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目标就出现了。几名胜捷军小卒换作了平服从后门出来,哟五喝六的要去“天源肆”听曲喝茶。

    天源肆是太原府中有名的一处“瓦肆”。

    所谓瓦肆,就是表演杂耍、口技的地方,并有说书和唱曲等诸班技艺呈献。有宋一代百姓们都挺富裕,茶余饭后的消瀢项目也因此品类繁多百花齐放。瓦肆,就是与酒家构栏等地并列的消闲场所,为平民百姓所喜爱。

    楚天涯暗暗跟着那几名胜捷军军士一路进了天源肆,并就近挑了个座位挨着他们坐了下来,要了菓子清茶听着台上的人说《三国》。

    瓦肆生意不错,人满为患。楚天涯听了一会儿,说书的那人绘声绘色的讲得还不错,心说没想到宋朝时就有了关于《三国》的评书流传于市井。

    后来讲到一段“智诸葛巧借东风,美周郎火烧赤壁”,台下的人一片叫好,场面更加热烈。

    听到这里,楚天涯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呸,晦气!”楚天涯突然将桌子重重一拍,拿出了“龙城太保”应有的流氓匪气,大叫道:“我正烦闷跑来消闲,无端的听到个‘美周郎’,好不恼人!”

    旁边自然有人认得楚天涯,便搭话道:“太保这是生的哪方闷气,美周郎何时惹到大官人你了?”

    “美周郎是没惹我,但‘美薛郎’却是惹了我!因此我听到什么美什么郎,就他娘的心里烦!”楚天涯气鼓鼓的就开始嚷嚷了,“近日牢城里抓进来一个叫薛玉的,据称是太行巨寇,诨号就是‘美薛郎’。这厮一毛不拔软硬不吃也就罢了,偏还是个生了张贱嘴的酒疯子,时不时的就在牢里大骂‘童太师’,打骂上刑也禁他不住。他骂谁也不打紧,无端的怎么能骂童太师呢,传将出去岂不是让我等也跟着遭殃?这千刀杀的薛玉,我痛打了他一顿仍是止不住,因而心中烦闷,便堵了他的贱嘴,自己跑出来听书了——好不容易忘了这事,偏却听又听到个美周郎便无端的想起了他,当真让人憋闷!”

    旁边的听客们都笑呵呵的劝楚天涯息怒,哪敢多言得罪了这个“大流氓”。

    可那几名胜捷军军士可是听在了耳朵里,心中各自一机灵。交头结耳后,便就派了一个人上前来探话。

    “这位大哥,你刚刚说什么?是谁在骂童太师呢?”那军士问道。

    “你谁啊?闪一边去,不关你事!”楚天涯不耐烦的一摆手嚷嚷道。

    那军士倒也沉得住气,顺手就从自己桌上拿来一碟儿狮子糖放到楚天涯面前,说道:“大哥别生闷气,既然来了便是图个消谴的。我也就是好奇,你不如说来听听,那薛玉是怎么骂的人哪?”

    楚天涯瞟了一眼那碟狮子糖,可算是这天源肆里最贵的菓子了,于是拿起嚼了一块,笑眯眯的道:“你一个大男人也这么好打听哪?我可先说清楚了,骂人的可不是我,是那人犯薛玉!”

    “行,咱哥俩闲话家常呗,你就随口说说,我又不是官差老爷,哪会跟大哥较真呢?”军士和颜悦色的答话道。

    楚天涯又嚼了一块糖,便装腔作势的说开了:“那厮当真嘴贱——他居然敢骂童太师是阉狗,啧啧!……还诬骂童太师在领兵攻辽的时候贪墨饷银侵吞国财、好大喜功欺上瞒下、谎报军功骗取赏赐,还养寇自重私通敌国呢!”

    那军士的脸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对旁边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一同拥了过来,将楚天涯围在核心。

    显然是来者不善!

    “干嘛,几位,你们这是要干嘛呢?”楚天涯拿出了‘泼皮本色’,起身一脚踏在了座椅上并掳起了袖管,作势就要干架。

    “少废话!——想活命的,跟我们走一趟!!”

    第7章 偷天换日

    事态,沿着楚天涯早已预定的路线而发展——不出意料的,他被那几个军士拎出了天源寺,然后像个犯人一样,十分狼狈的被押到了广阳郡王府里。

    “到了这地方你可就得老实点,再敢嚷嚷一刀宰了你,就跟杀鸡似的!”几名军士看着他,个个一脸杀气不怀好意。其中一人道:“待我通报,稍后你要具实答话!稍有忤诈,死路一条!”

