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夫妇一家正好开了门,惊喜地看着两人,两个小朋友也就五六岁,哥哥妹妹正拿着手里的飞机模型闹腾的厉害。

    凯瑟夫人安抚下恨不得上房揭瓦的两个小朋友,有些八卦地开口问:“漾,你的男朋友?”

    上回沈弋是让司机送蛋糕的,所以邻居夫妇没见过他很正常。

    “不是。”姜予漾完全正对过来,这才发现他们手里还拿着两个大行李箱。

    女人解释说:“我们去度假,大约一周。”

    “玩的开心。”两声重叠在一起的法语格外默契。

    打了个照面,楼道里又重归寂静。

    沈弋屈着腿,保持跟她的视线齐平,感慨说:“生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挺好的,最好是哥哥妹妹,哥哥一定要保护好妹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席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姜予漾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眼眸里碎着温柔的光泽,身形却是落拓的。

    姜予漾曾跟他提过这事儿,带着小姑娘独有的憧憬,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可沈弋只能沉溺在温柔乡里,唇线绷直,看样子对小孩子并不感兴趣。

    自那之后,她都不敢提及这些了。

    她抿抿唇,嗓音温柔的如江南的春雨,给人带来的是刺骨的寒冷。

    “你爱跟谁生就跟谁生,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弋纠正她,执念颇深地说:“我只跟你生。”

    姜予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拉开门把手,迈入公寓内,似乎随时会像上次一样请他吃闭门羹。

    又是一步之遥,这一步犹如咫尺天涯,硬生生将两人隔开。

    她红唇张合着,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分外清晰:“我不乐意。”

    沈弋顿了一瞬,喉结微动:“漾漾,我等你回来。”

    门关上了。

    姜予漾开了玄关处的灯,换下小白鞋,穿上拖鞋,另一只脚踝扭伤的脚才好受了许多。

    她给自己挽了个发髻,鬓边垂下几缕青丝。

    意识是困顿的,但为了防止明早上起床头疼,她还是强撑着给自己煮了一碗醒酒汤。

    过了一段时间,门铃声响动。

    彼时,姜予漾刚给脚踝喷上药,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剂味道。

    “你能不能不要......”她以为是沈弋还没走,结果余光里瞥见了少年黑裤上的口袋。

    跟沈弋的西装裤可不同。

    “姐姐?”陆朝野咽了咽口水,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打扰到你了吗?”

    姜予漾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没有。”

    陆朝野还有些拘谨,额前的汗珠簌簌滴下,砸落到地面,溅成细小的水花。

    “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有点担心,所以来你家看看,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

    姜予漾意识到什么,发现她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少年身量很高,站在门口,覆盖下一层青峰样的影子。

    他没摘下帽子,半遮着他的神情,但呼吸间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酒味。

    姜予漾临走是知晓的,陆朝野喝得有点醉,就这么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她静默片刻:“陆弟弟,你醉了吗?”

    “有点。”陆朝野晃了晃脑袋,鸦羽般的眼睫覆下:“我不知道自己酒量多少,喝的有点猛了。”

    “那进来吧,锅里还有点醒酒汤。”姜予漾没多想,权当照顾一个大男孩。

    跟在她身后的少年身形一僵,面色好像愈发酡红了。

    这是陆朝野第一次来她的公寓,没忍住多看了一圈,结果还被姜予漾抓包了个正着。

    她细声细语道:“先喝点吧,会好受一点。”

    陆朝野摘了帽子,顺了把头发,眼尾有点红。

    他拉开椅子,坐在餐桌旁,面对一碗涌动着香味的醒酒汤满足地笑了笑,像小男孩得到了最钟爱的那颗糖。

    姜予漾做醒酒汤是有经验的,先前沈弋应酬完回家,她怕他宿醉会头疼,每次都是忍着困意煮好汤搁置在厨房。

    就连口味,不知不觉都是按照沈弋习惯的那一口来。

    “谢谢姐姐。”少年很乖顺,唇边涌上笑意。

    跟舞台上狂风的、风格鲜明的少年完全是两个人。

    姜予漾还没来得及卸妆,肤白唇红,眼眸里安放着一份恬淡。

    见陆朝野看什么看的出神,姜予漾摸了摸耳垂,像在照顾一只幼崽:“好喝吗?”

    “好喝。”他赶紧又多喝了几口,又较着劲问:“姐姐,是沈弋哥送你回来的吗?”

    她没什么可隐瞒的,清晰地嗯了一声。

    陆朝野搁了筷子,一本正经地问:“他继续追你,你会答应吗?”

