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儿想了想,也算是吧,嗯了一声。

    南宫峙礼笑道:“你放心吧,你能见到本尊的日子也不多。本尊经常出入京城、各大关塞,而黑木崖的一切秩序井然,只要为我所用就行了,根本无须操心,所以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外面的世界里。你在这儿,几乎是见不到我这张可憎可恶的脸的。”

    丐儿苦笑:“你倒难得自省。”

    南宫峙礼又道:“你就算出去,又能去哪儿?军营吗?你还是别去了,西门少将军被你弄得失去了本性,你在他身边只会害了他。你不在,他为你努力康复着,反而有助于他回到原先境界。”

    丐儿手一抖,音都变了:“他怎么样了?快告诉我!你知道的,对吧?”

    南宫峙礼酸酸道:“都不见你这么关心过我!他很好,除了落下几个疤、更添男人味道之外,一切都会好的,需要时间而已。”

    丐儿吁了口气,道:“你这么笃定我就放心了。”

    想起一事,又问:“皇上召老将军回朝述职,发生了这件事,皇上不会紧逼了吧?如果过分发难,难免让将士们起疑,并不利于皇上。”

    “你倒识局。”南宫峙礼并没打算隐瞒她,道:“虽然皇上的复批还没下来,但我也这么认为。西门老、少将军可以在边疆多稳定些时日了。”

    “那就好。”丐儿略略定了心,与南宫峙礼商量道:“不回军营也罢,我想回水浒仙寨看看兄弟姐妹们,很是想念。也顺便……探望一下东方爷。”

    “他?”南宫峙礼生气道:“你以为宰相府的门,会为你而开吗?你以为太子不会守株待兔吗?”

    “原来你是知道一些的。”丐儿低下了头。

    南宫峙礼面无表情道:“为了让你放心,我给你说事实,东方一直病着,但不致命。你在不恰当的时机回去,可能会致他的命。”

    丐儿头一紧,连连摆手道:“我不回去见他就是……但我可否回水浒仙寨?”

    “仙寨在你托付之人的打理下,暂无忧难,但你回去可能会给众人埋下隐患,这也是我千方百计把你从军营接出来的原因之一。”南宫峙礼道:“再说了,我经常悄悄地光顾那儿,如果你回去,三夜里有两夜都会发现我在你的枕畔,你还能淡定吗?”

    丐儿唬了一跳:“你去那儿做什么?不会要欺负我的人员吧?”猛然想起漂亮秀美的嫣智姑娘,丐儿握紧拳头:“你不会打他们的主意吧?”

    “我只打他们寨主的主意,别人多么无趣!”南宫峙礼叹道:“看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实话给你说吧,我去仙寨,是因为那是咱俩定情的重要地方,藏着许多美好的回忆,虽然后来,有人鸠占鹊巢……”

    丐儿听到这儿,哀痛之下有悲愤,一拳朝他鼻梁打去:“谁与你定情了!”

    南宫峙礼偏头躲开,丐儿的拳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把捉住道:“这可是你送过来的!”

    丐儿抽不脱,追问道:“你去那儿到底做什么?”

    “看来我不说,你是要与我对抗到底了。”南宫峙礼七分假三分真地轻声道:“你辛苦创下的水浒仙寨,虽然各司其职、人员安排颇具匠心,你又常常派人送银两衣物的,可保他们生计无虞。但你这个寨主不在,好比群龙无首,当地的官府或其他小组织,甚至绿林贼莽,不可避免寻他们的茬儿。我时不时悄悄地助他们一臂之力,让来犯的多吃些莫名其妙的苦头,仙寨得神灵之佑的名声就传开了,势力越来越大,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就没人敢轻易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了。”

    丐儿听着有理,但疑惑道:“那儿的县衙是贾语博,是东方爷小姨梅妍朵的儿子,是我们亲自看着他,甚至可以说是扶持他登台的,县衙夫人是苏喜儿,我于她有救命之恩,他们怎么会不可能好好供奉着仙寨的弟兄们?应该会打击地痞流贼,为我的人撑腰做主吧。”

    “外表是这样的。”南宫峙礼摸着她的头道:“哪天送你出去,你再做断定吧!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想多说什么。”

    丐儿听他话有转机,猛地搂住他脖子狂喜道:“你会放我出去?”