    楚天涯装作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应了诺,心想这些个老爷兵在收拾平头百姓时倒是威风八面,只是不知道上了阵打起仗来,是个什么状况?——我这样,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童贯呢?估计,像我这样的小角色还轮不到童贯亲自出马……

    果然,等了许久以后终于有人来盘问楚天涯了,是童贯身边的一名亲随将领,名叫马扩。此人生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周身仿佛有一股喷薄欲出的彪悍之气,多半是个真正上过战场、砍过人头的厮杀战将。

    “你是太原府的牢城差拨?本将问你,你都知道了一些什么?”马扩显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通传,因此开门见山的就问。

    楚天涯努力的做出一副小人物见了上位者的惶恐不安,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将薛玉的骂辞又说了一遍给马扩听。

    “就是太行山七星寨的那个匪寇——薛玉吗?”马扩满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几乎是用鼻孔看着楚天涯,瓮声道,“人称美薛郎、醉刀王的那个?”

    “没错,是他,就是他……”楚天涯连声道。

    马扩深看了楚天涯两眼,也不多言起身往内堂走,临行时扔了一句,“在这儿候着。”

    楚天涯暗自摇了摇头,大宋的官将们,果然个个官架十足。

    过了许久约近一两个时辰,眼看天都快黑、楚天涯的腿也要站麻了,马扩才去而复返。这一次他摒退了众人,对楚天涯道:“你们这些小地方、下面的人,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呃……小人听不明白,还请马将军明示?”楚天涯心中略喜,看来对方多半是已经派人去牢里看过了,并亲耳听到了“薛玉骂童”,现在就要来吩咐手段去料理了薛玉!

    早在之前,楚天涯便叮嘱了薛玉,让他予以配合,只管在牢里大骂童贯即可,骂得越凶越好,不怕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而且,千万别忘了骂及童贯在督战河北率军灭辽时的那些罪状,那才是童贯真正的死穴。

    这些罪状大半属实并非完全捏造,曾跟随童贯出征的许多将军都并非全部知情,在现在来说便是“高度机密”。但这些所谓的机密,对来自后世的楚天涯来说,却是在网上随手鼠标一点,就能查阅了解到的东西了。

    “啧!”马扩果然不耐烦了,“似你这般愚钝的小吏,几时才能混得出身?”

    楚天涯顿时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前去低声道:“将军,那薛玉诬蔑朝廷大员、辱骂王公贵戚,已是死罪啊!再说了,他本就是个太行山上的贼寇首领,便是谋反的十恶不赦之罪,还留着他岂非白白糟蹋粮食?”

    马扩不动声色,“接着说。”

    “小人觉得,此人万不可留,不如将他一刀宰了!”楚天涯压低声音道。

    “律法在上,岂容草菅人命啊?”马扩依旧是那副八方不动的神态,慢吞吞的喝着茶,语气甚是傲慢。

    楚天涯心中暗暗鄙视童贯、马扩等人,明明是想杀人灭口了,却连半点口实也不想落下,只想将责任推诿给下面的小吏。一但事发,便有替死鬼去顶黑锅——大宋官场上,这样的事情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呢!

    于是,楚天涯十分“懂事”的开始献计献策了,低声道:“这营牢里不见天日疫疾多发,几乎每天都有犯人病死,或是相互戗害斗殴而死,律法哪里全都管得到?我看那薛玉贪酒好色一副身子早被掏空了,病怏怏的死鬼模样,指不定‘今夜’就……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

    “哦,是吗?”马扩淡淡道,“牢里病死的人犯,你们都怎么处理的?”

    “但有家人的,让家属领回去葬了。若是孤魂野鬼,一张草席裹了,半夜无人时用板车拖到乱葬岗扔掉了事。不消几日,那尸首都被獐獾野狗吃得干净了。”楚天涯说道,“牢城里办事,历来如此,向来也无人追究。毕竟生老病死人之寻常,咱们是管营牢的,又不是开药铺的,哪里顾得上许多?”

    “哦,这样啊……”马扩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拍了拍巴掌,马上有一名小卒,拿了一小包东西过来交给马扩。

    马扩将那包东西平摊开来放在桌上,仍是用鼻子看着楚天涯,说道:“这是王爷赏赐你的,收下吧!”

    一包白银!

    “谢王爷、谢马将军!”楚天涯喜不自胜的就将那包银子收了起来。

    这时,马扩又从自己腰间取下一面铁牌交给楚天涯,说道:“这是夜间出城的令牌,你且拿去用。明日此时,到这里来还给本将。”

    “是、是……”楚天涯收下了令牌,心中暗喜:成功!

    “记住,口风要紧,办事要牢——你去吧!”马扩又担起了茶盏,自顾饮茶了,都不再正眼来看楚天涯。

    “小人告退。”楚天涯拜了礼,千恩万谢的告退了。

    马扩凝眸皱眉的看着楚天涯远去的身影,摇头叹息了一声,低声自语道:“可惜了薛玉,一条真好汉……”

    楚天涯离开了郡王府,径直回家。

    不出所料,白诩和那白衣女子已经在后院等他了。

    “太保那边如何?我们已是一切准备妥当。”白诩用扇子指了指厅堂内桌子上放的一包东西,果然是两副大宋士兵的披挂穿戴等物。

    “一切顺利。”楚天涯对白诩道,“记住,今夜子时,牢城后门!”

    白诩面露微笑,“刷”的一下展开折扇,“悉听尊命,不见不散!”

