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咖啡机,机器的嗡鸣声中,裴廷话家常般问道:“睡得不好?”

    顾宝从沙发起身,走到餐厅这边,紧张望他。咖啡香弥漫,裴廷放松地靠在半开放的岛台上,不懂顾宝这如临大敌的姿态是为什么。

    做他助理是可怕的事吗,或许对顾宝来说挺可怕的,多年前两人是为什么闹翻,裴廷还记忆犹新。

    顾宝指尖抵住餐桌,不自觉地滑着,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壮士断腕般:“我答应你,但是……”

    后面那截话停在了裴廷抬起的手势里,那是中止的意思,裴廷似担心他看不明白,补充道:“没有但是。”

    做助理是学习,也是工作,不能仗着自己是空降偷懒。

    又或者顾宝是想提出顾正方面的条件,那就更没商量余地。如果能帮,裴廷早已出手,父亲都说没办法的事情,他更无通天手段。

    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请来名气极大的律师,盼望能够减上几年刑期,叫人尽早出来。

    “不是在跟你商量。”裴廷说。

    顾宝收声敛眉,一副受气包的窝囊样。裴廷没再看他,怕自己心软,端好咖啡,热上三明治,就上楼换西装。

    下楼后,裴廷将张副卡压在桌上:“一会有人来接你,是我常用的店,做几套衣服,上班要用。”

    说完裴廷就拿上手机和电脑出门,就像他说的一样,从行为上贯彻了没有要跟顾宝商量的意思,甚至不容顾宝拒绝。

    顾宝看着那张卡,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不明白事情到底为什么发展成这样,裴廷真的要包养他吗?裴廷不是这种人啊?

    他在心里为裴廷辩解着,甚至因此一夜都辗转难眠。

    但他真的了解裴廷吗,五年前他就不知裴廷的感情,五年后,他又怎么能理解已经陌生的裴廷在想什么。

    中午十一点左右,有人按响门铃。顾宝通过可视对讲机看见是个年轻的男人,对方自我介绍:“你好顾先生,裴总让我过来接你。”

    顾宝开了门,那年轻人一身潮牌,打扮时尚,冲顾宝笑了笑,目光直白地扫视着顾宝。

    怕顾宝觉得不舒服,还开口解释:“我是裴先生的搭配师,刚刚是目测一下你的身材,方便一会西装定制。”

    顾宝习以为常地嗯了声,这种搭配师之前顾正就有请过。也知现在的一套体面西装,是如今的他无法消费得起的, 所以裴廷才留下那张副卡。

    他想不用都不行,他知道作为裴廷助理,服饰就等于裴廷的脸面,他只能接受裴廷的给予。

    年轻人说:“顾先生,我叫徐磨,你叫我小徐就行。”

    徐磨带着顾宝先去吃了顿饭,餐桌上点的都是顾宝的口味。只是顾宝现在无心用餐,食不知味,没有察觉这点异样。

    坐在顾宝对面的徐磨暗中观察着他,基本落实了这是裴总的心上人。

    真是太明显了,皮肤白,卷发,身材偏瘦,少年感十足。

    这个形容跟裴廷吩咐他去买衣服时,交代得一模一样。

    是的,自从他任职裴廷的服装搭配师后,裴廷每年都会让徐磨根据他的要求,去购买一些衣服。不是自己穿,更无人穿,仅仅是放在那里,犹如无望的等待。

    一般一年就几套,会给他交代年龄,从十九买到了二十二。因为摸不准身高,就让徐磨多买几个码数。

    一开始的限定身高只是一七五,现在看见本尊,徐磨就知道自己买得尺码偏大,都不合适,不能穿。

    谁能想到本尊又长高了五厘米,更没想到原来那么瘦,看着不像很健康的体魄。

    胃口太小了,徐磨看着餐盘里剩下的大部分食物,觉得应该是顾宝食欲不振,不然正常人对着一桌称心的美食,多少也会吃多几口。

    手机震动,徐磨掏出来看了眼,果不其然,是裴总的问话。

    吃得如何,情绪怎样。

    徐磨如实回答:“吃得很少,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兴。”

    扣上手机,徐磨双手相扣,垫着下巴,继续好奇地打量顾宝,好看是好看,就是到底哪里能让裴总惦记着么多年?

    徐磨自己是弯的,有男朋友,对裴廷欣赏大过心动,只把人当作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珍稀品。

    再说了,真让他跟裴廷谈恋爱,他才受不住这份沉重到近乎变态的爱啊。

    就他和裴总相处这些日子所了解到的,这人哪里都好,这是控制欲太强,他很怀疑,裴总要是跟谁谈恋爱,会不会将人从头到尾,一手包办,正常人谁受得了。

    对面的顾宝放下餐具,用纸巾擦嘴。用餐礼仪无可挑剔,气质也很好,徐磨见多识广,一看顾宝就知道出身不错。

    这么个人,怎么今天才落在裴廷手里?

    还当裴廷助理?

    徐磨露出八颗牙齿,灿烂微笑:“顾先生,怎么不多吃点,是不喜欢这家餐厅吗?”

    顾宝愣了愣,礼貌道:“没有的事,这里很好,让你费心了。”

    从餐厅出来,再到定制的西装店,顾宝一路都心不在焉,到了地方,裁量尺寸,沉默配合。

    徐磨和老师傅在那里讨论,顾宝就在旁边用茶,细白的手指捧着茶杯,缓慢饮着。

    就在这时,裴廷走了进来。徐磨和裁缝的争论同时收声,惊讶地看着这位大忙人,竟然有空出现在这里,顾宝也吓得差点碰翻茶杯。

    裴廷好似没察觉到自己的到来,给这一屋人所带来的反应,他平静地问徐磨:“款式订好了吗?”

