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伯两枚干枯的手指,如鬼爪一样抓住了萧玲珑手腕,倒把她惊了一弹。若非是对眼前这老人知根知底且绝对信任,依着萧玲珑的性子,早就一掌劈了过去。

    何伯抓住她的手腕,号上了脉。

    “嘿嘿,果然没错!”

    萧玲珑更是愕然,“究竟何意?”

    “郡主,附耳过来。”何伯笑得一脸诡谲森森。

    萧玲珑满腹狐疑的凑了过去,听何伯在耳边窃窃数语,突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逃也似的跳开来。

    “老爷子,你真是为老不尊!”

    “咳咳!”何伯居然也尴尬的干咳了几声,又冲萧玲珑招手,“丫头,你过来,休要大声嚷嚷——你回答老头子,是也不是?”

    萧玲珑站着没动,咬着嘴唇,脸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嘿嘿!好事、好事啊!”何伯顿时满面红光眉飞色舞,“老楚家,终于要有后了!”

    萧玲珑顿时大窘,“老爷子,你小声一些——胡说什么呢!”

    “哈哈!”何伯心情大畅的笑起,“老头子老虽老了,却半点不糊涂。医术虽不是我所长,但号一号脉象却是八九不离十——丫头,即日起你须得保重身体,休要生气、劳累、着凉!现在你这肚子里,可是揣着天下间最尊重的宝贝啊!”

    “噗哧!”萧玲珑被何伯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气乐了,“老爷子,你真没长者之风,尽是满嘴胡言!”

    “嘿嘿!你莫非是头一天认识老头子?”何伯高兴坏子,从大椅上了起来,却拉得萧玲珑坐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且歇着,即日起任何费力的事情也不许你插手。老头子马上去一趟洛阳宫那边,给你挑十个八个聪明伶俐的丫环老婆子来伺候你!”

    “喂,老爷子,你别闹腾了!”萧玲珑急切道,“天涯早已下令,不得惊动那些朝廷留守在这里的官娥,否则会落下一个不好的名声!”

    “闭嘴!——这事儿我说了算!”何伯很少这样的认真还有一些严厉,他道,“又不是抢来凌辱贩卖,只是让她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总比平白的浪费粮食白养着她们强吧!”

    萧玲珑无语以对,只得苦笑,轻声道:“那好歹要知会天涯一声……”

    何伯轮了轮眼珠子,“行,我去说。”

    于是,老头子拄着拐杖,咚咚的就进了楚天涯的书房里。

    楚天涯与孟德及白诩三人,正在商议应付两国使者之事,看到何伯突然不请自来,都挺诧异的看着他。

    “老爷子,有事吗?”

    “小事情。”何伯站在门口也没进来,说道,“老头子想要十个洛阳宫的宫娥。”“噗——”孟德正在喝茶,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

    楚天涯与白诩也是忍俊不禁,“老爷子,你一把年纪了要这么多宫娥……”

    “老头子老当益壮!”何伯没好气的白了楚天涯等人一眼,“你就说,给是不给吧?”

    楚天涯哑然失笑,他当然知道何伯不是一个胡来唐突之人,便道,“老爷子若有驱使,便去调用吧!只是用来了记得还回来便可。那些女子是朝廷的人,我们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落上什么把柄骂名。”

    “你就放心好了。”何伯说罢气鼓鼓的剜了楚天涯一眼转身就走,还重重的摔上了门。

    三人一愣,“老爷子今日是怎么了?”

    楚天涯眨了眨眼睛,心忖,在我的印象里,老爷子还从来没有给过我脸色看,待我比对亲生儿子还要亲。能让他对我生气给脸色的,自然是比我还要重要的人物……那除了萧玲珑,还能有谁?对这个老楚爱没过门的媳妇与自己的爱徒,老头子一向是宠信得紧的!

    白诩心下一想,婉尔笑了,“小生猜测,多半是郡主在老爷子那边告了刁状……咳,咳!主公家事,属下不该多嘴。死罪、死罪!”

