顾含章不要命地自伤嫁祸他,是为了帮林缃绮,林缃绮是和顾含章在一起。

    杜威攥起拳头,这一回,他不会再莽撞行事又功亏一篑。

    杜威走进附近一家医馆,要了一包蒙汗药。

    以往,他是不屑这些肖小之辈的行为的,但是几次与缃绮遇上了却失去使他高傲的头颅也低到尘埃里,他出征在即,也没时间慢慢花水磨工夫与顾含章较劲抢缃绮。

    细水研豆腐也不是杜威的作风,看着顾含章和林缃绮上了二楼雅座后,杜威走进了酒馆。

    “把这包药下到刚才那对男女的酒里。”

    “客官,这……”

    “怎么?不行?”杜威手起掌落,柜台一角被他切断。

    “行,行,没问题。”

    昭帝玩的吃的赐了不少给顾含章,相府里的酒都是御赐的,酒馆的酒根本无法相比,浓而烈,顾含章喝得太快,给呛得不停嗽。

    “相爷慢点喝。”林缃绮劝道,抿了一口,火辣辣的烈火在喉管燻过一般,林缃绮摇头,起身想唤小二换酒,忽地天旋地转,一头栽到地上。

    第四十九章——恩浅恨深怎相抵

    苻卿书以为林缃绮有话要和东周王说,回敏王府拿了披风后,不急着回酒楼,又最后询问了一下明日救林紫绮的事情,检查有没有妥当。

    明日的行动,再不能像上一回那样出纰漏了。

    约过了一个时辰,苻卿书估摸着林缃绮和东周王的话说完了,正准备往酒楼而去,应凡急匆匆奔进来:“王爷,出事了……”

    苻卿书在林缃绮给汤水洒到后关心迫切,后来更是亲自离开给林缃绮拿披风,酒楼掌柜是个机灵的,见林缃绮追着顾含章离开,怕顾含章碰了动了他们主子的女人,当即远远地跟了上去,没跟踪到顾含章对林缃绮动手动脚,却看到杜威威胁酒馆掌柜下蒙汗药。

    掌柜急忙向附近阆寰阁的人求援,四五个人进去酒馆闹事,企图阻止杜威带走人,却打不过杜威,只是救出顾含章。

    顾含章这时还沉沉昏睡着人事不醒。

    “救顾相有什么用?杜威本来就不敢带走顾相私囚。”应凡抱怨道:“他们把杜威跟丢了,杜威没有带着林姑娘回将军府,不知去了哪儿。”

    没有回将军府,想强抢也不知上哪抢了。

    缃绮落在杜威手里,生命危险是没有的,只会……只会是失了贞洁。

    也许此时,杜威正在占有林缃绮。

    想像似冷硬的冰刀扎进苻卿书身体里,浑身骨头都在疼,左肋下的心脏更像是在被寸寸凌迟,疼得人五脏六肺扭曲纠结成一团。

    寒风从房门往里吹,轻纱抵不住冲击,在风里左右轻晃,沉细地磨擦着发出痛苦的呜咽。

    苻卿书揉揉眉心,竭力压下心头的愤怒痛苦和茫然失措,沉思了片刻,道:“马上让窈娘扮成缃绮到春风楼去,明天的计划在窈娘到时即刻发动……”

    只要能活着,把人救出来就行,其他的,不要去想了。

    苻卿书咬了咬牙,接着又道:“命人把那间酒馆看到他们带走顾相的人都打得几天内不能说话不能写字,把顾相秘密抬进大将军府,然后,派人假装酒馆的人到相府报信,道顾相被杜威打伤,如今挟进大将军府了。”

    “应凡,派咱们的人通知杜枢密和董尧,请他们先后进宫向我父皇禀报,就说听到谣传,东周王秘密潜入南昭,与北燕使团的人有接触。”

    让窈娘扮成缃绮,本来要救紫绮的棋局,提前发动改变一下换成救缃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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