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卿心下突突直跳,总觉得甄玉说的话不祥,却不敢多想,一时帮甄玉把画晾开,扶了甄玉到榻上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转头自己也展了画笔,轻声道:“我也给你画一幅罢!”

    “画漂亮些!”甄玉笑着说了一句,却是困倦,一时合上眼睡觉。

    王正卿搁了笔,一时见甄玉睡着了,便伸手去探她鼻息,探得还有气,这才放下心来。只心下也不安,深怕再出事。

    这一晚,甄玉安歇在书房,窝在王正卿怀中,抚着他耳朵道:“三郎,其实做女人也挺不错的,若有来生,你做一回女人,那时换我娶你罢!”

    王正卿嗅着甄玉身上的药香,应道:“你做女子都做惯了,还是继续做女子,由我来娶你罢!”

    “不行,不能次次让你占便宜。”

    “其实做女子才是占尽男子的便宜呢!女子不需要费什么脑力,只要轻颦浅笑,娇娇一喊,男人就倒了,把所有皆献出来,没有的,又再站起来去奋斗争取,拿来献给女子。”

    甄玉呆呆听着,有这样的好事?哪儿不对呢?

    王正卿见甄玉今晚精神颇佳,有力气说话,心头腾起希望,老主持的药确实起效果了?没准玉娘明儿就好转了呢!

    甄玉却是记得,自己前世这一晚,也是这般回光返照了一回,至第二日便支撑不住,晚上掌灯时分就闭上了眼睛。只不知道这一回能否撑过去?

    王揎和宁老夫人也知道甄玉情况极不好,这个时候更怕小秀棠有个闪失添了乱,因让奶娘把小秀棠抱到正房中安置,亲看顾着,一时深深叹息,一旦甄玉没了,小秀棠只怕可怜。

    王揎倒是写了信寄去江南给甄玉的父母,现甄玉病成这样,无论如何得写信告诉她父母一声,将来要给小秀棠找个继母,也要跟甄家交代一声的。

    宁老夫人道:“是玉娘命薄,压不住首辅夫人这个位置,才会致病的。”

    王揎道:“人总有三病六灾,岂能说是命薄?”

    宁老夫人不与他争论,只道:“现三郎一心扑在玉娘身上,若玉娘没了,只怕三郎伤怀过度,短时间内不会想着再娶的。只他年岁这般,还没有一个儿子,再拖下去,我们也不知道什么年月能抱孙了?”

    王揎问道:“照你的意思呢?”

    宁老夫人道:“趁着玉娘还在,让玉娘看准一个,给三郎定下,到时便由不得三郎不娶了。”

    王揎一听这话道:“莫非你已看准了谁家娘子不成?”

    宁老夫人这才吐露实话道:“侍郎夫人那堂妹钱晓月便是一个不错的。”

    钱氏这两年和甄玉走得近,间中也带了她的堂妹钱晓月过来王家,宁老夫人见钱晓月娴静,却是喜欢,还取笑说道自己家没有未婚儿子了,若不然倒要求了来当儿媳妇云云。

    王揎也知钱家门风好,教导出来的娘子个个被人夸奖的,这钱晓月因是为祖母守孝误了婚期,拖到今年十八岁还没定亲,若王家上门求为继室,钱家必然欢喜相应的。只是甄玉还在病中,在她跟前说这等话,却像是捅刀子,实在有些过份了。

    宁老夫人倒不是这样想,只道:“玉娘和侍郎夫人要好,也深知钱家小娘子品性,若说要定下钱家小娘子,料着她也愿意成全的。”

    第二日早上,宁老夫人进房看甄玉,遣了丫头们,说了一番话。

    甄玉一听,极是诧异,这也成?自己还没死呢,就要为王正卿定下继室人选?

    宁老夫人道:“玉娘,只是让你劝着三郎,万一有个什么,三郎也有人体贴,到时棠姐儿也有人照顾,不会乱成一团。且钱家娘子若不是误了婚期,让她做继室,她也未必肯的。现下还是委屈她了呢!”

