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有人说话了,连呼吸声都远了几步,可孟长宁看着书上的字符觉得和鬼画符一个模样,碍眼得很。

    烛火在沉默着渐渐暗淡,孟长宁觉得眼睛酸涩,放下书本,看着床榻上拱起的一座小山,在心中无声地叹气。

    都这么晚了,应该睡了吧。

    孟长宁放下手里的书,熄了剩下的半截烛火,解开外衣摸黑回到床榻上。

    可刚等她躺下准备闭眼睡觉,瞬间就被旁边的人翻身给抱住了,谢锦随暖和的身子温暖着孟长宁,他把头埋在孟长宁颈部的发间,一声“长宁——”叫得让人骨头都酥了,撒娇的意思藏都藏不住。

    “你不要和我生气也不要生闷气,好不好……”谢锦随蹭蹭她的脸颊,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向她服软。

    他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孟长宁心情好,他便贪心些,蹬鼻子上脸,孟长宁真的生气了他便认个怂,先把人哄好再说。

    可是半天也没见孟长宁回应,谢锦随心里更加慌张,开始有些蛮横道,“你不能和我生气!”

    孟长宁想把他放在脖子的手拿下来,可谢锦随瞬间就不干了,以为她还不原谅自己,更用力地箍紧了孟长宁的脖子,不讲理又委屈地退让一步道:“你生气也行,你必须要原谅我!”

    “就当是我拿了头彩的奖励……”他可怜巴巴地补充道。

    还好意思说头彩,孟长宁恨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敲打敲打。越这么想感受着他用力环在脖子上的手就越觉得碍眼。

    呼吸渐渐困难,孟长宁不耐又带气道:“你要是再不松手,就没人原谅你了。”再不松手她就挂了,谁来原谅他?

    没人原谅?这……是要和自己断绝关系的节奏?是要分居?还是和离?不行不行,通通都不行!

    谢锦随一慌,翻身就骑在了孟长宁的身上,死死地缠着这个负心人。

    谁能想到他在黑夜之中的准头能这么好?孟长宁一时没有防备,腹部受到千斤锤的重击,差点儿一口气没缓上来当场见阎王。

    就听他带着哭腔道:“你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跟我和离!当初是你要嫁给我的,你不能先抛弃我!”

    “……”

    孟长宁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她什么时候说了要和离?

    见孟长宁还不原谅自己,谢锦随更加后怕,哀求道:“袭爵一事我慢慢说给你听,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配上那撇着嘴的可怜模样,不知道的真的以为他被身下人欺负得惨极了。

    “你给我下来!”孟长宁咬牙道。

    “我不!你先原谅我!”好不容易等到孟长宁开口了,谢锦随自然不能放过这讨价还价的机会。

    “下不下来?”孟长宁威胁道。

    “不下来,你先答应我!”谢锦随跨坐在她身上蛮横骄纵得很。

    “呵——”

    孟长宁轻笑一声,舔舔后槽牙,突然伸手一扯,一个翻身就把谢锦随给放到在身下。

    天旋地转的,谢锦随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孟长宁右手横在他颈间,左手轻轻拍着他的脸,傲气道:“别忘了你的功夫还是我教的,想长江后浪推前浪再练几年吧!”

    谢锦随脑子还有些愣地躺在她身下,黑夜里还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笑意和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

    他的思绪有一瞬间飘忽,愿意开口和自己说这么一大长串,那是不是就还能挽救一下?是不是挽救得好就不打算和离了?不和离是不是就能恢复如初了?

    谢锦随对这个认知很高兴,“长宁,你不生气了?”

    孟长宁翻个白眼,“还不赶快交代清楚,坦白从宽,饶你不死。”翻身下来与他并排躺着,且先听听这笨蛋如何辩解再做判决不迟。

    “嗯嗯。”谢锦随像小鸡啄米一样乖乖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走剧情,好久没撒娇了,让小妖撒个娇。

    ——

    后天考试交论文,一个没做。没错,拖延症说的就是我。

    第41章 互相守护

    长夜漫漫, 谢锦随抱着她的手臂, 心里颇有安全感,“想来长宁与硕阳左家交好,应该知道左家的出身。”

    左家?孟长宁皱了一下眉头,“左家不是暗部出身,掌管情报系统,归天子直属吗?”

    谢锦随笑了一瞬, “长宁可知这暗部究竟从何而来?”

