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江殊殷最心心念念的沈清书,除了听说百来年前他被萨德星下了巫术,变为半人半鱼的怪物,并驱进大海后,便再无消息。
    就好似真的是石沉大海一般,了无踪迹。
    若不是知道一切,若不是知道他一定还活着,这些日子,只怕江殊殷早就疯了。
    虽是幻境,只是眨眼一瞬,可对江殊殷而言,早已是过了千年春秋。
    除了等他回来,便还是等他回来。
    看着满路摇摇晃晃的驱尸,江殊殷小心的避开,脑中却仍旧想到:我这是有多久没有见到一个活人了?他们是都死了呢?还是尚有像他一样的存活者,在每日的东躲西藏?
    若是后者,江殊殷还尚且能够接受,但若是前者……想想那种全天下只剩他一个人的恐怖画面,江殊殷不由轻轻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些过于血腥的画面,轻轻甩去。
    可刚刚将这些甩开,他的脑海中又开始怀念昔日人来人往的街道,怀念街道两旁的酒香菜香,甚至开始怀念那些正道叽叽喳喳争论到叫人头疼的声音。
    如今不光是萨德星自己,就是像江殊殷一样的逃亡者,想要在短时间内碰到一个活人,都成了奢望。
    虽说江殊殷知道,也大概听九黎描述过,两千年白梅老鬼的盛世巅峰是个什么样子,可任叫他想破脑子,他也想不到竟会死去那么多的人。说是绞肉架、屠宰场恐怕都还不如这恐怖。
    再去想想幼时和沈子珺在小摊子上买来的小册子,里面写着什么,两千年前白梅老鬼的鼎盛时代,正道之人是如何与他斗智斗勇,又是如何拼死抵抗,最终牺牲了多少英雄豪杰,有了多少个生死别离的催泪故事才终于打败的他。
    江殊殷表示,曾经天真无邪的他,被人给骗了!
    甚至这一骗,就是上百年!
    想当年,纯真无邪只是有点皮的他,和乖巧正经的师弟沈子珺,每夜在沈清书走后,两人头挨着头,猫在暖融融的被窝里看有关白梅老鬼的小册子时,被里面的催泪故事感动的一塌糊涂。心中各种崇敬钦佩名门正道的高雅品质,并异口同声的痛骂着白梅老鬼。
    想想当年的场景,在看看今日所见的真实场景。江殊殷只想表示:路边的小册子都是骗人的!
    里面说,正道之人各种围攻抵御白梅老鬼,同时还上演了无数的感人故事。——放屁!呆了那么久,别说抵御他,江殊殷就是连个活人都没见到!
    还抵御他?!
    难不成拿空气抵御他?
    心中默默为以前的事为萨德星道个歉,江殊殷继续想:若是有机会出去,找个合适点的时机和沈子珺相认。我一定要告诉他,他至今还被那路边的小册子忽悠着!跟他说说这些所有的真相后,再瞒着师父给这位师叔上一炷香。
    毕竟,他这位师叔。若说坏,其实他本性并不坏。只是疯狂过了头,要真正的算起来,他其实挺可惜的。
    就像谢黎昕一样……
    想了很多有的没的,江殊殷距离上一次见到人后,终于遇上了一批修真者。
    他们虽是小辈,有男有女。衣裳算不上有多干净,但到底还算体面,能看得过去。
    在碰面的一瞬间,双方都突然看到陌生人,神经都猛地绷起。可一见到是人后,又立马松懈下。
    江殊殷没隐瞒自己此时的修为,因而当这群小辈往他身上一扫后,登时小脸煞白。拘束发抖的乖乖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甚至还有胆小的姑娘,畏惧颤抖的藏到自己同伴身后,连面也不敢露。
    看得江殊殷不免发笑:难道他比那些冰冰冷冷的驱尸,还要可怕?
    几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江殊殷朝那群小辈歪歪头,问道:“你们怎么胡乱出现在这里,身边都没长辈跟着?”
    那群小辈听他语气还颇为和善,似乎没有恶意,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仍旧没有完全放下警惕:“回前辈的话,这几日天下各地的驱尸都开始逐渐减少,瘟疫和毒物也被人驱散大半。我们长辈见现在情况没有以前紧迫危险,便让我们出来历练一番。毕竟日日躲在他们的庇护下,也实在不是办法。”
    江殊殷听得心中一动:“你们说什么?驱尸和其他的东西,正在逐渐减少?”
    听他语气微微提高,小辈们点头如捣蒜,声音如蚊叫:“前辈是真的,我们怎敢对您撒谎。”
    莫名的想起那个蹁跹的白衣之人,江殊殷语气有些迟钝和激动:“是谁,你们可知是谁除去的这些?”
    小辈们互相望望,都纷纷摇头:“是哪位前辈所为,不要说我们,就是长辈们,也无法说清。不过我曾听小道消息说,似乎是哪位与白梅老鬼有仇之人。”
    有仇之人……
    想想曾经的场景,江殊殷眼神骤然亮起——沈清书与萨德星虽仍是师兄弟。他当年白梅老鬼毁去太极宫,杀去毕擎苍和花惜言,这对于如今两人的关系来说,可不就是有仇吗?!
    第140章 生灵涂炭(六)
    深秋。无数的枯叶轻轻凋零, 像是谁的生命即将来到终点。
    深秋之中,即便处处萧条, 处处枯败。原也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可偏偏在这样本就低沉艳红的秋色里,看到满地的残尸及行尸,外加汇聚成河的鲜血, 任谁的脸上还能笑起?
    深红中,一人持剑而来。
    他一头青丝, 一袭如雪的白衣,在一片红中, 耀眼异常。然而这本该纯净如雪的颜色,此时, 却被刺目的红色沾染!
    抬眼看去, 手上、剑上、衣上、脸上……全都是血。
    洁白的颜色,渲染上如此妖异的色彩,是惊心动魄, 也是痛彻心扉的。杀去具具行尸,他手中所握的剑,便多沾上一分杀戮。剑身极薄, 像是一块清透的寒冰, 散着丝丝寒气。
    此剑, 名曰灭世。而所谓“灭世”二字, 于现在的沈清书而言,竟是如此贴切……
    贴切到叫他想哭。
    萨德星创造了驱尸,沈清书杀了驱尸。他创造了多少, 他就杀了多少……哪怕到了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沈清书都不敢去想,自己到底杀了多杀驱尸,杀了多少变成驱尸的百姓。
    在萨德星被杀,伊赫也向他永远告辞后,曾经欢愉幸福的师门,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而那段时间,沈清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度过那些孤寂的岁月。没有亲人,没有师门,也没有朋友……
    只有自己一个人,离开纷扰喧嚣的世间,孤独的住在一座名为坠云山的地方。
    视线回至今夕。杀去天下大部分的驱尸后,沈清书终于抬脚去到最后一站——白梅地宫。
    此处就是萨德星如今的居住场所,高耸繁华,霸气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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