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前太子礼秉是我的旧主, 准确来说,是幽古战场里所有光复派成员的旧主。”

    鬼王的声音将顾九命从虚空中拉回现实,她收回瞥出窗外的视线, 只见鬼王的面容在客栈的烛光中若隐若现。

    光复派,很久很久以前在幽古战场中听到的名称, 与之对应的,是安海为代表的起义派。

    那个时候的顾九命, 距离整件事还很遥远, 那个时候的她万万没想到不久的将来, 她会与这件事搅和在一起,再也剥离不开。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礼秉,好手段。”

    怕是连她第一次使用空门法,就莫名其妙被传送到从未去过的幽古战场,也是他设计好的,他从一开始就要她去一次幽古战场,一步一步, 慢慢渗入到他设计的局中。

    这也就是为什么随净在她出生的二十年前,就已经去幽古战场找过她一次,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在传承中得知的。

    “你为什么会跟礼秉扯上关系?四千年前仙界天帝寿终,礼秉本是太子应当继位, 但是当时手握大权的却不是礼秉,而是安海的旧主,公弄。”

    “天帝寿终后, 公弄立即起兵发难,从此礼秉和公弄的对抗彻底拉开帷幕,烽火四起,处处都是战场,我和安海就在空神域的战场对上,我们两个同归于尽,随后礼秉也跟着兵败,国破家亡,一切都回不去了。”

    温离回想起当初的时光,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模糊不清的日子,战场浴血奋战,肩负家国天下,满腔热血,金戈铁马风吹怒号,一切的一切都代表着她荣耀的过去。

    天帝未死之前,她与安海的婚姻是家庭美满是琴瑟和鸣,更是整个修仙界都艳羡的一对,可谁知天帝一死,形势急转下滑,他们再见面时,已经成了各为其主的对家。

    何其可笑。

    “温家人的荣誉就是死在战场之上,对此我并不为自己感到可惜,那是我的使命,我惋惜的是旧主的兵败,我无法守护礼家正统,不能光荣殉死,却还以鬼体苟活于人世,这是耻辱,我无颜面对温家。”

    她的一番话,字字泣血,句句掏心。

    这也是为什么她来到上三界这许久,却一直没有任何回到温家见见后代的想法。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害怕温家的后代子孙会用唾沫淹死她。

    顾九命注视着温离许久,忽然想到她把归一决分离一部分,给温离修炼鬼体这件事,她心里升起强烈的好奇,这一步,礼秉有没有算到?

    直到温离察觉到不对劲,顾九命才挪开视线,“你对你的旧主,似乎不太了解。”

    礼秉的计划,从四千年前便开始了,温离也是他其中一枚棋子,只是她与风清和文肃帝他们不同,她是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她以为四千年前的大战是结束,是国破家亡,是山河破碎。

    殊不知那才是开始,礼秉充满了复仇的野心,筹备了四千年的光复计划。

    温离是其中一枚棋子,但温离不是最重要的,温离背后的温家,才是礼秉的目标。

    温离似乎没听懂顾九命的画外音,只是敛眉:“将士不需要了解君主,将士需要的,只是忠诚。”

    顾九命摇摇头:“不,那是愚忠,将士需要了解自己追随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君主,否则被君主坑了,还以为自己死于荣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离唰地站起来俯视顾九命,语气沉了下去,顾九命这一句话否定了她为之付出生命的信仰,即便说这种话的人是顾九命,她也无法忍受。

    “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礼秉兵败四千年,死去四千年,仙界至今也没有天帝?”

    顾九命倚着客栈二楼的窗户俯视着街道,明月当空,分明应该是热闹的时候,但此时的街道鬼影都没有一只,秋风萧瑟地一吹,扬起几片孤零零的落叶。

    今晚,大概是注定不会安宁。

    温离张口结舌,她死于空神域,困于幽古战场,回来上三界之后也没有主动打探过这些事情,所以她并不知道四千年过去了,公弄居然还没有成为天帝。

    这是何其匪夷所思。

    顾九命撑着下巴,道:“你再想想,为什么上三界的人,乃至空神域的人,都对四仙器趋之若鹜?是因为厉害吗?我看未必。”

    四仙器是厉害,但还没到让上三界把那么多自家弟子丢在空神域整整四千年的程度,这已经相当于流放了,四千年无数代,都强调着要找四仙器的任务。

    这样的执念,绝不是简单一个因为“厉害”就能做到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温离忽然感觉坐在眼前的女子面容陌生起来,骨龄不到四十岁的女子,却知道的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清楚。

    她甚至可以肯定,顾九命不是在危言耸听,因为她的一字一句,都出奇的、让人即便无法接受也无法反驳的合情合理。

    顾九命斜她一眼,“别想太多,这是随净的传承告诉我的,四千年了,公弄还活着,却一直没有坐上天帝的位置,是他不想?荒唐,若是不想早早的就不该起兵造反,那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不能,做不到。”

    “而怎么才能做到?大概是通过找回四仙器,再找到什么东西,或者是找到礼秉,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天帝的这个位置。”

    “礼秉还活着!?”

