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容憋着气不说话,只是捏紧了袖筒里的剪子,上回谷周两位婆子举着锤子上来,她受惊后,就总在袖筒里拢一把剪子。

    她心想,你敢动手,我就扎你,她盯着老婆子,要扎就得一举击中,她打定主意扎她眼睛。

    她的手微微发着抖,仰脸看着婆子测算着角度,又往桌子边退了退,背靠着桌子,以便能借些力气。

    婆子扬一扬手中帕子说话了:“四姑娘,你就别再往外扔东西了,万一惊动了太太,对你没有好处。”

    乔容诧异看着她,婆子又道:“那日你被关起来后,我回去跟胡二一说,那小子琢磨了半夜,说要去歙州找一位姓李的老头,连夜就走了,今日午后刚回来。”

    “你是胡妈妈?”乔容结结巴巴问道。

    “你既不认得我,怎么就敢让笨丫找我?”婆子好笑看着她。

    乔容憋着的气一松,脚下一软,忙用两手撑住桌子,白着脸说一声吓死我了。

    “老婆子生来一脸凶相,不过心肠还不坏。”胡妈妈将帕子递给她

    。

    乔容接过去,扶着桌子挪步到椅子前坐下,殷切看着她颤声问道:“胡大叔找到李伯了吗?”

    胡妈妈摇头:“老爷带着李老头夫妇到杭城去了,胡二在歙州住了几日打探消息,乔财神因受袁总督牵连下了大狱,不过京中有人保他,过了这阵风头,应该就能出来,松少爷确实跳了钱塘江,下落不明,这些消息都不错。”

    听起来父亲无虞,乔容松一口气,可是松哥生死未卜令人忧心,原来大伯父去了杭城,不知何日才能归来,一时间心乱如麻,强自镇静问道:“少奶奶可好?”

    “不好。”胡妈妈叹气,“松少爷若回不来,她是不会好了。”

    “麻烦胡妈妈帮我找个笛子来。”乔容想着,大哥哥和嫂子成亲前三年,一直用笛声来传达情意,我若吹响那首《牧牛曲》,可能唤回嫂子的神志?

    胡妈妈不知她的用意,只是痛快点头:“行,确实该多想法子解闷,胡二也是这个意思,他说姑娘如今只能安心等着大老爷回来。”

    “绣珠可好?”乔容又问。

    “开头自然哭闹得厉害,说生死要跟姑娘在一起。我当着谷婆子面骂了她几句,我说你再闹就卖你进窑子,让你一辈子见不着你那姑娘,她听明白了,每日不言不语埋头干活,让做什么做什么,生怕离开姑娘。”胡妈妈说道。

    乔容红了眼圈:“是我害她受苦了。”

    “我会关照她。”胡婆子说着话转身要走,乔容忙将头上珠钗递了过去,说道,“这个给笨丫,我答应她的。”又追问道,“太太这几日在做什么?”

    谷婆子说大太太还有后招,要赶在老爷回来做什么云云,是以乔容有此一问。

    胡妈妈道:“闹了几日头风,如今好些了,出了几趟门,不过没离开延溪村。”

    乔容忙问:“出门做什么去?”

    “这个不知道。”胡妈妈摇头,“回头让胡二打听打听。”

    乔容嗯了一声,又问:“她没有为难少奶奶吧?”

    “那倒没有,她到少奶奶院子里去了一趟,隔着门远远看着,说疯子力气大,瞧见她就头皮疼,估计只有老胡能制得住,于是打发我照应少奶奶。”胡妈妈说道。

    “绣珠和嫂子,都拜托胡妈妈了。”乔容站起身恭敬一福。

    “这可不敢当。”胡妈妈忙忙摇手,“乔财神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我们拿命报答都是应该。马婆子虽糊涂,她听我的,我不能常来,有需要跟姑娘说的,会让她传话。”

    话音刚落,有人在外面喊:“老马今日托病偷懒,谁上楼送饭去了”

    “我。”胡妈妈蹬蹬蹬下了楼梯。

    “时候可够长的。”是周婆子的声音。

    “头一次上绣楼,看什么都稀罕,就多看了几眼。”胡妈妈说道。

    “不光绣楼稀罕,绣楼里的美人也稀罕吧。”周婆子嗤了一声。

    “我是个厨房里围着灶台转的货,没见识,你可别笑话我。”胡妈妈跟她周旋。

    “我哪敢笑话你呢?”周婆子带着几分亲昵,“我还得仰仗着你享口福呢。”说着话拍一下她肚子,“老胡,你别怪我多事,是老谷嘱咐过的,我也不敢不听。她今日陪着大太太出趟门,让我看好绣楼,刚刚看老马缩在树荫下躲懒,就过来瞧瞧。”

    “知道知道。”胡妈妈说道,“老马也不是躲懒,她贪吃,吃多了闹肚子。”

    “没出息的老货。”周婆子骂道。

    “我每日熬汤讨好太太,可太太总是出门,都让老马给吃了。”胡妈妈一副不争气的口气,“让她少吃些,她抱着盆子不肯撒手。”

    “太太啊,谋划大事呢。”周婆子得意说道。

    “能有什么大事?总不是给柏少爷说亲吧?”

