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面色这才不好了起来,皱眉道:“茂之,我自问自己许久未曾来殿中,连面都未同你见过,你又是因为什么缘由而对我这种语气?”
    崇华回头看他,道:“你问我?”
    苏澈恭恭敬敬道:“在下无知,还请殿下指教。”
    崇华冷哼一声,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难道不明白??阿丹要去南藩和亲了,你高不高兴?”
    苏澈冷脸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公主殿下远嫁和亲,我怎么会高兴???”
    崇华道:“你提的,你不会高兴?”
    苏澈道:“什么你提的我提的。此事是王后娘娘——”
    崇华道:“你可以不用说下去了。我知道,苏大人您现在是我母后心里的功臣了,行了吧?天色已晚,近来琐事繁多,苏大人请回吧。”
    见他如此不客气地赶人,苏澈忍无可忍,起身道:“茂……太子殿下!我今日来的确是要与你平心静气地说些话便离开的,但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耐烦赶我走??!!我苏某如果一直以来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了,还请你直说,但是这种语气,未免太伤人了!”
    崇华恨声道:“你还知道伤人???那你向我母后提议让阿丹去和亲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伤我!!”
    苏澈道:“什么……什么我提议???”
    崇华道:“我知道了,苏大人您今日来就是为了装个清白的,是吧?”
    苏澈嘴唇发白,不语。
    崇华扭过头去,道:“我也本该想到,苏大人毕竟还是个谋臣,心中所想,我这等愚钝之辈怎能看出一二?既然贵为司律令,自然是以国家大业为上,一颗棋子是生是死,又算得上什么呢。再者,不知苏大人现在来找我究竟是为何事,宫中近来流言蜚语颇多,如果苏大人是为来麻烦我替您在百官面前说上几句,那么就不必再浪费口舌了,趁早回去歇息吧。”
    苏澈道:“……你不信我?”
    崇华道:“不信。为什么要信?”
    苏澈道:“我……我们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很好的交情,但至少也认识了四年吧。我虽然没有做到什么肝脑涂地的地步,但对太子殿下你还是坦诚相待的……”
    崇华道:“不好意思,我没有感觉到。”
    苏澈自嘲般笑了笑,坐了下来,沉默片刻,喃喃道:“哈哈哈,真没想到,原来太子殿下是这般看我的。”
    苏澈沉默半晌,好像在思索什么,缓缓道:“我父亲曾为镜国的一代名臣,我曾有两个哥哥,父亲四十多岁时才有我,我如今的母亲非我生母,但待我视如己出。
    “祖上历来多人入仕,两个哥哥也走上仕途。后来有一天,旧帝崩殂,新帝上位,那个新帝,当时仅有六岁。朝中政权一夜间迅速更替,我父亲因强烈反对新政,于朝中遭尽打压甚至是报复,许多人跟着风倒,曾经的好友翻脸不认甚至站在对立面激情弹劾我父亲,那段时间我们全家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家门口被人丢泥巴甚至是泼粪,每到夜晚人人该入睡时,就有人不停在屋外大声讥讽和唾骂,有一天一掀开被子,发现床上被恶意丢了只剥了皮的血猫。我很害怕,我母亲就抱着我说,黑夜很快就会过去的,日头就要上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们都没有等来天亮的那一天。先是我大哥被杀害,然后是我二哥。母亲带着我连夜逃走,来不及带上什么财物。有四个月,我都未见到我父亲。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母亲突然说要出门,把我关在屋里,警告我千万别出去。我一向很听母亲的话,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有股强烈的预感催使我一定要出去。街上有许多人,我一路挤过去,看见一个人跪在断头台上。是我父亲。”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愿回忆的画面,闭上了眼睛。
    “直到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就会重现那天挤在人群中看见我父亲如何死去的场面。父亲死后,母亲交给我一块布,是我父亲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上用血写了一行字:‘尚善避恶,向死而活。’这是父亲最后留给我的东西。那年我九岁。与其说是一行字,不如说,那是父亲,或者甚至是我两个哥哥倾尽一生都要践行的信念吧。这份信念一直感染着我,所以不管多困难,我都要咬牙坚持,说尽自己该说的,做尽自己该做的,直到死。”
    崇华沉默着听完。苏澈站起来,拍了拍身,道:“所以说殿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听说关于我的那些传言的,包括今天你所说的那些也是。也许我如今的所言所行在你看来都难以理解、不堪入目,但我只遵从我的本心。不论你们如何看待我,我还是做我自己相信的事,说我自己想说的话,永远也不会变。”
    苏澈刚走了几步,像是没站稳,身形歪了一下,步履也缓慢许多。他静默着走到门口,像是不放心似的,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殿下也早些歇息吧。”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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