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一队兵甲气势汹汹的冲进房间要来拿人的时候,楚天涯正与白诩坐在那里安静的下棋。孟德从旁观战,小飞伺候茶水,乖巧的小艾在给打瞌睡的何伯捶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景象。

    众军士眼见此景不由得愣了,领头小校破口就骂:“你这贼子好不大胆,死到临头仍是这般悠闲!”

    “楚兄,终于来了。”白诩右手食中二指捏着一枚白棋,微笑道,“你的预料总是这么准确,王都统果然派人在城中搜捕你了。”

    “那这盘棋我们还下吗?”楚天涯扭头看了那几个军士一眼,笑道。

    “还是先办正事吧!”白诩将那颗棋子扔进了棋篓中,站起身来对众军士拱手一拜道,“诸位将爷,小生姓白,乃是太行七星山的一名头领。旁边这位壮士姓孟,乃是西山十八寨义军之首。你们若是擒拿楚天涯,可将我二人一同带走。”

    众军士再度一愣,都有点傻眼了,“如今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还有如此胆大妄为的贼寇?”

    楚天涯笑呵呵的站起身来,“诸位同袍,就请将我三人带去面见王都统。”

    “你一个天杀的贼人,纵火越狱罪上加罪,还想见王都统?”众军士怒了,提刀上前就要用刀架住楚天涯的脖子。

    蓦然一道影子飞闪至前,头前那个执刀的军士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如遭重锤敲击,惨叫一声刀就掉到了手上。

    何伯笑眯眯的挡在了楚天涯身前,竖起一根指头冲那军士摇了一摇,“你们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在此造次不成?乖乖听话,带他们去见王禀。说不定你们还有赏赐。如若再作凶顽,老头子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众军士都吓坏了,方才还只看到这老头儿像是个快死的人躺在那里,这突然一出手简直快如鬼魅,显然武功已是高到离谱。

    “众兄弟也看到了,我们根本没打算反抗或是逃走,你们又何必凶巴巴的伤了和气?”楚天涯仍是微笑道,“王都统是我恩师,我纵是犯了死罪,要见他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再者,我有天大的事情要与王都统上报,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众军士面面相觑了一阵,只得依允。便没敢绑缚或是上枷,只将楚天涯、白诩与孟德三人带出了客栈,径直往都统府而去。

    何伯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楚天涯一行人远去,悠然的长吁了一口气。

    “老爷子,楚大哥不会有事吧?”小艾在他身后担忧的低声问道。

    “放心,绝然不会有事。”何伯笑眯眯的道,“小丫头,跟老头子回家去,烧好饭、烫好酒,等他们回来一起吃晚饭吧!”

    “好、好啊!”小艾惊喜之下嘴里都有点结巴了,“是回楚大哥家么?”

    “是啊,苦命的丫头,你以后也有家了。”何伯仍是笑眯眯的,满是怜爱的看着小艾,轻叹道,“我最小的女儿如果还在世,差不多也就是你这么大,十七八岁的年纪。少爷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我一个孤老头子,你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丫头,正好做伴。”

    “那老爷子就让奴家拜了做义父吧!”小艾说着就跪了下来,“奴家是个卑贱的苦命人,世上已无亲人!今后,就把老爷子当作亲生父亲来孝敬!”

    何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了,“好,好,我就认了你这个干女儿——起来吧!”

    “那、那我呢?”一边的小飞愣愣的道,“我也能拜老爷子做义父、或是拜你为师么?我便也是孤儿!”

    “你?”何伯嘿嘿的笑了起来,“你那捂裆派掌门不是做得好好的么?——去,上街买点果子来吃,老头子嘴馋了!”

    楚天涯与白诩、孟德三人来到都统府的时候,正逢王禀刚刚从王府吊唁归来。卜一看到楚天涯,王禀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眼中的神色颇为复杂。

    楚天涯便上前施礼,“学生见过恩师。这两位是……”

    王禀一挥手打断了楚天涯的话,沉声道:“你已是犯法的囚徒,怎能如此堂而皇之的站在我都统府?——来人,将其拿下,送押牢城!”

