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两个陌生男人,身上还没武器,你没脑子么?”阿蛮低声骂他。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游泳。”简南终于想起了那个但是,那个他大脑进入真空状态前的但是。

    “你有可能在和人打架的时候脚滑掉到鱼塘里,这个鱼塘为了培育洱海金线鱼挖的很深,里面很多海草和洞穴。”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游泳。”他重复。

    所以他连这个但是都不敢想。

    “我不但会游泳,我还能无装备深潜,跳伞,滑雪,蹦极。”阿蛮终于把简南的脸擦出了皮肤原本的颜色,“所有和生存有关的事情,我都会。”

    那是她能活到现在的筹码。

    “哦……”简南木呆呆的应了一声,还是趴着不动。

    “你等一下。”阿蛮发现简南早上跑路的时候穿出去的拖鞋已经没了,他赤着一只脚,膝盖上有擦伤,被红泥巴糊满的赤脚大拇指指甲那一块,有不太正常的凸起。

    她站起身,拉住了旁边一个村民,轻声说了两句。

    那个村民看看阿蛮又看看简南,往回快跑了两步。

    “就那个人。”阿蛮指着简南身后,“穿黑色衣服的那个,他身上没伤就呛了两口水,把他拽下来,换简南上去。”

    简南这才看到大部分村民都已经从鱼塘出来了,他身后有三副担架,担架上躺了三个人。

    他看着村民十分迟疑的和阿蛮交换眼神。

    “就那个。”阿蛮点头,毫不犹豫,“拽下来,他自己肯定能走。”

    于是村民就真的把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人拽下来了,对方哎呦了一声,听起来倒是中气十足。

    “担架上那两个我已经做过急救,都只是骨折问题不大,等救护车来了送到镇上的医院,剩下那个直接送到镇上派出所。”阿蛮吩咐,“我先把简南送到卫生所。”

    “你真是要死了。”阿蛮等村民把简南抬到担架上,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骂他。

    怕他在村民面前没威信,还凑得很近。

    “下次跑出去再不穿鞋子我就把你脚剁下来喂狗。”她说着不可能做到的威胁,气哼哼的。

    她说下一次。

    “我大拇指指甲翻出来了,脚后跟也磨破了。”

    “刚才跑过来,摔了六跤。”

    他真空了,但是倒还记得很清楚。

    “闭嘴!”阿蛮恨不得掐他。

    “刚才那三个人就是你说的外村人的脚印?”他的话痨技能突然解封了。

    因为阿蛮说下一次。

    “关你屁事。”阿蛮凶巴巴。

    ……

    他就是过来治鱼的,当然关他的屁事。

    “你也掉水里了么?”不过阿蛮心情不好他就不问,“要消毒,回去洗澡之前先用我给你的药水,鱼塘里有石灰粉,伤皮肤。”

    阿蛮:“……”

    “你不痛么?”她倒是真不知道简南那么不怕痛,上次胳膊脱臼痛到一直吐的人这次居然不觉得痛了。

    她都看到他脚后跟从红泥土包围下渗出来的血渍了。

    “麻了。”简南咧嘴,在担架上躺平,两手规规矩矩的交叉放在肚子上。

    麻了,没感觉。

    阿蛮没事。

    阿蛮说,下次。

    ***

    村里卫生所的医生跟着那几个受伤的人上了救护车,村长在卫生所里徘徊了一阵,想要找人帮忙处理简博士脚上的伤,都被阿蛮劝走了。

    “他不喜欢被被人碰。”阿蛮和村长说。

    简南躺在卫生所的床上歪着头。

    他确实不喜欢被人碰,人多了也会烦躁,但是阿蛮是怎么知道的,他明明平时挺喜欢碰阿蛮的,他对阿蛮的手都已经熟悉到能画出她手指指纹的程度了。

    他也大概知道了今天在鱼塘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蛮一开始去了河道上游,看到三个陌生男人形迹可疑,就一直暗中跟着,看着他们在河道口取水,又跟着他们到了鱼塘,在他们打算拿容器往鱼塘里倒东西的时候突然出现,取水的那个人被吓得摔下鱼塘,阿蛮跳下去救人,没想到岸上那两个人居然没想让她上来,拿了根木棍打算把她敲下水。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阿蛮卸下了岸上两个人的胳膊,缠斗的过程中这两人又自己扭伤了脚,在村民们都赶到之前,她已经报了警又联系了救护车。

    “我这边发现的东西都在相机里,他们往鱼塘里面倒的东西我也截下来了,已经都交给了民警。”阿蛮把村长送出卫生所,“也留了手机,有问题随时都可以找我。”

    她一如既往的想的周到,做事情干脆利落。

    很容易让人忘记她今年只有二十二岁。

    但是简南最近却经常记得她的年龄,尤其是她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他的时候。

    会心跳加速,会呼吸急促,会不自觉的觉得口干舌燥。

    “你的伤我都会处理。”这圆溜溜眼睛的主人现在正看着他,“但是我是久病成医,处理方式可能会痛死你。”

    “所以护理专业的简博士。”阿蛮凑近他,“你现在脚趾头大拇指指甲外翻,脚后跟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割破了,膝盖脚底板手肘手心都有擦伤。现在卫生所里只有碘酒、酒精、绷带、消炎药,抗生素,要怎么帮你?”

