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夫人身穿黑色丧服,整个过程都哭的昏天黑地,可是很奇怪,她这次竟然没有昏倒。看来迪安死后,装昏也没人看了,所以干脆就不昏了。

    举行完默哀仪式后,宾客纷纷离去,奎因特庄园只剩下了在等待分割死人遗产的人。

    我熟悉奎因特庄园的一草一木,小时候我害怕待在这幢大房子里,所以一天到晚都流连在户外,无论是冰天雪地还是酷暑炎夏。这座年代久远的庄园建筑虽然奢侈华丽,享有几代奎因特主人的精心装扮,但却丝毫不能掩盖其空旷冷寂的事实。因为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我在这里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可是现在,这座庄园却要属于我了,真正属于我。

    女仆给客厅里的人端上茶点,然后小心的退出去。

    珍妮夫人轻轻摇晃着扇子说:“这位爱德华·加里先生不应当回避一下吗?毕竟是我们的家务事。”

    “爱德华是我的密友,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我说。

    爱德华满含笑意的对珍妮夫人说:“那么恕我打搅了。”

    珍妮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不快的神情,但她的语气并没有因此变得粗暴,反而极为谨慎的对我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吧。”

    我们围坐在正厅的沙发上,迪安的遗产律师和本地书记官都在现场。

    律师宣读遗嘱道:“根据迪安·康斯坦丁先生的遗嘱,奎因特庄园作为限定继承土地,由唯一合法继承人,已故玛格丽·特康斯坦丁女士的儿子亚当·康斯坦丁先生继承。”

    “迪安·康斯坦丁先生生前的全部流动资产,包括银行中的4000英镑国债,奎因特庄园所有的家具、收藏品、名贵花卉、马匹、马车,以及珠宝首饰、餐具器皿等,已经在半年前全部移交到了约瑟夫·康斯坦丁先生的名下。所以迪安先生目前的流动资产为零,没有任何可分配的财物。”

    听到这个分配,我暗暗觉得好笑,上辈子也是这样。似乎唯恐我获得除了庄园外的任何财产,他们甚至不等遗产分配,在迪安生前就签了协约,把所有流动资产都转移到了约瑟夫名下。全部东西,连块布片都不给我留下,见过贪婪的人,没见过这么贪婪的,所以他们不掉进陷阱,谁还会掉?

    爱德华嗤笑了一声说:“好吧,搬得真干净,恐怕这座庄园一时半刻是不能居住了。”

    珍妮夫人立即说:“别担心,如果我们还能继续生活在奎因特庄园,这些摆设家具就都会留下来,好让大家继续使用。”

    “不必了女士,您还是搬出去吧,这里的东西也请您尽快搬走。”我冷冷的说。

    珍妮夫人眉头一皱,板着脸不语。

    伊丽莎白和约瑟夫替她叫嚣道:“真是个吝啬鬼!”

    “父亲刚走,你就要把我们都赶出家门吗?作为一位绅士您可真是狠心肠啊,还是牧师呢,不知道大家会作何感想。”

    “亏我母亲一力主张你继承庄园,你这恩将仇报的无耻之徒!”

    “财产分割是清清楚楚的,你们要这样污蔑我,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奎因特的事情,外面的人都一清二楚,大家会赞同谁还真不好说。”我慢条斯理的说:“反正我已经继承庄园了,再说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就不该工作,您用这个来威胁我似乎力度不大。”

    爱德华看向书记官说:“阁下,您认为如何呢?”

    “既然已经分割了遗产,就不要纠缠不清。亚当先生,您现在已经是奎因特庄园的主人了,您有权利驱逐您土地上的任何一个人。如果有人拒绝庄园主的裁决,您可以通知治安官。”书记官扯了扯头上银白色的假发,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约瑟夫重重的哼了一声,双眼瞪得像铃铛一样圆,然后他阴沉着脸说了一句:“咱们等着瞧!”