    南宫峙礼身形一僵,半天才道:“这辈子,总有那么一天的。”

    丐儿哼一声放开他:“等我老掉牙时回去,寨中的一代几乎全故了,二代、三代谁还认识我?”

    第二二三章心乱魔障生

    南宫峙礼在他的那座以玄紫和金色为基本色调的主殿里,为丐儿腾出了套间暖阁。还真应了他之前说过的话儿,随后他就很少露面了,丐儿想见到他那张讨厌欠揍的俊脸还真是难。

    也罢,新的环境,到处弥漫着黑木莲的幽淡花香,疏而绵密,仿佛空气一般如影随形、萦绕鼻尖,她总得适应一段时间才好吧。

    每天的饭菜都是膳房特供的,式样精美,然而味道与在“陆地”上时有很大的差别。海鲜、珍稀鱼类、阴性植物较多,因为这个黑木崖位于地势很低的山涧中,平时甚少能见到阳光的。面食之类,在这儿绝对算得上珍品。

    过了三日,她还是吃不惯这儿以淡腥、淡咸、淡香为主的口味。

    到第四日,送饭的小厮竟破天荒的带来了两个馒头,说是给教主吃的。丐儿左看右看,怪哉,问道:“他在哪儿住着?我怎么见不到?”

    “就在你暖阁右侧相连的藏经室啊。”小厮笑道:“想见到教主的人何其多,但大多数一年也未必逢着好运气。你住得与他等同于一间,总能见到他的。”

    不会吧?她与他住的是一间?并且她在外他在内?

    “通往藏经室的,除了我这套间,还有别的路么?”丐儿问。

    小厮摇头:“藏经室是我教的一处重地,极为隐蔽,只有从这暖阁套间能进。我送饭送了这么久,对这里旮旯角落、近道小路之类的特熟悉,若有另外出口,我应该会知道。”

    丐儿听罢,只觉奇了,自他那次为她备好住处之后,就去了右面相连的房里,却再也没见他出来。

    丐儿还以为有另外的通道呢,难道他竟一直在里面?怎么连个声响不闻,吃喝拉撒毫无动静?

    丐儿满腹疑窦的忖思着,忽然看到了小厮摆放在桌案上的馒头,眼放光亮,一把抓住,掰了三分之一,就要往嘴里塞了去。

    小厮大急,都快哭了:“这一份是教主的!只有教主才能吃馒头的!”

    丐儿边嚼边道:“什么啊,这馒头上又没写你们教主的名字!况且他又不在,不是浪费了么?”

    “他在的。”小厮道:“只要他在藏经室里,用膳时到,御厨房里就会响起三声洪钟之音,我们就会给他送饭过来。”

    “你意思是,今天钟响了?就证明他在?”丐儿咽下馒头,道。

    小厮十分肯定地答:“在的。”

    “那你怎么不把他的这份早餐,送到藏经阁里,而放到我这儿?活该被吃!”丐儿无赖笑道。

    “藏经阁重地,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的。”小厮神情圣重:“教主感觉腹中有饥,自会到暖阁来用膳,这是惯例。”

    丐儿打哈哈道:“原来这样。但这两个馒头,他也吃不完啊,我代劳一个,免得被剩下。”

    小厮哭道:“教主的食量是固定的。你吃了,他就没的了!并且未得教主恩赐的话,谁吃了教主的膳食,是要根据律令治罪的!”

    “别哭别哭,人家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欺负弱智儿童呢。”丐儿慌了神了,连哄带劝:“有我兜着,你放心吧!你们教的刑律我已看过,总有法子应对。教主发威,就让他找我吧。”

    小厮这才破涕为笑,对丐儿道:“那你也要答应,以后不许再抢教主的膳食了。”

    这话说得,好像她跟蛮荒时代未进化的土匪一般。丐儿毕竟有错在先,脸庞都笑得僵硬了,道:“小姑爷,我听您的就是!”