    赶走村民然后又撂摊子的阿蛮理直气壮的看着他。

    简南突然就笑了,抬手摸了摸阿蛮的头,他一直想做这件事,她的头发又长长了,发质更软了。

    她才二十二岁,她会对亲近的人撂摊子,她也会对亲近的人耍脾气。

    她只会对他这样。

    他是她唯一亲近的人。

    “按照你的方法来。”他在阿蛮翻脸前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躺平,“我想试试。”

    “试什么?”阿蛮一脸嫌弃的找纸巾擦掉自己头发上沾上的红泥巴。

    真讨厌!

    脏兮兮的手到处摸!

    “试试痛。”简南看着阿蛮,只回答了三个字。

    试试阿蛮经历过的痛,虽然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试试好几次让他心里愤懑翻涌的阿蛮曾经被虐打的历史,他没有同理心,感觉不到别人的喜怒哀乐,但是他能记住自己的。

    记住阿蛮是怎么痛的。

    “不用打破伤风么?”说是要痛死简南的阿蛮拿着热毛巾先帮简南擦干净手,看到擦痕之后,皱起了眉。

    “兽医会定期打破伤风和狂犬病疫苗。”简南觉得手心很烫,被阿蛮摸过的地方,比热毛巾还烫。

    “我也会定期打破伤风针哎。”阿蛮还挺惊喜,“苏珊娜教我的,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了。”

    简南又想摸摸她的头,这次却被阿蛮眼明手快的拦了下来,冲他龇牙:“再摸剁了它!”

    她举起简南的爪子,凶狠极了。

    简南就又开始笑。

    很奇异的,一整天过山车一般的心情,放松下来之后,在这个水泥地板都不算特别干净的破破烂烂的卫生所里,他突然就变得很容易笑。

    手上的擦伤简单的涂了点碘酒,阿蛮就开始帮他擦膝盖上沾染的红泥巴。

    她没有防备心的时候,真的是小孩子心性,先处理简单的,然后才想着去处理难的。

    和她工作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如果她不是孤儿,只是个普通家庭长大的女孩子,她现在估计大学毕业还在实习,会和那些在网上希望这辈子帅哥月抛的人一起,聊聊帅哥,开开黄腔,再抱怨抱怨生活不易上司变态工作烦躁。

    “阿蛮。”简南喊她。

    “嗯?”阿蛮已经处理好了他的膝盖,现在正盯着他的指甲。

    “我父母长得都不错,我的五官遗传了他们的优点,所以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叫我小帅哥。”他每次自夸的时候,描述的都非常的一言难尽。

    听的人能尬到脚趾抓地,他却一脸认真。

    “所以?”阿蛮放下手里的镊子怕一不下心捅下去。

    “所以我想把早上话题继续下去。”简南这一次,终于不犹豫了。

    “因为我父母的原因,我很排斥恋人关系;成年以后又学了两性关系,导致我对婚姻制度也存在很大的疑惑,如果婚姻制度是一种契约关系,那么解除契约的时候,需要付出的赔偿比之前已经付出的相比差距太多,太不公平。”

    “相比婚姻契约,我更相信工作合同。”

    “所以我一直在用我认为的最牢固的方法连系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我一直专注在怎么样才能让这样的关系更牢固更有保障上面,忽略了我做这件事的前提。”

    阿蛮没动。

    她在想她大概能想象得到简南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她也大概非常清楚简南的逻辑。

    他拉着她不放,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很多时候,在正常人眼里,他其实挺变态的。

    他希望把所有的事情都分出因为所以,因为这样,所以他得那样。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现在靠着合同说不通了,所以他又开始折腾出了新的理论,在这个理论之前,他又一次加上了很多很多理由。

    很多很多,和感性没有关系的理由。

    但是这些理性的理由没办法让他变成现在这样,躺在脏兮兮的卫生所,身上都是红泥巴,刚才摔在地上抬头的那一瞬间,脸上空白的让她心里一窒。

    她其实一直都被他骗过去了。

    因为他理性,所以她也下意识的跟着理性,因为他觉得这样稳固,所以一直以来都很信任简南的她,也跟着相信这样稳固。

    再加上她自己也对两性关系没什么感觉,对自己的短板向来非常谦虚的她自然而然的跟着学霸走了。

    哪知道学霸其实是个坑。

    简南还有很多话要说,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就是长篇大论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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