    “打嘴,松少爷不知生死,老爷又不在家,说的什么亲?”

    “那还能有什么大事?我倒想不出。”

    “家中如今不太平,太太是既想着喜事冲一冲,又想着给松少爷报仇。”周婆子卖个关子,“我也是猜的,不敢乱说。”

    “太太总说,咱们这些人里,你最机灵了。”胡妈妈顺着毛捋。

    周婆子切了一声:“老谷才是红人,我呀,都快成伺候老谷的丫头了。”

    “老谷梳头梳得好,太太才总带她在身边,她需要讨主意的时候,还得找你。”胡妈妈说道,“梳头好的有的是,出主意的哪里找去?”

    周婆子得意起来,小心看看左右,附耳说几句话,胡妈妈不置信看着她:“不能够吧?”

    “瞧着吧,就是这么回事。”

    二人说着话走得远了,小厅门啪嗒一声上了锁。

    乔容听清楚得不多,只知道胡妈妈在跟周婆子打探消息,出书房坐到桌旁喝汤,拿起帕子随手一拈,只有六块,少了一块。

    难道说胡妈妈留了一块?不可能啊,看她是爽直性子,若留下一块定会跟她说,那么,少了的拿一块哪里去了?

    她雀跃起来,定是被人捡去了,雀跃着又有些着急,捡去的人可能看得懂上面的梵文?可能参破她的用意?又或者,捡帕子的人是大太太那一头的呢?

    心里七上八下得食不知味。

    大概三刻钟后,马婆子摇摇晃晃上来收拾碗筷,乔容盼着胡妈妈能让她给带些消息,她却只是荒腔走板得哼歌,看都不看她一眼。

    收拾好了拎起食盒下楼的时候,摇着头自言自语:“咱们这府里要办喜事了。”

    乔容忙追过去:“马大娘,给谁办喜事?”

    “那不知道。”马婆子摇着头。

    乔容默然叹着气转身回走,就听马婆子又道:“没想到这空了二十年的绣楼,还会有姑娘出嫁。”

    乔容心中怦得一声,疾步追下楼梯,一把扯住马婆子小声问道:“马大娘,哪个姑娘出嫁”

    “不知道。”马婆子跟她拉扯来去想要挣脱,怎奈她死死拽着袖子不放,哼一声道,“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了,给跑了,她们就得找我老婆子的麻烦。”

    “不说就不说。”乔容松一下她袖子,她往前几步,乔容追上去,又一把薅住了,指指紧锁着的门说道,“你不说,我就大声喊,我就说马大娘告诉我了,告诉我府里要办喜事,绣楼里有姑娘出嫁。”

    马婆子脖子一扭:“我那是自己跟自己说话。”

    “反正我知道了,就是从你这儿听来的。”乔容摆出蛮不讲理的样子。

    “好好好,老婆子再来这儿,就把嘴巴缝上,别说跟自己说话了,我连气都不出。”马婆子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缝。

    乔容有些想笑,忍着笑说道:“这样吧,马大娘告诉我新郎倌是谁。”

    “不知道。”马婆子哼了一声,“反正,里长家也要办喜事了,里长太太乐得脸上开了花。”说着话往地上啐了一口,“下流胚子,贱货,为富不仁……”

    乔容手下一松,马婆子甩甩袖子,骂骂咧咧得走了。

    乔容呆愣站在原地,绣楼里要办喜事,里长家也要办喜事,就是说新郎倌是里长公子,那么新娘子是谁?

    脑子里乱做一团,手却下意识抬起来,食指纤纤,指向的竟是自己。

    她缓慢上楼呆坐下去,为什么?大太太为什么这么做?

    她拿绣花针扎着自己掌心,逼着自己清醒,理智得去想明白。

    她想起大太太那日的咒骂,她说母亲阻拦着松哥过继,她恨母亲,她恨不能亲眼看着母亲倒霉,谷婆子和周婆子也说过,她和母亲有新仇记恨。

    母亲最在乎的是什么?怎样做才对母亲最狠的报复?

    手又抬了起来,指向自己。

    她惊跳而起,绣花针划过掌心,一颗颗血珠冒出来,淋漓落在地上,脑子里却分外清醒,大太太和母亲的旧恨,似乎不止松哥过继一事,新仇则是大太太认定松哥死了,她认为是母亲害死了松哥,她要为松哥报仇。

    母亲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女儿,女儿所嫁非人生不如死,就是对母亲最狠的报复。

    于是,她要赶在大伯父回来之前,将她嫁给里长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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