    孟德一听便笑了,“兄弟,现在大事已定。你也是应该娶郡主过门了。你既然拜了我孟老七做哥哥,都说长兄如父,不管你是龙城太保还是洛阳王,你这婚事还得由得我操持。趁你回了洛阳,不如尽早把婚事办了,你看如何?”

    楚天涯顿时面露难色,“我是仓皇赶回洛阳来,处理两国使者之事的。梧桐原里的二十万大军,还不知道他们的主帅离开了军队来了洛阳。东京那边大局未定,我若在此时忙于私事婚娶,恐怕并不相宜。”

    “这话,倒也在理……”孟德嘀咕了两句,突然一拍大腿,“要不,兄弟把婚事设在东京如何?”

    “甚好!”白诩当场附合,并道,“看眼下这架势,主公迟早入主朝堂。读书人榜中进士还要宴请宾客,主公何不趁此大婚之际,在京都大大的造势,并与那些官员仕人多些勾联,也好扩大主公的名声,将根基打牢?”

    楚天涯微微一笑,“你们说的京都,是指开封府,东京城么?”

    白诩和孟德同时一怔,“那还能是哪里?”

    楚天涯笑得更加神秘,“河南府,洛阳郡,莫非就不是大宋的京都了?”

    “也对啊,洛阳,是大宋西京。”孟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仍是有些迷茫。

    白诩眼前一亮,“主公是想迁都?!”

    楚天涯一击掌,“知我者,敬谦也!”

    孟德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对啊,迁都——我怎么没想到?”

    白诩已然陷入了沉思,楚天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静待他的下文。孟德见他二人皆不出声,也便耐心的等候。他深知,在筹划这种事情上面,他孟某人是远远比不上在场的两位的。

    良久过后。

    “敬谦以为如何?”楚天涯方才问道。

    白诩深吸了一口气,“从历史、人文、地理、军事上讲,洛阳的确是比开封更加适合用作大宋的都城。可是大宋从建国之日起,便定都东京,已是根深蒂固,以为天下核心。如今如果贸然迁都,恐怕会动了天下之根本,令社稷动荡、百姓受苦。”

    楚天涯笑了一笑,“你不会是联想到了,当年董卓乱京华之时的携帝迁都吧?”

    “属下不敢,也不会这么想。”白诩拱手,淡然的答道,“东京两次受围于女真,的确是暴露了它在地理与军事上的极大弊端。为了弥补这个弊端,多年来大宋王朝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在河北的真定、河间、中山筑起了军事三镇,防止东京直接面对北狄的威胁,每年花费的军费,几乎令国库一空。但是事实证明,三镇并不能真正做到御敌于国门之外。相反的,一但三镇沦陷,东京将更加不堪一击。”

    “没错,我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还认为大宋非迁都不可。”楚天涯说道,“洛阳多好,关山险固水陆两便,进可图取天下,退可力保不失。古往今来,便是帝业成就之地。大宋的东京经营过百年,到现在为止也就是富裕罢了。但是短短三年之内两次被胡人兵临城下,难道还要有第三次才肯搬家么?”

    白诩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后,他说道:“太祖建邦之初,早有高人占卜,说赵宋旺于参星之分野,便是指开封府。李唐起于晋地,属商星之分野。有云,‘天上参商不相见’,意即李唐与赵宋气数相冲。因此,太祖与太宗对李唐的龙起之地晋地——即我等以前盘踞之地太原,十分的忌讳。这才有了太祖与太宗的数次征伐太原,以及后来的火烧太原、水淹太原。原本建国之初,太祖也曾考虑过建都洛阳的,但出于这一层考虑,便放弃了太原而建都于开封。主公起于龙城,旺于太原,现在正要迁都太原……在赵宋皇族与仕人子民看来,无异于是要灭了赵宋的国祚而另起炉灶。恕小生直言,民心难逆啊!”