    那小厮这才惴惴不安回去了。

    丐儿看看自己那盘膳食,再看看南宫峙礼所谓的教主待遇,其实除了多出两个馒头之外,并无很大区别。可能是心理魔障吧,丐儿觉得此时馒头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心之所向,控制不住意念,悄悄地又把手伸向了仅剩的那枚馒头。

    刚攥到手,正准备狼吞进肚里,然而手腕如被针扎,轻微骤然的/酥/麻感袭来,她手一松,馒头就重新落在了盘子里。

    邪乎!又拿起,手一抖,再掉进去。

    丐儿环顾四周,并无异常,壮了壮胆,准备屡败屡战,再拿。手臂竟不听使唤了,最后丐儿破口大骂:“怎么我自己的身体零件儿,也净与我做对!”

    说完,再看盘子之时,那馒头不见了。

    丐儿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她跳起来,进入高度戒备状态:“我是匪花我怕谁!走了这么多年江湖地穴,从来都是我拿别人的,来到这么一处奇怪的破地方,竟然风水轮流转了!”

    任她发飙,暖阁内外始终没有动静,只飘荡着她的回音,无处不在。

    她忽然想起小厮说南宫峙礼在,这矛头终于有方向可指了!

    她朝着藏经阁的入口,怒喊:“南宫峙礼,我的馒头呢!”

    声息全无。

    丐儿的火一分分弱下去,想进里面看看,却又有些胆怯。她不是没进过这间阁子,只是总有那么一股子不对劲的味儿。那些断了线的古籍、从荒山坟墓里挖出来,手一拍打,似乎就有死尸身上的灰尘扑下来……

    她前世是从事这个的,按理说不应该害怕,但此一时彼一时也,纵然强悍如她当年,也从没取得过像南宫峙礼这般的辉煌,竟藏满了一间屋子!

    他能看得完么?就算能看得完,他能消化动吗?能从浩瀚之中串连蛛丝马迹,找到他想要的吗?

    反正她是堪破了,有那么些功夫,就把这些书全卖了,差不多也富可敌国了。

    丐儿思绪飞扬,越发纠结,到底要不要过去看他呢?这间藏经阁,不知聚集了多少冤魂野鬼被惊扰的怨怒煞气,如果南宫峙礼不在,她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南宫峙礼若在,找她算账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犹豫不前。

    再转身时,发现自己盘里的那碗粥不见了!那粥是用山药、地瓜等混合熬制的,也是除了馒头外她最喜欢的东东了,既解渴又疗饥。

    眼下她刚吃完馒头,不喝粥怎么行?

    郁闷之极,那就把南宫峙礼的偷喝了吧,他整天一副漫不经心的仙风道骨样儿,估计也不知道饿是哪般滋味。

    丐儿心无愧念地看向“教主膳食”时,发现他的粥也没了!

    她大悲摧,还有更倒霉的吗?她今天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元凶挖出来!丐儿冲进去,道:“什么阴煞阳煞的,都给本寨主滚出来!”

    连嚷了三声,有慵懒的声音传来:“什么寨主?是讨债的主吧?”

    丐儿后退一步,色厉内荏道:“对,就是来向你讨债的!偷我馒头,还端跑我的粥,这算什么!你的后人没给你烧纸钱吗,你不能在冥间买吃物吗?是这儿的教主把你们请来的,又不是我,干嘛与我抢、跟我过不去?”

    丐儿据理,底气格外的足。

    那懒洋洋而性感的声音,辨不出是从哪儿传来:“我抢的,就是教主的那一份啊!但奇怪的是,他每餐有两个馒头,今早儿只剩下一个,于是寻根溯源,查出原是另一个盘子的主人偷吃了一个。所以礼相往来,换了她一碗粥,不过分吧?”