    白衣女子左右各看了白诩和楚天涯二人一眼,似有言语,却不吭声。

    白诩看着她,微然一笑道:“小妹想说什么?”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楚天涯,秀眉微颦面露疑惑的道:“你真的……会帮我们救人?”

    楚天涯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朝自己的卧房走去。也没再多看他二人一眼,掩上门就自顾歇息养精蓄锐去了。

    “四哥,他很无理。”白衣女子的声音很平静,但眸子里透出的眼神,却带了几许愠色。

    “理解,理解。”白诩慢悠悠的摇着扇子,笑道,“视而不见,问而不答——五妹,你恐怕还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礼遇吧?”

    白衣女子轻皱了一下眉头,“的确。”

    “大局为重,小妹何必想那么多呢?”白诩微笑道,“他这厅堂两侧便有客房,就请小妹将就歇息下去。养足了精神晚上好办正事。到时候,自然一切明了。”

    “我们就留在这里?”

    “相信我,不会有事。”

    夜幕降临,楚天涯换上了皂衣公服,准备去牢城换班。白诩二人在他离家后不久,也拿着那一大包军服等物,在夜色之中悄然离去。

    刚到牢城,江老三就急冲冲的上前来对楚天涯道:“太保,今天牢城里出事了!”

    “什么事?”楚天涯问道。

    江老三一惊一乍的道:“那薛玉也不知犯了什么失心疯,一大早的就开始大声叫骂不止,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坐镇太原的广阳郡王、童太师呀!我等好不容易将他的臭嘴堵上。不成想,下午突然来了几名胜捷军的军爷,指名道姓要见薛玉。哎哟我的娘亲啊,不见还好,一见坏事了!”

    楚天涯不由得心头一紧,“坏什么事了?”

    “那些个军爷岂是好脾气?他们也偏就没事找事,扯掉了薛玉的口封,让他骂。薛玉可是个天生的贱骨头、犟脾气,当着胜捷军军爷的面,就怒骂童太师!”江老三说道,“可把那几个军爷给恼得——把薛玉好一顿毒打!薛玉也就真是条铁汉子,打得越狠、骂得越凶!到最后打得累了,那几位军爷反而没了脾气,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楚天涯这才吁了一口气:还好,他们没一怒之下拔刀杀了薛玉!……不过,他们应该是不会这样做的。越是大官,越怕在外面落下把柄口实。为了区区一个人犯,还不值得童贯亲自派人下手。这也正在我预料之中……只是难为了薛玉,受了这一顿皮肉之苦!

    江老三四下觑了一眼,紧张兮兮的直抹冷汗,低声道:“太保,你看这薛玉都惊动了童太师,要不咱们……”

    “你想干什么?”楚天涯见他一副鬼鬼祟祟的神态,不由得心中乐了,心说难道你小子也想做了薛玉,再去向童贯邀功请赏?

    “不如,咱们做一场‘夜脍’,提他头胪去向童太师请赏啊?”江老三挤眉弄眼的道。

    靠!

    楚天涯就在心里开骂了:你小子,真坏!比我还坏!

    “行不行得通啊,太保?”

    “蠢货!”楚天涯咬牙低骂,“还提他的头去请赏,你这不是拿盆脏水往童太师身上泼吗?”

    “啊?……小人蠢笨,还请太保指点?”江老三急道。

    楚天涯咧嘴而笑,满脸都是邪恶贪婪的神情,说道:“晚上再说,你急个鸟?”

    “是,是是是!”江老三喜不自胜——‘夜脍’即是收了黑钱帮人在牢里杀人灭口,这样的大活儿要上面有人带头,才好办事嘛!

    楚天涯也在心里冷笑:江老三啊江老三,可是你贪得无厌、心黑歹毒自己找上门来的。童贯和马扩找我顶黑锅,你却主动献身了;万一到时候有了麻烦,你可别怨我!

    不久,楚天涯佯装离开了牢城一趟,对江老三称说是去准备‘夜脍’的材料。少时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壶酒,便给了江老三。

    “和牢饭一起拿进去给薛玉吃喝——那厮是个酒鬼,定不生疑!”

    “是,小人马上去办。”

    可见江老三是做惯了这样的行当,没一会儿就出来交差了,“太保,一切顺利!那薛玉就跟饿鬼投胎似的,吃光了饭菜也喝光了酒!”

    楚天涯故意道:“他就没问,凭什么给他酒喝?”

    江老三一怔,“一介贼囚有得吃就不错了,他哪里还敢罗唣?”

    楚天涯暗自好笑:将来你要是死了,就是活活笨死的!

    既然已经喂下了毒酒,二人便小心留意薛玉的动静。过了不久,牢里的薛玉突然大叫怒骂了几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你在这儿守着,我进去探个虚实。”楚天涯吩咐完了,自己打开铁门进去。江老三哪里敢不听楚天涯的命令,便留在外面小心翼翼的把风。

    进了牢里,楚天涯也没有点亮火把,而是急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包东西,将薛玉脸上一顿涂抹比划,好歹画出了一副“中毒身亡”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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