    楚天涯听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的顾虑,不无道理。看来迁都一事,不可仓促而行。”

    “什么星相命数,皆是些迂腐陈辞!”孟德有点恼火的道,“就因方士一言,使得大宋百年来羁费军费无数,养了河北三镇那一群孬兵,结果还是不顶事。迁都入洛阳后,帝都稳了,什么事情都好办。”

    “七哥所言有理。但是人心,便是这世上最为微妙与难测之物。”白诩轻拧眉头的耐心说道,“普天之下,能懂得东京在军事与地理上之优劣一层的人,毕竟是极少数。九成以上的人,都在心中习惯了开封府作为帝都。一但有变,人心不安。别的不说,光是那些读书人,就会要对主公好一番口诛笔伐,腹诽谩骂。这天底下最不好得罪的,便是读书人,因为他们是权贵与平民之间的桥梁。如果读书人对朝政不满了,那这个朝廷,也就危险了。同样的,对主公来说,也是一样的。我等虽然起身草莽壮于行伍,但若主公要想更进一步,也是时候笼络读书人了。”

    “敬谦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楚天涯说道,“历来皆是武夺天下,文治天下。光靠冲锋陷阵的那一套,是无法长治久安的。我有这样一个想法——步步为营,缓慢迁都。”

    “嗯,怎么说?”白诩与孟德一同好奇的问道。

    “那就是,并不明文宣布进行迁都。”楚天涯说道,“待我入朝理政之后,我会三不五时的陪着官家,经常来洛阳小住一段时间。第一次住个七八天,第二次就住上半月二十天,再下次就是两三个月,三五个月。花上几年的时间,将我大宋的政治、经济与军事中心,转移到洛阳这边来。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完成迁都。等到那些人反应过来,迁都已然完成。”

    “可行。”白诩眼睛一亮大赞一声,“主公果然高明,‘温水煮青蛙’的这个比喻,也是贴切。只是两地之间来来往往前赴后拥,甚是耗费人力物力,也难免挽民。”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了。”楚天涯说道,“对于朝廷来说,我还只是个初入门槛之人,许多的事情不了解。我虽然军权在手,但也不能一切只凭暴力。将文治提上日程,也是时候了。”

    白诩道:“主公,小生以为,我们现在在洛阳,就可以开始招揽天下学子前来效力,多多的笼络一些读书人了。我大宋的吏治与文治相当完备,天下的喉舌,终究是掌握在读书人的手中。一但战事停歇,文治就会显得弥足重要。主公若从此时开始培养人才、招揽学子,到时候正有用人之地。”

    “很好。”楚天涯眼睛一亮,“我们总不能做一世的草寇。一但楚某跨入朝堂,身边就需要一大批的仕人来辅佐与造势。敬谦,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去执行。”

    “小生提议,在河南府及洛阳周边,广设学堂,增招仕人。”白诩说道,“朝廷已经封赦主公为洛阳王并授官太尉,主公的门下就该广为罗织一些书生能人。建学堂、征文仕,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方式。”

    “好。”楚天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也给我请几个有名的老师,指点我多读几本书好了。”

    孟德不禁笑了,“土匪头子,摇身一变要做读书人了吗?”

    “那有何不可?”楚天涯也笑了,“土匪不可怕,就怕土匪有文化。以后我和读书人打交道的机会只会更来越多。虽不说要在文学修养方面超过他们,总不能被他们视作目不识丁吧?”

    第278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人,聊至深夜方散。

    除了交谈一些洛阳的公务与军情,谈及的两国使者之事,却没有明显的眉目。

    白诩也曾多次试探,但这两国使者十国默契的守口如瓶,对白诩都不肯多言半字。看来他们是拿定了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非得是亲自同楚天涯面谈才肯吐露真心。

    也就难怪何伯要派秘使将楚天涯请来了。

    当晚,萧玲珑趁楚天涯还在与白孟二人商谈之时,十分果断的先睡在了侧房。

    楚天涯可就纳闷了,至从奇袭真定归来之后,萧玲珑是恨不得每时每刻与他腻在一起,今日却是为何耍起了小性子?