    孟长宁没有答话, 既然都说了是暗部,必然是皇家的势力, 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它的底细。

    黑夜里, 谢锦随能感受到孟长宁炯炯有神的目光里强烈的求知欲, 他轻轻盖住孟长宁的眼睛,闭上眼, 开始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翻找那些尘封的历史。

    多年前,大庆第十五代帝王宣德帝曾有一子,名谢成钰, 八岁封王, 赐其封号为“锦”, 史称锦王。

    “锦”之一字, 繁华锦绣,有美好之意,寄托了宣德帝对自己的小儿子谢成钰的殷殷期盼。

    而宣德帝对自己这个儿子也确实是爱得深沉,身为皇子, 宣德帝不仅不让太师授其皇子业、学辅位之术,还将其放在身边亲自教导,教的都是帝王该学的权衡驭臣之术。

    谢成钰是已故皇后唯一的血脉,是嫡子却非长子。故而当时太子之位悬空,朝臣暂且无人敢站队。而宣德帝对锦王的喜爱无疑是为其获得了大批的朝臣拥护。

    当时已经继任中宫之位的明妃便按捺不住自己的狼子野心,她早年生出长子又恰逢皇后病故,长子又变为嫡长子,自己的儿子无疑是皇位的最好继承人。

    但陛下迟迟不立太子,且谢成钰既学天子术,又有朝臣拥。若是照此下去,待锦王长大,天子之位非他莫属。继后便开始为自己的孩子谋算。

    继后母家权势滔天,不仅把持朝政,便连她的后位也是逼迫宣德帝所封。宣德帝原以为封后之后,继后一族能安分几年,可未曾想继后逼迫宣德帝立太子不成,竟是胆大妄为,伙同母族在宣德帝的膳食中下毒。

    宣德帝死时,锦王不过十三岁。新帝登基,天下骤变。新王令锦王回到自己的封地。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可谁知宣德帝竟是早已为锦王留下后手。

    锦王十八岁时王妃诞下一子,不久家中便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不仅将一切阴谋告知,手中还带着先帝遗诏。遗诏中清清楚楚写到继位者锦王谢成钰。

    来人劝锦王起兵,而谢成钰得知自己父亲如此惨死,又怎能不报仇雪恨,未久果真领兵起义。

    话至此,谢锦随的声音顿了许久,有些空洞道:“谢成钰……是我爷爷。”

    暗卫虽已势大能与新帝一搏,但新帝皇位已稳,母家势力又丰,再加上群臣相拥,锦王最终遗憾败北被赐死。

    临死之前新帝与锦王交易,以宣德帝留下的暗部换自己幼子一条活路。而锦王之子虽是保命却被降为侯爵,并赐其封号郁,多年后郁侯竟也当真是郁郁寡欢而卒。

    其子早亡,其孙活成了纨绔,一事无成,至今未能继承侯爵。说起来,真是借口千千万,原因只有一个,天子忌惮。

    “父亲给我取名为锦,并非我要记住仇恨,而是时刻提醒我不要触怒他,好好活着。”谢锦随的声音带着些瓮气。

    孟长宁握住了他盖在自己眼前的手,心中一片冰凉。

    皇家秘史向来不为人知,更何况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原来这才是谢锦随宁做纨绔不学无术的原因吗?脑袋上时时刻刻挂着一把刀,不能太聪明,不能有才华,不能被人称赞,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自己是否太过锋芒毕露,是否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难怪上辈子他好歹也是个小侯爷最后却落得腿瘸穷酸至极的下场也无人惊讶,更无人相助。

    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上一代的枷锁,从记事起就不能学好,只能是怎么糟蹋自己怎么来,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害怕头顶悬挂的刀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头上。

    孟长宁自问若是她只怕会精神早衰,早就发疯了。

    而如今的锦王一脉也当真是被连根拔起,左家脱身于锦王亲兵却只认天子,郁侯府风光不再可任人欺凌,谢锦随二十有一才娶妻,若是她不曾求嫁或许谢锦随会像上辈子一样,终身不娶,至此锦王一脉彻底断绝。

    孟长宁心中唏嘘不已,这便是皇家人的结局。

    黑夜里,寂静得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

    谢锦随突然察觉自己手有些湿润,他一怔,“长宁……”

    孟长宁侧身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胸前,“谢锦随,我该早些回来的,该早些回来的……”

    若是她再早一些回来,若是她再主动半分,或许谢锦随就能少受一些苦,身边就能有个依靠,而不是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些事情了……

    谢锦随迟疑了一瞬,“长宁。”他抱紧怀里的人,两个人在黑夜里取暖,“你能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良久,孟长宁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她抬头,道:“并非是我不敬,只是……若是陛下想要除去锦王……呃……爷爷……”她有些不习惯,不知该如何措辞。

    谢锦随低笑了一声,“长宁,怎么习惯称呼怎么来吧。”

    孟长宁耳朵瞬间通红,“若是陛下想要除去咱们,大可翻脸不认人寻个理由将爷爷和父亲都赐死了,为何还有留下父亲给自己埋下祸患呢?”