    甄玉看着这位婆母,一时无语,也不想和她扯皮,只道:“好,我会劝说三郎,听不听是他的事了。”

    得了承诺,宁老夫人心满意足出去了。

    待王正卿进来,甄玉便把宁老夫人的话说了,说完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正卿见甄玉昨晚还好好的,今早起来脸色又腊黄下去,说话喘着气,已是心慌,一时听着这番话,不由气得变了脸色,道:“你安心养病,余者的事不要多理。若你活不成,这房中,也不会让人进来了,更不要说什么娶继室。”

    甄玉摇摇头,王正卿年轻位高,若失了妻室,就是他自己不愿,也定然有别人塞女人给他的,一次犹能抵挡,十次呢,百次呢?且他未有子息,若不娶继室,定然说不过去。真细想起来,宁老夫人的忧虑也不能说不对,就是钱晓月,也算是好人选了。但要叫自己这会就帮着安排起继室事宜,却是做不到的。

    甄玉想及小秀棠,心头极是不舍,一时喊人抱了她过来,问道:“这几天乖么?”

    奶娘见甄玉形容憔悴,一时也心酸,答道:“棠姐儿极乖的,只是这几日不见夫人,似乎想念,听得脚步声就猛抬头看的。”

    小秀棠也七个月大了,已认得人,一见着甄玉,便伸了手臂要求抱抱。

    甄玉本来怕自己过了病气给她,再一想,没准这是最后一抱了,因接过抱了抱,温存一会。

    这会她忽然发现,前尘往事却是轻淡,在心头烙下深深印记的,皆是这几年的事。男儿梦想,功成名就等念想,已如浮云消散,现却是适应着女子的身份,心头最重要的位置放着王正卿和小秀棠,而不是什么大业。

    下午,甄玉虽服了药,却再也打不起精神了,一时却不敢闭眼,只怕这一闭上,永不能醒来,因硬撑着,要多看王正卿一眼。

    这么一个时刻,她也吐露了心声:“三郎,我也一直喜欢你,从前世至今世。若有来生,愿意再做你的女人。”

    王正卿眼泪漱然而下,未及说话,就听得脚步声响,立夏冲进来道:“有,有解药了,三夫人有救了!”

    ☆、 81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起,帘子一揭,进来两个女人,一个是周含巧,一个是夏初柳。

    夏初柳举着手中的瓶子,气息不均道:“这是解药,三夫人服下便能解毒。”

    两天前,夏初柳听得甄玉病重,便想进府探望一番,却被拦在府门外,恰好史铁手出来,见是她,便道:“夏娘子,夫人病着,肯定不会见你,你且先回去罢!以前的事,别记在心上了。”

    夏初柳动了动嘴唇,待要说自己这回求见甄玉,只单纯想探病,并不是求着回来当姨娘,可是一抬眼见着史铁手的眼神,又止了话,有些丧气,先前那样苦求进府,皆被史铁手看在眼内,现下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

    史铁手见她低头,便又温声道:“快回去罢,小心被人看见,又传你闲话。”说着喊出一个车夫来,交代道:“好生送夏娘子回王府。”

    夏初柳看史铁手一眼,咬咬牙,一时上了马车,待马车走了一半,她定下神来,吩咐车夫道:“往这边过去,到章家院子。”

    车夫照着她的吩咐,驶到章飞白赁下的院落中才停了下来。

    周含巧正在家中发愁,听闻夏初柳来了,却是忙忙迎了出来,问道:“姐姐怎么得空过来?”

    “郡主不在府中,现下府中各人无人管束,进出方便些,因出来转转。”

    先头周含巧成亲时,夏初柳却是托人送了贺礼过来,后来得了空当,也曾过来找过周含巧叙旧,两人关系却是比在王家当姨娘时亲近了许多。

    夏初柳说着话,看看小丫头奉茶上来,又退下了,房中只剩周含巧一人,便问起甄玉的病来,道:“我一心念旧,想要探望夫人一番,只是进不去王家,却不知道夫人病情如何了?”

    周含巧红了眼眶,把甄玉得病的经过说了,又道:“夫人这样的才貌,却是天妒红颜,不肯让她好好活着了。”

    夏初柳一听病得严重,已有下世的样子出来,不由大惊失色道:“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严重了?这宫中的御医,京城的名医,竟无人能诊出是何病么?”