    楚天涯去敲她的门,萧玲珑在里屋道:“天涯,我今日就睡这里,你且歇息去吧!”

    “呃?……”楚天涯恍然一怔,不知所已。

    这时他听得身后传来两声“笃笃”的声响,回头一看,何伯便站在屋檐下,映着星光,脸色阴沉。

    楚天涯好奇的走过来,“老爷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哼,你还有脸说?”何伯几乎是头一次冲楚天涯发火。

    楚天涯更是迷茫,“我干什么了?”

    “你自己干的事儿,自己莫非不清楚?”何伯又好气又好笑,扬起拐杖来作势要对楚天涯打下来。

    楚天涯不禁笑了,“老爷子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何伯将拐杖重重的顿下,“你也是快当爹的人了,却这般不懂得心疼照顾人,还让你媳妇骑着马陪你日夜兼程千里驱策——若有闪失,你爹娘和祖宗泉下有知,皆不饶你!”

    “什么?!”楚天涯顿时大为惊喜,“郡主怀孕了?!”

    “还真是个愣小子!”何伯都要气乐了,“你居然半点没发觉?”

    “我……我没啊!”楚天涯一时有点无措,“这……什么时候的事?”

    “哎!……”何伯被气得哭笑不得,“这种事情,你还要问别人不成?”

    “哦?哈哈!”楚天涯既惊且喜,“是我糊涂,是我糊涂了!——哦,老爷子!你今日找我要的宫娥,是要来伺候郡主的吧?对,对,应该,是应该!”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何伯摇头而笑,“怪只怪你娘死得太早,也没人教会你这种事情。你听着,即日起,你不许带着郡主到处瞎跑了,更不许舞枪弄棍骑马打仗,否则——我就得替楚老爷收拾你了!”

    “是是是,一切全听老爷子的!”楚天涯兴奋得搓手、垛脚,“我去看看郡主!”

    “不许进去!”何伯一拐仗就将他当胸拦住,“我方才叫医师给郡主瞧过了。她奔驰千里颇是劳累,又兼受了些寒气,需得静心调养,更加不可近了男人之身!”

    “我、我不干什么,我就看看她!”楚天涯满面红光的哀求。

    “不行。”何伯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没年轻过?血气方刚干柴烈火,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再说了,你若是睡着了不小心抬一下胳膊、踢一下膝盖伤着她,也是无可挽回之错。按着性子,睡你的觉去!要看她,也待她好生歇息一晚了明日再看!”

    “好、好……”楚天涯心里既是兴奋又是猴急,便如百爪挠心。一边走还一边扭头去看萧玲珑所住的房门。

    何伯看着他那样子,嘿嘿直笑。末了又长吁一口气,仿佛由衷的轻松了不少,喃喃道:“想那庸医还敢号称铁口直断绝不出错,曾在我家少爷十八岁那年,断定他再无生育之事?呸!尽放屁!”

    楚天涯方才进屋,何伯这一声骂仿佛是有意骂得他听到。他不由得心中一怔:十八岁,没生育?这事儿我怎么从无感觉也没听说过?至少我和飞狐儿的夫妻生活,那是无比融洽嘛!——难不成穿越后的灵魂融合,无形之中还治了我这怪症?

    突然没了萧玲珑的陪伴,楚天涯一个人睡在床上很是不适。再加上联想到马上就要当爹身份升级,他更是兴奋,因此在床上左右辗展根本睡不着。

    他索性起了床点起灯,拿了一本书来看,直到深夜,仍是没有半点睡意。

    这时他的肚子咕咕了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还是傍晚入洛阳之前随意吃过半块麦饼充饥,到现在已经隔了好几个时辰,那点麦饼早在腹中空空不见了。

    “啪啪”楚天涯拍了两下板壁,“来人!”

    “呼……”一记破风的飘响从屋顶落下,窗户一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主公有何吩咐?”女声。

    楚天涯不用听到这声音也知道,能有这种身手的,定然是朱雀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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