    丐儿好似小贼被曝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脸红语塞,还讨什么债啊,转身想要逃遁。

    却撞进了一具硬实的胸膛上,带热气的!

    她惊恐地抬起头看,只见南宫峙礼特写的脸放大近前。丐儿回过魂来,凶巴巴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正与老鼠精吵架呢。”

    南宫峙礼差点面瘫,反应极快道:“老鼠精在与我吵架呢。”

    丐儿回味过来,气结道:“是你!你的声音怎么那样善变?每次我都听不出来!”

    “善变的是声音,不变的却是心!”南宫峙礼魅笑着:“而你的心,在与我吵架时,装的是什么些乱七八糟?所以你就把我当成那些乱七八糟,自然听不出我的声音了!总结一下,那就是‘一言以蔽之,心乱魔障生’!”

    第二二四章销魂熏蒸

    南宫峙礼来无影去无踪,偶尔装神弄鬼捉弄丐儿一番。虽然每次气得怒火冲冲,但他不在的日子,辰光显得特别漫长,连陪她打发无聊的人都没有。他告诉她烟岚城那些兄弟姐妹们、东方爷、西门少将军都勉强还好,警告她别再去添乱,好生在黑木崖与世隔绝、度些安稳日子。她其实知道,他恶劣的外表下,那颗忽明忽暗的心一直都在替她着想,两人都不肯承认罢了。

    这晚做梦,她梦到了绣姑姐姐,醒来惊了一身冷汗。窈窕淡雅的绣姑姐姐,脚面肿了,肚子鼓着,雍肥得叫她几乎认不出来。她伸手去牵她,她一声声叫着“丐儿妹妹”,却总是有一臂之隔,无法靠近。丐儿急得想大喊,只发不出声,绣姑姐姐的音容笑貌慢慢隐去了,仿佛融进了月朦胧水朦胧烟雨也朦胧的幻境里。

    清晨起来,丐儿的眼皮有些浮,想来是受噩梦的影响。心神不宁,她想出去走一圈儿。

    黑木崖的景致,别有一番动人之处呢。好不容易走出南宫峙礼迷宫似的主殿,她沿着黑木莲婆娑映影的石道,穿枝拂叶,嗅着花香缓缓前行。霜寒露重,从罅隙间透来的一抹阳光,打在她的前额上,衬得白皙的小脸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处十里浩渺湖泊。湖水生寒,没有结冰,洁净的鹅卵石在深汪汪的湖水里好似上好玉石。曲曲折折的回廊,通往到湖泊中心的一座院落。这座院落分为七座小院,每座小院设有上房、前厅、后厅、厢房等等,花草篱笆,古朴典静。

    丐儿远望,就觉烦恼尽消、心旷神怡,很想过去看个究竟。

    扶着栏杆,顺着无尽的回廊,她一路往前行。竟没人拦她。

    走到尽头,是一处台阶。台阶上面,黛瓦白墙,门楼高耸,一扇褐色巨制木门之上,书写着“蓬莱逍遥岛”五个鎏金大字。字体风流袅娜、纤细灵动,每个字看上去形体都像一朵妖娆盛开的木莲花,姿态各异,曼妙飘逸。

    丐儿心念一动,这不是七七四十九个妙人、思人、仪人等的居住之处吗?听黑衣侍卫说,从教主的殿堂走到这儿,需要七八天的光景,为什么她走了半天就到了?莫非,他骗她的?

    不可能。肯定另有玄机。

    这就有缘了,丐儿纳罕着。不管怎样,既然撞到了这儿,她早就有探访之心,那就不能白来一趟,笑道:“踏破铁路无觅处,找到全不费功夫!”

    丐儿走了进去,发现七座小院紧密连成一片,好像七条大船系在一起,浮在水上,说不出的清幽寂静、遗世独立。

    丐儿拐到左手旁第一个院子,见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上,刻着“悦人坊”三个字,丐儿心道,莫非是专管乐器的钰师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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