    珍妮夫人阻止了冲动的儿子,像演戏一样,立即哭的泪如雨下:“我们会立即听从您的指示搬出去,可怜的迪安,可怜的迪安,你怎么走的这么早啊,呜呜呜……”

    约瑟夫等人正用一种扭曲的眼神看着我,我明白这种眼神,上辈子时我就经常见到。他们如同在说,这个蠢货根本不足为惧,让他嚣张一会儿,等利用完了就立即收拾掉。于是仇恨和轻蔑交织在一起,造就了这种高傲不屑的眼神,好像一个个暗地里诅咒别人的小丑。

    “既然已经分割好了财产,那我们就失陪了。”我站起身来,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和爱德华一起离开了庄园。下面的事情已成定局,我不想再看这些人的丑态。

    约瑟夫低声咒骂着。

    伊丽莎白气的满脸通红:“真是受够了,他居然这么嚣张!早晚要让他知道厉害!”

    珍妮夫人却疑惑的看了一眼律师和书记官们,因为他们并没有要告辞的意思,于是她叹息了一声说:“让几位先生见笑了,亚当先生非常讨厌我,如今他做出这样的决定真是令人遗憾。当初我丈夫都和他签订了放弃继承庄园的协定,要不是我说服丈夫,亚当今天根本就不能继承庄园,可是没想到,他依然这么讨厌我……迪安一走就要把我们都赶出去……”

    书记官却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对律师说:“还没完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没工夫在这儿浪费时间。”

    律师急忙向书记官欠了欠身,然后对珍妮夫人说:“女士,遗产问题还没有谈完。”

    珍妮夫人心头一跳,不知为何有点不安,她慢慢地说:“可是亚当已经先走了,要不要再把他叫回来?”

    “不用,下面的事情跟亚当先生没有关系。”律师拿出一份文件摆在桌上说:“这是政府送来的冻结资产声明,您看一下吧。”

    “冻结资产?什么冻结资产!”珍妮夫人接过文件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她‘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律师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约瑟夫得到的遗产全都冻结了!”

    约瑟夫急忙夺过文件,扫了一眼后,也慌张的看向律师:“为什么?银行的国债和庄园的资产为什么冻结了?”

    律师说:“这正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事情,迪安·康斯坦丁先生曾向一位名叫埃德温·伊桑的先生借了一万英镑,所以约瑟夫·康斯坦丁先生的资产要首先偿还债务。”

    “这真是太可笑了!一万英镑!这根本不可能!什么时候的借债?我根本就没听说过!”珍妮夫人语气暴躁,不容反驳的瞪着律师。

    “哈!”书记官冷笑了一声,插嘴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生前借了债,怕丢人就一直隐瞒,连家里人也不说,死后才被捅出来,这种事我见多了。”

    “这不可能!迪安绝不会做这种事!”珍妮夫人歇斯底里的喊道,她终于不再优雅从容了,此时她表情慌乱,浑身颤抖,跟平时的姿态截然不同。

    “白纸黑字,还有政府的公正,错不了。”书记官微笑着说。

    珍妮夫人喘着粗气,仿佛无法呼吸,她颤抖着说:“就算!就算迪安借过钱,可是他已经死了,那些资产也早就在我儿子的名下了,凭什么要冻结我儿子的资产来偿还我丈夫的账务!这是违法的!”

    “夫人,您丈夫的借债日期在两年前,而他把资产转移到你儿子名下的时间是在半年前。法律规定,为了防止借债人故意借钱不还,他在死前特意转移的资产,特别是白白移交给子女的资产,要视作借款归还债主。”

    律师的话音落下后,珍妮夫人瞬间面无血色,她颓然的跌坐在沙发上,身体不停的颤抖。

    伊丽莎白却依然在跟律师狡辩:“我父亲根本没有借过任何钱,我们可以作证,这笔借款一定是伪造的!让那个什么伊桑先生出来跟我们对峙!”

    “伊丽莎白小姐,我只是负责通知你们这件事,如果你们有什么疑问,请自己解决。还有,这座庄园的所有财务都被冻结了,将等待拍卖,所以你们离开的时候请不要带走任何东西,以免造成纠纷弄上法庭。”律师道,然后他向书记官鞠了一躬说:“大人,已经好了。”

    书记官对门口挥了挥手,然后几个身穿制服的治安官走进来,一位年长的治安官对珍妮夫人说:“先生和女士们现在就请离开庄园吧,这里的一切都要封存起来搬走,送进拍卖行。”