    周含巧摇摇头道:“首辅大人现下呼风喊雨,何等位高权重,京城里什么名医请不到?可有名医也无用,就是诊不出病情来。夫人自己疑心是中毒,又请了解毒圣手来诊治,开了药服下,依然没有好转。”

    夏初柳问道:“那病的症状究竟是怎么样的?”

    周含巧细细道:“先是提不起精神,昏昏欲睡,接着头痛心悸,卧床不起,不过几天功夫,形容就枯槁下去了。”

    夏初柳听完叹息一回,因看天也不早了,便告辞出来,回了王府。

    这几天唐妙丹不在府中,各人散乱,夏初柳进出一回,也没有人理论,一时有人见她回来了,便道:“夏美人,郡主养的那只猫好像病得更严重了,你还不去瞧瞧?若是有个好歹,到时郡主问起来,算谁的?”

    唐妙丹被召进宫时,是吩咐夏初柳照顾那只猫的,现时猫病了,夏初柳也有些慌了,忙进去抱了猫出来,转头请府中大夫瞧。

    大夫瞧了一遍,皱眉道:“你们怎么弄它了?看着是虚脱之症呢!”

    夏初柳也不解,答道:“它前几日昏昏欲睡的,不思饮食,这几日不爱动,看看就像没了生气呢!”

    大夫摇头道:“别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毒了罢?”说着开了一个药方给夏初柳,“煎了药给它服下,看看效果再说。”

    夏初柳接了药方,抱了猫出来,自去喊小丫头出府抓药,煎了药给猫灌下。

    猫儿服了药后却是呕吐起来,看着情况不妙的,夏初柳有些发呆,深怕这猫死了,自己会受唐妙丹责斥,因愁眉不展。

    至晚,唐妙丹却是领着碧心回了府。

    一听唐妙丹回府了,夏初柳忙忙抱了猫儿去见,说了猫儿的症状,只等着唐妙丹责罚。

    唐妙丹却不意外,随意道:“病了呀,那喂它吃一颗解毒丸便是,不必灌药了。”说着吩咐碧心道:“把上回太上皇赐的解毒丸拿出来,给小白喂一颗。”

    小白却是这波斯猫的名字。

    夏初柳帮碧心把药丸磨成粉,拌在水里喂给猫儿吃了,这才问道:“这解毒丸是什么路数?真能治得这猫儿的病?”

    碧心笑道:“这解毒丸可神了。是太上皇丹炉里炼出来的神丹呢!听闻之前炼了一炉丹,叫小道士试吃,吃着却是不妥,后来又炼了这丹,却有解百毒的功效,让小道士吃了,倒解了原先丹丸的毒性。太上皇正派丹时,见郡主过去,便赐了郡主三丸。别看这猫儿病得重,一丸下去,指不定就好了。”

    “这么神奇?”夏初柳帮着服侍猫儿,见猫儿吃了药,这回不再呕吐,而是闭了眼睛睡觉,便轻轻抚了抚它的毛发,怜惜道:“这几日瘦多了,待病好了,还得再养养,才能恢复到原先的样子了。”

    她正摸着,却发现猫儿毛发全是湿的,不由诧异道:“流汗了么?”

    碧心一见道:“快拿干毛巾给它擦汗,再喂点糖盐水,等它缓过气来,便好了。”

    这一晚,甄玉服侍了猫儿一晚,天亮时,猫儿却是好转了,轻轻叫着,稍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她心下高兴,忙抱了猫儿去见唐妙丹,想把猫儿交还她,才到廊下,便见孟来进了唐妙丹的房间,她才要避开,不想猫儿从她手中挣脱,跑到一侧的窗边,她走几步去抱猫儿,正好蹲到窗下,便听得里面唐妙丹的声音道:“甄玉娘快死了吧?”

    孟来答道:“群医束手无策,虽怀疑是中毒,只寻不到毒源,料着熬不到明天的。”

    唐妙丹解恨一笑道:“皇兄为了她,还逼问我有没有解药呢?哈哈,我有解药也宁愿喂了小白,才不会给甄玉娘呢!”