    温离震惊得脸色发白,信息量一下子太大,她有些头疼,半响又反应过来,“不对,他不可能还活着,他留下来的或者说公弄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礼秉还活着。”顾九命再给她当头一棒,砸得温离昏头转向,呆若木鸡。

    “不过我不知道公弄要找的是什么,我只知道,礼秉大概一开始就清楚公弄没有这样东西,不可能登基为帝。”

    “而四千年前的礼秉也很清楚,他根本打不过大权在握的公弄,所以他的光复计划就此开始,不破不立,也是大破大立。”

    “你所经历过的四千年前的战争其实都是幌子,为的只是他带着那样东西潜伏四千年,慢慢布局伺机而动,等到时机合适,他会带着那样东西彻底回归,卷土重来把帝位夺回去”

    顾九命缓缓起身,安慰地按着温离的肩膀,她凑到温离的耳边,低声道:

    “四千年前所有的战争,包括你和安海对抗的那一场,都只是为了他的兵败逃跑还有潜伏而铺路。”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能赢。

    四仙器分开放在凡城小界、空神域、五行秘境和大佛门界,大概也是为了延缓上三界乃至仙界找到那样东西的时间。

    温离跌坐在椅子上,目光放空呼吸急促,双手握拳关节泛白。

    大概任何一个人得知自己为之奋斗一生,付诸生命、婚姻和家族的信念,原来只是一场骗局的时候,都会彻底崩溃。

    礼秉,没有浪费掉手边任何可以利用的棋子。

    当年大战死去的人,包括她,自然不能算是白死的,毕竟给君主铺路,也是他们将士的责任之一。

    然而当年的那一战,死伤之惨重,已经无法估计其价值,想想单单是空神域的战场,那冲天的怨气久久不散凝结成多浓郁的煞气,就可想而知。

    更别说那只是其中一个战场,当年的战场遍布各个大小界,连凡城小界原本是有灵气的,却也因为这一次的战争变成了无灵之地,影响至今。

    可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保家卫国,也不是为了反抗,而只是为了让礼秉顺利逃跑潜伏,为了他这个长达四千年的阴谋诡计?

    现在告诉她,这一切只是开始而已。

    这是何等的不择手段,残暴不仁,他从未把这些生命当作是生命,在他眼里,大概只是为他铺路的鹅卵石,碎了也就碎了无所谓。

    温离猛地抬头,赤红着一双眼睛:“礼秉在哪!?”

    “你想做什么?”顾九命挑眉。

    “我要为死去的生命讨回公道,我们温家,不会毫无尊严地替这样的君主卖命。”

    顾九命摇摇头:“我不会让你见到他,如果有一日你见到他了,那我必定已经死了。”

    温离一惊,还没来得及消化顾九命话里的信息,便被窗外一道光吸引,紧接着才是伴随那道光的巨响。

    顾九命探头出窗户,遥遥望去,远处的天被映成了火红色,那个方位正巧是无情宗。

    明明是很大的动静,但街上依旧萧条,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出来张望,似乎大家都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气氛诡异到极点。

    “出事了。”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顾九命所在的厢房门,她一挥手,以灵力把门打开,门后正是风尘仆仆的书生。

    他注意到气氛不太正常,但也没多问,只是对顾九命道:

    “回空神域的传送点被重兵把守了,不仅仅是空神域的传送点,连同各个大小界的传送点也一样把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出。”

    “怎么重兵?”顾九命似乎早有预料,倒也不是很吃惊。

    “每个传送点都有将近两千修士把守,围得密不透风,苍蝇都透不过去,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只是说因为一年前无情宗的文初硬闯了去空神域,所以加派人手。”

    书生说到文初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注意了顾九命的神色,见她神色不动,才继续说:

    “但我知道这只是幌子,因为我打探过了,那些重兵是昨天才守着的,其他界的传送点也是昨天才不让通行的。”

    昨天发生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了战场的众人被无尘送回了上三界。

    呵,上三界要出大事了。

    顾九命指尖在木桌上打着圈,一副沉思的模样,忽然她指尖一停,看向书生:“无情宗的文初是谁?”

    书生暗暗偷看温离,想她给点意见,但温离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出不来,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顾九命:

    “那个……丫头,说了你可别不高兴。”

    顾九命越发感兴趣了,捏起了酒杯抿了一口:“你说。”

    “文初就是那个楚水怨认回的生母,大概率也是你的生母。”

    顾九命指尖一抖,洒湿了她的衣袍,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

    原来她的生母,叫文初,何其陌生。

    第107章

    大街的另一头狂奔而来一队人, 各个身姿矫健步伐轻盈,追着前面一个身上似乎有伤的年轻男子。

    杀气腾腾。

    追的队伍是无情宗的人,为首的正好是顾九命熟悉的梁画。

    最有趣的是, 被追的那个男子也是顾九命认识的,说不上多熟, 也就是见过几次。

    是战场里,跟着无情宗队伍的其中一个佣兵团成员, 怕是沉默寡语的, 在队伍里没什么存在感, 至今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顾九命倚着窗看戏,认出两方之后倒是觉得有些惊奇,这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男子正好跑到顾九命视线范围内停住,手握长棍,挽了个漂亮的花式,紧接着重重地往地上一砸,大地轰然从他的棍头一路裂到梁画的队伍。

    有一路撕裂过去的架势,势如奔腾, 这一棍当真惊天动地,连梁画都面露异色,一跃而起,躲过这裂缝。

    “点儿, 你这是隐藏了数十年的实力?”

    梁画在夜色中眉头一皱,声音里带了些惊诧,“点儿, 你信不过无情宗也该信我,你回来,我就算是把自己搭进去也会护你周全!”

    李点冷笑一声,也不废话,棍子一甩又是一击,这一次却不是撕裂地面了,眼见地面没什么变化,无情宗众人正奇怪时,忽然从地上猛地升起一个土锥,一下把其中一个弟子刺上了天。

    鲜血洒落,那名弟子的惨叫能绕梁三日。

    “点儿!住手!”梁画吼得声嘶力竭,□□一甩,飞扑往李点,不过瞬息便跟李点过了数百招,打得天崩地裂。

    受了伤的李点面对梁画,竟然只是微微落了下风,并没有呈压倒性形势。

    无情宗众人一看,把那土锥上的弟子救下来后,便一起上场,多对一地跟李点打了起来,李点这才显露败势,被压着打,逐渐不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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