    姜予漾不知道怎么回答,很私人的问题,会不会只关乎于当下的心境。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陆朝野有些慌张,手指攥紧又松开。

    “我只是想说......”少年喉头微哽:“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少年人的爱意似乎都是这般藏匿不住,来的风风火火,迅速席卷成风暴中心。

    姜予漾撑着手肘,托着巴掌大的脸,思忖了下才回复说:“我觉得你的舞台很棒,作为朋友,今晚能去看现场,我很开心了。”

    作为朋友,这四个字就是最强硬的拒绝说辞了。

    陆朝野立刻如同一只憋掉的气球,满眼刻着失望。

    “姐姐......是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吗?”那碗醒酒汤被他喝的很干净,往下垂眸,能看见他自己的影子。

    “也不是。”说到被表白,她经历的不算少数,但还是第一次面对面与比自己年纪小的交流这些。

    姜予漾抬眸与他对视:“我想花点时间分给自己的生活。”

    简而言之,就是当下这个时间段她没心思谈,更不想开启一段感情去治愈上一段感情。

    陆朝野叹息道,变成了一只可怜的刚被抛弃的幼崽:“我明白了。”

    “那我之后就算你的小粉丝啦。”姜予漾笑意盈盈:“陆弟弟是大明星,要站在更闪耀的舞台上才对。”

    在姜予漾眼中,能将舞台氛围把控的这么好,陆朝野算是第一人。

    他有天分,也很努力,自己不该成为他的绊脚石才对。

    喝完醒酒汤,陆朝野也没久留,他瓮声瓮气道:“姐姐再见。”

    姜予漾收了碗筷,又坐在电脑前继续完成时装周的安排,并回复了温图尔发过来的邮件。

    是了,她得给自己一点时间整理心绪,如同修行,现在正是无欲无求的阶段。

    姜予漾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捧过《icon》来读,是在暴雨连绵的盛夏。

    高一放学早,也不用上晚自习,铃声一响,班上的同学像从鸟笼里飞走,迫不及待地追寻自由。

    她在班上那时候还没什么朋友,又因为性子内敛,本来是要一个小组一起出板报,结果其余的同学组团来到她面前:“姜予漾,我们放学后还有社团,板报你一个人出没问题吧?”

    见她捏着粉笔的指节泛白,里面个子最高的男生讪笑着道:“下次下次,你就休息,我们来做......”

    少女眉头拧着,她性子温软是真的,可也不是受气包任人拿捏,每次都这个说辞,前几次她都没说什么,但事不过三,又没有人是天生要一个人去承担集体责任的。

    “你们得留下来。”她抿唇不语,默默将手头粉笔掰成两半。

    高个子男生立刻甩脸色了,骂骂咧咧道:“你又没参加社团,帮帮忙怎么了?不就寄住在沈家么,别人沈弋哪一点正眼看过你了?!”

    讥讽的言语犹如利箭,一支支猛地扎入心脏。

    她肩头抖动着,眼眶红了,但拼命忍着,一滴泪都没掉下来。

    就因为她的出生,她的家境,所以活该遭到嘲讽吗?

    里面唯一的女生环过双臂,翻了个白眼:“你们别跟她计较了,她没爸没妈的,都没有人教她为人处世的......”

    姜予漾扯过那个女生的袖子,莹润的眼眸压抑着怒意:“道歉。”

    女生甩开她的手,眼尾勾着几分讥诮:“凭什么?”

    姜予漾字字铿锵,强硬道:“我父亲是海上搜救员,是因公殉职的,我不允许你们这么侮辱他。”

    当年在一场危难的救援任务中,船只突发爆炸,海上搜救分队牺牲十五人,几乎全军覆没。

    母亲曾将她拥入怀中,翻着老旧的相册,里面有很多泛黄的照片。

    最后的一张图就是她父亲姜援铮身穿制服,袖章上是无比神圣的五星红旗,他面容冷峻,发丝被海风吹拂着,眼神始终坚毅地看向前方。

    “漾漾,妈妈很庆幸你爸爸坚守他的岗位,但也很害怕,怕他一去不返,担心成真的那天,我天都塌下来了,世界上总要有英雄,可英雄也是会害怕的,英雄的家人更不希望他是英雄。”

    危难来临的片刻,不分英雄,谁都是血肉之躯,谁都有放不下的牵挂,谁都有在远方眺望等待的家人。

    每每谈及至此,母亲总要落泪。

    姜予漾心知,母亲后来对着针线缝旗袍时,眼睛总是看的不太清明,想必就是父亲去世后落下的病根。

    那个女生觉得没趣,耸耸肩走了。

    出去的时候,还有几个男生恶意满满地模仿着她的腔调:“我父亲是海上搜救员......”

    “你学的挺像啊哈哈哈......”’

    “......”

    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滑落脸庞,她没管手上的粉笔灰,慌忙用手背擦拭着。

    不该哭的,即使哭了也没人看见,没人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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