    “恩师且慢!”楚天涯知道王禀是个刚直不阿之人,又碍于人多眼杂只得如此故作,因此也不生气,便道,“学生越狱逃亡,也是迫不得已。只为留下有用之身,将要事告之恩师。这两位,一位是西山十八寨大首领孟德,另一位是太行七星山的军师白诩。二位义士,皆有要事告予恩师。恩师何不先听我等陈述?学生本是自投罗网前来,就没打算要逃走。恩师要拿我,又何必迟在一时?”

    王荀就在王禀身后,面带喜色冲着楚天涯挤眉弄眼。

    “好,老夫就先听听,你们有何话说!”王禀一抖战袍,大步朝正厅走去。

    楚天涯等三人便跟了进去,王荀往厅前一站,将其他闲杂人等都给挡下,不准他们入内。

    王禀先在正位落了座,一双老眼宛如虎目的盯着楚天涯一步步走进来。

    四下已无闲杂之人。

    不等楚天涯站定,王禀劈头就问,“是你设计杀了童太师?”

    “不是。”楚天涯毫不犹豫的答道。

    哪怕是心知肚明,楚天涯也当然不会亲口承认,否则以王禀的性格,他怎么也要给童贯一个交待、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待,不然他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于是楚天涯只说道,“不出意料,应该是耶律余睹所杀!”

    王禀再问:“他为何要杀太师?”

    “学生不知,只是隐约探知他曾有此心。”楚天涯对答如流。

    王禀的鼻子里重重的吁了一口气,眉头紧锁的点了点头,“好,此事容后追问——你们三个,有何话语要对老夫讲?”

    “王都统,小生谨代表我七星山与太行众寨义军,特此前来与王都统相商,一同协力抵御女真强寇入侵一事。”白诩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孟寨主,与小生的来意皆是相同。我两方人马、九山十八寨共计四万余,愿听王都统调谴,只为护守太原、抗击强敌!”

    早在数日之前,王禀便与楚天涯议定要借助太原境内的各寨义军相助,共抗女真。眼前的局面,正是预计之中,原本也是件大好的事情。但王禀怎么也有点开心不起来。他深皱眉头道:“都是楚天涯请你们来的?”

    白诩微然一笑,“当然是楚兄先行传达了王都统的招邀之意,我等才应招而来。当然,除暴安良本就是我等绿林好汉的份内之事。哪怕是无人相邀,我等也会仗义前来。”

    楚天涯听了白诩这话,顿时心中欣慰,更加觉得这人的确是聪明。因为他这些话说得足够圆滑,最大程度的淡化了楚天涯与西山、太行诸寨的密切关系。从而,也就为接下来的“太行山献纳耶律余睹”打下铺垫,那便就不会让人过多的联想到,楚天涯是与童贯被杀、耶律余睹被捕有关。

    王禀点了点头,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还抱起拳来对白诩与孟德回了一礼,“诸位义士肯来护守太原,乃是本城军民之福。王某在此先行谢过了!……只是,由于太师新丧、首级不知所踪,凶手仍在逍遥法外,因此胜捷军中一片人心浮动。恐怕王某还要费些时日先行稳定军队,才能与诸位坐下来细商御敌之事。”

    “太师被害从而导致官军人心浮动,这对抗金大计极为不利。”白诩悠然道,“不过,如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擒拿凶手、寻回太师首级,小生以为,官军的军心定能马上稳定下来,并能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共抗女真!”

    王禀不由得脸色一沉,“听先生话中之音,莫非你们有办法擒拿凶手、寻回太师首级?”

    “巧得很,日前敝寨某位头领带了人马按例下山,设下路哨关卡准备讨些过往行人的红利,却不巧在大槐坡撞到一伙形迹可疑的女真人在仓皇北逃。两伙人马便厮杀了起来,女真人寡不敌众多半被诛,领头的一名将军也被生擒。”白诩神色自若的侃侃道,“原本那位头领以为,能就此截得一些金银珠宝上山交差,却意外的在女真人的行礼当中,发现了一颗头胪!”

    王禀顿时拍案而起,“莫非便是太师首级?!——那女真将军姓什名谁?”

    白诩装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慢条斯礼道:“小生还尚未亲眼见过那人,听说好像是叫……耶律余睹!小生以为,如果那颗首级恰是太师所有,那这些女真人,定是凶手!”

    王禀表情凝固的眯着眼睛盯着白诩看了许久,总算是点了点头,“那就有劳白先生,将那颗首级与耶律余睹,一同送到这里来!”