    “现在?你们是什么意思?现在就要赶我们走?”伊丽莎白脸色苍白的看着治安官。

    “恐怕是的,小姐。”治安官说。

    “不!我不走!这里是我家,我哪里都不去!那份借债是一定伪造的!”伊丽莎白暴躁的喊道。

    “请您配合,否则我们只好把您拖走了,您也不想因为妨碍执行公务而被送上法庭吧。”治安官说。

    “你们怎么敢!我看谁敢动我!我们是绅士的子女!”十九岁的约瑟夫叫嚣道。

    “曾经是,可您的父亲已经死了,我很遗憾,您现在没有任何特权。”治安官对约瑟夫说:“请不要让我们为难,听说您在读大学,您也不想影响到大学里的风评吧。”

    从刚才就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双眼涣散的珍妮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她起身挡住怒气冲冲的约瑟夫,然后对治安官说:“我替这个孩子道歉了,请您体谅我们的难处,我们马上就离开。”

    接着她吩咐伊丽莎白说:“你们都去收拾东西。”

    律师却摇了摇头:“我很遗憾,恐怕您不能带走任何东西。”

    “不能带走任何东西是什么意思!”伊丽莎白高声说:“难道我们的衣服和首饰也不能带走吗?我母亲可是遗孀,法律规定遗孀的随身物品是寡妇财产!”

    律师幽幽的说:“可是迪安先生没有任何财产,他早在活着的时候就把所有资产都转移到了这位约瑟夫先生名下,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寡妇遗产了。”

    57、第 57 章 ...

    这边珍妮夫人和她的儿女刚被驱逐出家门,那边文森特家也迎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老爷,几位治安官等在外面,说要把凯瑟琳小姐带走。”管家说:“他们说有人举报凯瑟琳小姐未婚先育。”

    “胡扯!这是污蔑!”文森特大声说,似乎在用大声说话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因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下怎么办!”克劳迪娅焦急的埋怨道:“我早说过她是个祸害,要早点把她送走,您就是不听,现在可好了!”

    其实文森特在得知凯瑟琳未婚先育那天,回家后就对凯瑟琳发了一通火,也想过把她藏起来,然后偷偷生下孩子。但是珍妮夫人手中握有凯瑟琳承认怀孕的信,文森特害怕如果不和她合作,她就会把这件事到处张扬。反而等凯瑟琳和约瑟夫结婚后,这件事自然而然就会平息了。所以他才会怀着侥幸的心情,把凯瑟琳留在家里。

    “我们赶快从后门把她悄悄送出去。”文森特说。

    然而还没等他下命令,几个治安官就闯了进来,不顾仆人们的阻拦,到处寻找凯瑟琳,找到后就直接抓走。

    凯瑟琳还迷惑着,大声反抗道:“你们抓我干什么?父亲,父亲!”

    “你们不能抓她,我们来谈谈,我给你们钱,你们要多少都行。”文森特试图贿赂这些治安官。

    可是平日里腐败到恨不得刮地三尺的治安官,今天却成了奉公守法的公职人员,半点迟疑也没有,直接把这位美丽的小姐抓上了门外的马车。

    “父亲,救我,快救我!”凯瑟琳急的大哭起来。

    文森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最后狼狈的跌倒在门廊前。

    凯瑟琳小姐的风流韵事在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肯特郡,她被自己的贴身女仆告上了法庭,因为未婚先孕,法庭判处她十英镑的罚款,以及一个月的劳役。十英镑只是个小数目,连凯瑟琳脖子上的项链都远比这个值钱。可是一位有钱小姐却不能私下里解决这件事,反而被弄上法庭,搞得世人皆知。聪明人都看懂了,这位小姐八成惹了什么人,所以被报复了。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是空前绝后的,文森特的两位女婿先后宣布跟文森特家断绝关系,而后刚刚跟小女儿订下婚约的康斯坦丁先生也宣布取消了婚约。这样的打击让文森特一家愁云惨淡,彻底成了过街老鼠。

    文森特为踏入上流社会花费了很大心力,把大女儿嫁给没钱的男爵,花了上万英镑;把二女儿嫁给律师,为女婿的政治仕途继续花费。丑闻爆发出来后,女婿们虽然不能跟女儿们离婚,却能跟文森特家断绝亲戚关系。如此一来,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打了水漂,想进入上流社会的圈子,十年之内是不要想了。因为人们只要一提起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有个荡|妇女儿,未婚先孕,还被罚劳役。

    克劳迪娅在家里摔摔打打,咒骂凯瑟琳,然后写信给曾经的未婚夫,期盼对方能回心转意,毕竟他曾说过喜欢她。可是康斯坦丁却派人来,当着文森特的面说:“婚事已经取消,康斯坦丁先生作为尊贵的庄园主,有无比体面的身份,您的女儿凯瑟琳做出了如此下作的事,也不能怪我家主人取消婚事,所以请克劳迪娅小姐不要再给我们主人写信了。”

    克劳迪娅彻底绝望了,她作为家中未出嫁的少女,即使有再多的嫁妆,体面的绅士家庭也不会要她了。她像疯了一样大声咒骂自己的姐姐:“都是她!是她毁了我!我不会放过她的!”