    谢锦随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叹一声,“长宁果然心细。”

    他的手在长发上轻轻抚摸,眼神有些涣散,静默片刻,轻轻道:“因为父亲手里还留着宣德帝手中的那份遗诏。”

    孟长宁一惊,“遗诏竟是未曾交出去?”

    谢锦随见她如此一惊一乍,忍不住眼角都带上了春风,将这甚少会惊讶得变脸的女子带回了怀中,看着这无尽的黑暗温声道:“皇家哪里会有愿意做亏本生意的人,不过是权术筹码平衡过的结果,最终不得不答应的交易。”

    “但凡遗诏在一天,新帝之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始终有可能落人话柄。新帝还是当今圣上的父亲时便已经花费了不少心思去寻找过遗诏,只可惜未果。传到当今圣上之时,依旧如此。”

    无疑,皇帝和郁侯府都各自握着对彼此致命一击的筹码,一个是遗诏,一个是已然到手的权势。只可惜,时日愈久之后,当年落败的一方惨状更加明显。

    皇帝一脉虽不敢真的对郁侯府做什么,可是多年累积的冷落也足以郁侯府逐渐衰败下去。而郁侯府空有一张遗诏,虽然唬人,但若是贸贸然拿出来也未必真的能扳倒根基已稳的皇帝。

    “所以你便守着这个秘密过了这么多年……”

    对上孟长宁心疼的目光,谢锦随显得更加冷静和坦然,“于我而言,这便是我的护身符,母亲很早就告诉过我,我守着它一日便活一日。自古起兵者能有几人还留有子孙?我还能活着长到这么大,就已是大幸。长宁,这就是我的命,你不必心疼。”

    “那你为什么不早日成婚?”他这是准备自己一个人把这个秘密扛到棺材里吗?

    谢锦随搂着怀里的人,两个人温热的身体才让人觉得这山上寒夜似乎也不是那么冷,“长宁,这样的日子我一个人过便足矣,又如何能再连累我的妻子和孩子与我一同过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更何况……”

    谢锦随附在孟长宁耳边轻语。

    孟长宁瞬间瞪大了眼睛,想惊呼却又不由得捂住嘴,便是在夜间只有两人私语也一丝一毫不敢放松警惕,她亦是低声惊道:“不见了?”

    谢锦随觉得她这小心谨慎的模样,甚是可爱,笑道:“嗯。很久以前便不见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不知道在哪里,他们就更寻不到了。也省得日日忧惧了。”

    孟长宁点点头,也是。自己都不知道遗诏哪里去了,旁人能不能寻到谁又知道呢?便是担忧也无用,索性连担忧都省却了。

    谢锦随看着怀中的人,叹息道,“只可惜还是连累你了。”

    孟长宁摇头,“是我自己愿意的。”又咬唇有一瞬紧张道,“谢谢你愿意信我,将此事告知……我不知道是这般辛秘……”若是知道,她必不会深究,这样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他便多一分危险。

    算起来他们成婚也不过是大半年而已,可他却将自己的命脉告诉了孟长宁,若是她奸诈狡猾,转头便可向陛下投诚,单就遗诏已失一条就足以换来泼天富贵。

    孟长宁握紧了谢锦随的手,她必然会好好守着这个秘密,将视其为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绝不泄露半分。她更是要守护好眼前的人。

    谢锦随此时竟是笑得有些随意,“因为我知道长宁是最可靠的了。”

    不管是跪在大殿之外还是今日遭陛下训斥,凡是过往种种,他都知道这个女子是最讲义气的人,每每在他摇摇欲坠要跌落悬崖、旁人只看他笑话之时,只有这个女子愿意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上爬。

    只是这份义气……在这晋州城里。谢锦随不敢想,他想那便让他来守着她这份最纯洁的东西不被这晋州城的肮脏污染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大概就是如此吧。

    第42章 有趣

    宴会已过, 第二天众人便拔营启程回去, 谢锦随与孟长宁也因着前一天的事情低调行事,毕竟头悬利刃谁也不可能太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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