    徐磨说还在商量呢,并把几张图纸给裴廷看了看。用什么布料,做什么款式,还有尺码大小,尽数给裴廷过目。

    裴廷就像处理公事一般,决定得很快,指尖点了几下,就确定了大概。

    确定好款式后,裴廷直接开始在店里挑选领带和配饰。

    徐磨心想,果然是控制狂魔。

    顾宝却不这么想,他不明白裴廷为什么会过来,只能局促跟在人身后,让裴廷像布置娃娃一样,看到一件不错的配饰,就将他喊过去。

    正好今天顾宝也穿了件衬衣出门,裴廷把领带绕过他的领口,替他打上。

    打领带实际是件很私人的事情,站得近,能感受到彼此呼吸。顾宝垂落的眼睫不安颤抖着,身体僵硬,甚至不敢看裴廷。

    裴廷问了句话,顾宝没听清,抬眼问了句什么,却撞上了裴廷的眼睛,淡然又深邃,好看且熟悉的眼。

    顾宝的目光几乎是逃开的,移至旁边的布料上,听见裴廷重复道:“太瘦了。”

    “本来就不胖。”顾宝回应了句。

    裴廷:“以前没这么瘦。”

    确实是瘦了,顾宝回国后,瘦了起码七八斤,有时候他摸自己,都觉得身材单薄,风吹就倒。

    顾宝大着胆子,挣开了裴廷的手,说自己来。

    他们指尖相碰,皆是一愣。很快顾宝退开避让,裴廷垂手转身。

    裴廷没有久留,就像他出现得突然一般,离开得也很突然。裴廷走后,徐磨满脸奇怪笑容,过来同顾宝说话。

    徐磨自来熟,问顾宝和裴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顾宝不是很想说,但架不住徐磨一直问,便简单地交代了两句。说以前只是邻居,也很久没见过面了。

    徐磨不信,却识趣得没有多问。

    量体结束后,徐磨将顾宝送回了裴廷家中。裴廷的家是密码锁,密码是1029,看起来像是日期,没有什么意义的四个数字,挺好记的。

    送走徐磨后,顾宝躺在裴廷家的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高兴不起来,也无事情解决的松快。前途渺茫,无后路可退。

    时间还早,他打算去看一眼汤玉美,顺便把找到好律师的消息告诉对方。

    去到汤玉美的医院,寻到病房,却发现原本汤玉美的床上已经换了人。顾宝慌张地找到了熟悉的护士,才知道汤玉美已经换到了单人病房里,还有人给她请了护工。

    护士奇怪地问他:“不是你安排的吗?”

    顾宝没有回答,而是找到了那间单人病房。环境果然比原来的好很多,护工正在帮汤玉美削水果。

    汤玉美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情绪也不稳定,但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她看着儿子,眼眶又是一红。顾宝快步上前,捧住了母亲的手,露出笑来:“妈妈,没事了,我找到能帮爸爸的人,爸爸……他会没事的,你也会没事的,我们一家会重聚的。”

    汤玉美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放松,又睡了过去。她现在需要化疗,很辛苦也难受,顾宝也难受,对于自己无法时时陪在汤玉美身边的这件事。

    出了病房,他拿起手机,发现裴廷给他打过电话,刚刚打的。

    顾宝拨回,那边很快接通,裴廷问他:“在哪?”

    “医院。”顾宝顿了顿,终是感激道:“是你帮我妈换了病房吧。”除了裴廷,他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帮他。

    裴廷没有否认,只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顾宝说现在。

    他离开医院,坐上地铁。地铁上,他点开手机的浏览器,输入了几个字,男人和男人,怎么做?

    第52章

    文字、图片,视频,只要你想搜索,应有尽有。顾宝看得眉心紧簇,最后胡乱地把手机塞进口袋,眼不见心不烦。

    他自暴自弃地想,他不懂应该无所谓吧,裴廷懂就好。

    想到裴廷,顾宝就头疼万分,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二人的关系,唯一清楚的是,再也回不去从前。

    他们断交的时候,这个事实彼此都心知肚明。裴廷对现在的他伸出援手,顾宝很感谢,也猜测着这份帮助下所隐藏的含义。

    在揣测与想象中,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好像都能延伸出无限的遐思。

    同居,助理,一张没有上限的副卡。律师,医院,替他母亲换病房的安排。

    裴廷还喜欢他吗,或许喜欢,或者只是曾经的执念。不是顾宝想得太多,只是这段时间,他见得太多翻脸无情的,已经不敢想象这世上还有不计回报的帮助。

    那些曾经备受顾家帮助的叔伯,都避他如蛇蝎。而一位多年不见,又处于尴尬情况的朋友,凭什么这样帮他。

    如果说一开始,顾宝家里刚出事那会,他还对人性抱有希望。

    可后来就不了,他明白自己的天真,清楚社会的残酷,曾经家里人不愿让他看的,懂得,皆在短短几日内,尽数品得明明白白。

    被推到律师事务所外时,助理轻蔑的眼神。

    坐在餐桌上,言笑晏晏的明嘲暗讽。

    打不通的电话,无尽的敷衍,接受帮助和转账时,一份份叠在心上的压力。

    孤立无援,逼至绝境,不过如此。

    没谁有义务去帮你,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如果裴廷和其他人一样,借他的只有钱,顾宝不至于惶恐如此。人的一辈子这样长,他努力工作赚钱,迟早都能还上欠下的债。

    然而裴廷的帮助不止如此,男人近乎是将压在他身上的那座巨山,轻轻松松地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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