    “乐意效劳。”白诩拱手一拜,“如果耶律余睹真是凶手,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好一个天网恢恢……”王禀摇头笑了一笑,笑中的意味却是复杂非常,既是苦涩亦有无奈。

    楚天涯看在眼里,心中叹息:王禀是个大明白人,他肯定是什么都猜到了。若非是为了图全大局,他恐怕早就将我拿下法办,为童贯报仇了。有了这样的一个“案底”,我注定已是无法在大宋的军队与官场上混得长远。如果有将来,我的出路多半是……投身草莽!

    第80章 此谓枭雄

    都统府里,众人先行草草的商议了一些联盟御敌之事,眼看天色已是不早。王禀便道,“天涯,既然西山太行诸寨义军都愿意归附官军共抗外敌,那你与西山勾联的罪名,可暂时不予追究。但你现在也不能继续留在胜捷军里了做什么军使了,否则众心难服。你……先回家去吧,若有用你之时,我再来唤你。”

    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拱手道:“全听恩师吩咐。”

    “好,今日暂且议到此处。”王禀抱了下拳,“就请白先生将耶律余睹与首级送来,我等才好再作下一步相商。”

    众人便一并告辞,离了都统府。

    “看得出来,王都统虽是愿意与我等山寨合作,共抗顽敌。但他却有点瞧不起我们这些草莽之人的意思。”出门后白诩笑道,“这个老人家还真是有点墨守成规,这也要革了楚兄的职。不过也罢,楚兄打从现在起也便是自由了,如若不弃,便可到我七星山来做个头领。我全寨上下,一并欢迎!——尤其是小妹,她肯定会蛮开心的。”

    楚天涯笑而不语。他早就知道王禀就是这么个一板一眼、刚直顽固的老脾气,因此并不意外,原本也就没稀罕过什么军使官职,不做也罢。

    但孟德却是有些来气了,当下便道:“兄弟,这王禀好生不通情理!你不做这鸟官、受这等鸟气了也好,就跟我一同去往青云堡安家落户!以你的过人才智,正好胜任西山十八寨的大寨主!——便将萧郡主娶了过门,做压寨夫人!”

    “啧啧!”白诩就叫起了屈来,“孟寨主可是真不厚道,楚兄是你的兄弟,你要抢去便还说得过去;奈何还要来挖我七星山的墙角?”

    孟德哈哈的笑了起来,“孟某可不敢开罪了七星山的英雄们——但是,难不成萧郡主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只做你山寨的头领?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若跟了我家兄弟,自然就是西山的压寨夫人了嘛!”

    “这种没边的事情,你们瞎扯起来却是聊得挺欢。”楚天涯笑了道,“给你们交个底吧——除非打退金兵入侵,否则我哪里也不会去,只会留在龙城!”

    孟德与白诩都愕然的怔了一怔,孟德忙道:“兄弟,你现在连官职都没有了。金兵一但打来,你留在城中危险不说,以一介草民之身又能有何作为?不如就来青云堡,你我兄弟二人再加上马扩,三人一同领袖十八寨义军,痛痛快快的和金兵大战一场,死了也是酣畅淋漓!”

    “孟寨主言之有理,小生认同。”白诩如此道。

    “其实,如果只是为了逃命,我大可以一走了之,何必经营这许多事情?青云堡是不错,如果要留下,上次我也就不会回来了。”楚天涯微笑道,“其实,王禀将我革职,这么做是对的。因为刘延庆将我捉住后游街示众,众所皆知我是西山贼寇,如果继续留在胜捷军中担任官职,难免有人会说王禀包庇门生、私下也早与贼寇有所关联,从而影响到他在军队里的威信,于大局不利。但他将我革职并不代表不再用我,要想官军与西山太行的诸路人马精诚合作,还少不得我这个中间人。因此我暂时只能留在龙城,哪里也不能去。”

    “那就,以后再说吧!”孟德与白诩也就不再多言。

    孟德又道:“那个刘延庆怎么办?那厮将你害得挺惨,我每天都叫人痛打他一顿,可没叫他好受!”