    文森特一家在伦敦丢尽了面子,一出门就有人指指点点,简直无法继续在当地生活了。于是几天后,他们举家迁往了爱尔兰。在离开前,文森特给还在服劳役的凯瑟琳留下了一座房子和一笔钱,他并不打算让凯瑟琳跟他们一起走,因为他已经宣布跟她断绝了关系,但毕竟是亲生女儿,所以也舍不得让她流落街头。可是文森特不知道,克劳迪娅很快就背着他卖掉了房子,并拿走了那笔钱。

    ……

    奎因特庄园的全部流动资产都被拿到拍卖行拍卖了。是真正的拍卖,一件件家具物品摆出来,然后竞价叫卖。

    我在拍卖会现场,几乎买下了每一件拍卖品,然后这些东西又被一件件的送运回了奎因特庄园。

    现场有许多人惊讶我的大手笔。

    我回答他们说:“父亲无能,生前欠了一大笔钱,但是我作为奎因特庄园的继承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家族的遗产被拍卖而无动于衷,我必须弥补父亲的过错。所以我卖掉了印度的部分产业,用于赎回庄园的财物。”

    人们为我的行为感动,主动让出拍卖品,不与我竞价,甚至有人买下东西后再转送给我,褒奖我这种维持家族荣誉的行为。

    其实,这还是一场戏,只是我没想到会引来人们的称赞。

    当初,我们趁迪安眼睛看不见,让他签署了一份借债,所谓埃德温?伊桑其实根本不存在。这是爱德华的老把戏了,用各种政府资源伪造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但是他却有着完整的社会关系,只是常年在海外生活,很少回来英国,所以他的一切事物都交由律师处理,当然也包括这次追讨债务。

    当天的律师和书记官都被我收买了,书记官获得两千英镑,两位律师每人五百英镑,所以他们毫不犹豫的在见证人的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如此一来,他们都是同谋,所以也不怕他们会出卖我。

    拍卖是做戏,相当于把财物从我的左手转移到了右手,期间根本没有任何损失,但这却是个必不可少的过程。拍卖最终,奎因特的所有财物变现了将近四千英镑,而死去的迪安却亏欠了‘伊桑’先生一万英镑,加上银行的四千英镑国债,还不足以归还所有的债务。但是‘伊桑’先生也只能吃亏了,谁叫迪安已经死了呢,他的子女没有义务偿还他生前的债务,当然也剩不下一便士归还继承了所有流动资产的约瑟夫。

    珍妮夫人和她的子女在这一刻正式宣布破产,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我再次回到了庄园,这次是以主人的身份。

    奎因特庄园的夏季非常美丽,事实上在我眼中,它从未这样美丽过。

    在穿过庄园的八英里的道路上,两旁散落着许多农庄,途中还有几片美丽的纵树林和长满芦苇的小洼地。我骑马在农田旁停下时,当地的农民跑过来跟我打招呼,有一些跟我小时候就认识了,他们现在都是我的佃农。

    “康斯坦丁少爷,见到您真高兴,您总算是回来了。”

    “什么少爷,该叫老爷了。”

    “祝贺您继承了庄园……”

    我牵着马跟他们聊了很久,然后才踏进庄园。

    庄园建筑两旁早就站满了等待我的仆人,庄园管家向我鞠躬说:“欢迎主人回家。”

    然后其他仆人也一同向我行礼问好,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显然都经过了很好的训练。珍妮夫人很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因为她本身是下等人出身,所以格外喜欢别人对她卑躬屈膝。

    我没有立即下马,而是看着那位管家:“你怎么还没走?”

    刚才在农田里,佃户们向我埋怨了这位珍妮夫人提拔的管家,听说他经常趁职务之便苛刻佃户们的粮食,跟西蒙管家在的时候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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