    孟来道:“也不怪一众人查不出来的,那时节郡主令我把药下在大梨膏中,那第一罐大梨膏,甄玉娘自然是吃完了,到后来再得了第二罐大梨膏,已是无毒的,就算有怀疑,从第二罐大梨膏着手,却是查不出什么了。”

    夏初柳抱着猫儿呆呆蹲着,好一会才蹑手蹑脚走了。

    很快的,夏初柳去见碧心,道:“碧心姐姐,小白还没好利索,你再给一颗解毒丸吧!”

    碧心诧异道:“那些道士都是一丸见效的,小白中的毒难道比道士还要厉害?”

    夏初柳怕碧心不肯再给丸药,便道:“这猫儿毕竟是皇后娘娘的,若现下死了,将来皇后娘娘问起来,说郡主把猫儿养死了,到时又要起争执的,碧心姐姐再给一丸罢,这一丸下去,小白定然全好了。”

    碧心想着唐妙丹和申氏不和,这一回进宫又和皇帝起争执,现下正怕再生事,一只猫儿死了虽不是大事,若申氏要计较,再有人存心挑拨,确实又会起争端,因只犹豫一下,就再给了唐妙丹一丸。

    夏初柳得了丹丸,拿个瓶子装着,找个借口飞速出府,先行寻到周含巧家中,喘着气道:“周娘子,夫人有救了,只我进不去王家,还得你带了我过去。”

    周含巧摸不着头脑,问道:“倒底怎么回事?”

    “郡主令侍卫下毒在大梨膏中,夫人服食了大梨膏,便中了毒。”夏初柳简略说了孟来和唐妙丹见面所说的话,又道:“我在王府时,恰好看见郡主给猫儿喂食大梨膏,那猫儿的症状,和你们说的夫人中毒症状,是一个样的。昨晚郡主回府,见猫儿不妥,令碧心拿出解毒丸喂给猫儿吃,猫儿吃了,今早却是好转了,看着已是解了毒。我只壮胆从碧心手里哄了一颗解毒丸出来,不管这丸能不能治好夫人,我都算尽力尽心了。“

    周含巧一听,哪顾得许多?早喊了人备马车,拉着夏初柳上马车,两人急急往王家去了。

    周含巧是常进出王家的,有她带着,夏初柳自然顺利进了王家。

    因甄玉病着,王正卿不许人随便进出她的房间,周含巧怕等人通禀耽误时间,便直接说要见立夏。

    立夏听得周含巧有事要见她,很快出来了,待听完周含巧的话,一时惊喜交集,带了周含巧和夏初柳就往甄玉房中来了。

    这么一会,王正卿死马当活马医,不及多问什么,已是接过瓶子,倒出那颗药丸来,一把就喂到甄玉嘴里,哄道:“快吞下!”

    甄玉却已昏昏沉沉,根本无力吞下丹丸。

    夏初柳忙上前,扶起甄玉,把药丸抠了出来,交给周含巧道:“快点磨碎了。”

    周含巧手快,早接过药丸,找到药碘子,只一碘,就把药丸碘碎了,倒在杯子里,再斟水进杯中一搅,身子一旋,已是端了杯过来,和夏初柳一人扶着甄玉,一人灌,把药灌了下去。

    药一灌下,夏初柳给甄玉抚胸顺气,周含巧拧了热巾子来给甄玉敷脸,又吩咐胡嬷嬷道:“准备着干衣裳,待会儿三夫人出汗了,便要赶紧换衣裳的。”

    甄玉服了药,却是睡着了,只汗出如桨。

    夏初柳一边给她捂实被子让她出汗,一边给她搓手心和耳朵。

    周含巧则准备这件准备那件,忙忙碌碌的。

    一时房里其它人倒成了摆设。

    王正卿紧紧盯着甄玉,见她灰败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不由喊道:“玉娘!”一时扑上去,惊喜交集,有些难以相信。

    夏初柳见了甄玉的情状,知道解药起效了,一时大喜,颤声跟胡嬷嬷道:“嬷嬷,快备糖盐水来给三夫人喝下,这出汗太多,也怕虚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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