    白诩道:“小生以为,刘延庆不可留。他知道是什么人绑了他,若将他放回,势必报复。这样楚兄和孟寨主都要受到莫大的牵累;而且以他的个性,复回之后必然和王禀争夺兵权。这会坏了大事。”

    “杀了。”楚天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或许是楚天涯答得太过简单与干脆,白诩与孟德都不由得愕然的怔了一怔。

    “怎么,有问题吗?”楚天涯问道。

    白诩笑了一笑,“楚兄杀伐果断,没有问题。只是刘延庆毕竟是朝廷的副都指挥使,官居显赫。他日追查起来……”

    楚天涯全无所谓的冷笑了一声,“童贯都已是这般下场,要杀一个刘延庆又有什么打紧?刘延庆是童贯的忠实奴仆,职权又比王禀要高,必不可留。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任何可能坏了大事的细微末节都要杜绝。而且他那样的贪官污吏,杀一个,世上就多一分清净。”

    “好,兄弟果真是干大事的人。”孟德精神一振,小声道,“那我马上叫兄弟们将他宰了,挖坑深埋任谁也找寻不到!”

    楚天涯想了一想,说道:“还是要做得干净一点。如若事泄,女真人尚未打来,军队与官府先要拿我等治罪,便就窝里斗反了。”

    “兄弟放心,必然妥当!”

    白诩脸上挂着微笑,静默不语。心中却在思考一个问题:原本以为楚天涯出身书香门第,起于小吏现居将校,多少会对官府律法之事有所顾忌。对待刘延庆,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拘禁了事,万没想到,他会杀伐如此之果断,没有半点妇人之仁。童贯授首,耶律余睹被构陷,刘延庆被灭口,这样的三个人物,放在哪里都能翻起一番巨大的风浪,瞬息间全都坏在他手里,手段之高妙狠辣,更是世所罕见!……怀大志,性果决,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以我之心而放之四海,以我之志而加之全人,势不可挡——此谓枭雄也!

    楚天涯转脸凝眸看着白诩,“白兄在想些什么?”

    白诩的表情略微一滞,从容的笑道:“小生在想,楚兄大难不死,此时大事又略有小成,我等是否终于可以坐下来,安心的吃一杯酒水了?”

    “是啊,应该!”楚天涯笑道,“一连多日,我是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也没吃过一顿安心饭了。趁着女真人打来之前稍有闲暇,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不醉不归!”

    “那好啊!”孟德一听就乐了,“便由在下做东,去寻家酒肆好生开怀痛饮一番!”

    “不必麻烦了,就去我家吧!”楚天涯笑道,“只管带上好酒好肉好菓子,与君痛饮三百杯”

    “好!”

    一行人便到了楚天涯家中,方才进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桂花树下,亭亭玉立。

    “咦,小妹来了。”白诩微笑,努了努嘴示意楚天涯,‘你还不上前’?

    孟德呵呵的笑,“弟妹就是忒般气宇不凡……咳!”

    楚天涯摇头笑了一笑走上前去,“郡主,事情进展顺利吗?”

    萧玲珑转过身来,先是看了楚天涯身后二人一眼,略微一笑,“听说你被捉了起来游街示众,感觉如何?”

    “很风光,很瞩目。”楚天涯笑道,“当时那情景你是没有看到,别提有多拉风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萧玲珑悄然的吁了一口气,“看来你已是安然无恙了。耶律余睹我已经捉了,还剩半余命。何时要用到,我便叫阿达去跑一趟,将人送来。”

    “辛苦你了。”楚天涯微笑道,“报仇的感觉如何?”

    “说实话,感觉一般。”萧玲珑淡淡道,“耶律余睹太过卑贱的一条狗命,都不足以平复我的国仇家恨。”

    楚天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再问下去,兴许就要扯到女真,扯到辽国复辟了。

    这时何伯走了出来,拄着拐杖端着一碗茶,极是悠闲的样子,嘿嘿的笑道:“少爷你们回来了啊,看来事情进展极是顺利。今夜便要一醉方休了么?”

    “可不是。”楚天涯笑着上前,“王禀虽是把我的军使之职给革了去,却没有为难我,也答应三方人马精诚合作,共抗女真。经营多时,局面终于趋于明朗。今日就该放肆痛饮一番,不醉不归。待到酒醒,又该是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对付女真强敌了!”

    “好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何伯嘿嘿的笑,然后大声的哟喝,“小艾,笨小子,羊肉煮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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