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夜里,她对着圆月吹奏《牧牛曲》,期盼着素华也在望着这圆月。

    胡妈妈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对她说道:

    “县上的主簿大人今日来过了,他将里老一通怒斥,说他仗着手中权柄,擅自干涉他人亲事,里老跟他争辩,主簿拿出二太太给大太太的信,问里老是不是二太太亲笔,里老说不知道,大太太拿出二太太以前给她写的书信,主簿问里老是不是同一人的笔迹,里老点头说是,他又问书信上是不是二老爷的名章,里老说是,主簿大人说,既有父亲名章母亲亲笔,这门亲事便是父母之命,至于你说的口头婚约,自然做不得数。

    里老提起唐将军的嘱托,主簿大人冷笑,空口无凭,再说了,西安将军也是袁某人一党,虽没下狱,两个月前已被撤职。里老再跟他争辩,他就说里老若是一意孤行,他就要回县衙禀报县太爷撤了他。”

    乔容紧紧捏着笛子,半晌没有说话。

    胡妈妈忙道:“里老说他会再想办法,让姑娘稍安勿躁,又说算着日子,大老爷也该回来了,大老爷回来,这门亲事定不会成。”

    “怕给里老添麻烦,还是给他惹了祸端。”乔容声音有些发冷,轻抚着笛子问道,“少奶奶可好些?”

    “初一夜里姑娘吹笛子的时候,少奶奶赤脚跑下床,拍打着窗户哭道,松哥回来了,松哥回来了,打开窗户一瞧,又说,没有下雪,不是松哥,下雪才是松哥。”胡妈妈说道。

    乔容哦了一声,声音淡淡说道:“再有媒人上门,胡妈妈让马大娘跟我说一声。”

    “姑娘可别想不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便这亲事成了,依然有法子摆脱。”胡妈妈说着话,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比划着,“洞房花烛的时候,揪住了一刀割去,让延家从此断子绝孙。”

    乔容朝她伸手,她手一缩,把匕首背在身后:“这会儿还不能给,若有那么一日,你上了花轿,我一定给你。”

    乔容明白她的意思,笑笑说道:“胡妈妈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自寻短见。”

    胡妈妈松一口气,下楼去了。

    乔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又下楼走了走,她望着四方的天空心想,亲事既躲不过,那就成亲,成亲的时候,你总得让我走出这座绣楼上花轿,只要出了绣楼,我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跑不了我就成亲,我让那延公子服服帖帖的,借着他报复你,解决掉你我再回杭城去。

    她打定了主意,每日没事人一般继续画画刺绣吹笛子。

    大太太看她如此冷静,心中十分不安,紧锣密鼓筹备着亲事。

    定在十月初四成亲,十月初二傍晚,大老爷的亲随老赵回来了,说大老爷已到深渡码头,因天色已晚,今夜里宿在客栈,明日就回。

    大太太听到这消息,僵坐着呆愣了足有半个时辰,然后尖声喊道:“请延太太来。”

    延太太一进门就问:“听说启正回来了?”

    大太太嗯了一声:“事到如今,只能连夜成亲了。”

    “那不成。”延太太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一波三折,又这样仓促,我们家孝文已经受了委屈,再连夜娶亲,岂不是成了街坊邻里的笑话。”

    “笑话?”大太太冷笑,“你为了四姑娘的嫁妆,连西安将军都不怕,还怕被人笑话?”

    “西安将军不是被革职了吗?”延太太一本正经道,“再说了,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为了那一半嫁妆,我是为了那个人,我一见四姑娘就喜欢得不得了,如今她父母遭难,我就想着让她嫁到我们家来,当女儿一样疼爱。”

    “放屁。”大太太指指她,“说的比唱的得都好听。”

    延太太也指指她:“你又如何?至今也没找着那两大箱子嫁妆,你别忘了,自己那一半还没着落呢。”

    “所以才要急着生米煮成熟饭,等乔启正回来,四姑娘已经是你家儿媳了,那两箱子嫁妆,他愿意拿也得拿,不愿意拿也得拿,他总不能让自己侄女受委屈。”

    “就因为启正要回来,这事儿才急不得,我们按部就班,反正是三媒六聘的,启正又能如何。”

    “你怕得罪他?”

    “我倒不是怕,我是犯不着。”

    延太太坚决不允,二人不欢而散,大太太好一通发作,将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稀烂,犹不解气,气呼呼叫谷婆子来,谷婆子肩膀一缩,求助看向周婆子。

    周婆子想了想,轻手轻脚上了楼梯,叫一声太太说道:“老奴觉得延太太说得对,已经三媒六聘了,老爷回来也说不出什么,若是连夜成亲,倒显得太太心虚,咱们就按部就班,将四姑娘风风光光出嫁。”

    “那个小贱人跟乔启正告状怎么办?”大太太怒气稍减。

    “那就堵住她的嘴。”周婆子站到大太太身后为她捏肩捶背,出着馊主意,“她最惦记她的丫头绣珠和少奶奶,今夜里就把她们两个挪个地方,告诉她,乖乖成亲的话,那两个就没事,不乖的话,就把那两个卖到青楼里去。”

    “乔启正问起那疯婆子呢?”大太太舒服得微眯了眼。

    “就说她最怕响动,成亲的时候敲锣打鼓的,怕惊着她。”周婆子手下更加卖力。

    大太太嗯了一声,拍拍她在肩上揉捏的手,闭了眼睛道:“还是你主意多,是我面前少不了的得力人儿。”

    周婆子喊一声老谷,笑道:“快,把地上收拾了。”

    谷婆子不情不愿拿了笤帚簸箕上来,扫一下看一眼大太太,大太太拍一拍靠椅扶手:“赶紧收拾干净了,过来给我捏捏脚。”

    周婆子忍不住抿了嘴笑。

    乔容尚未得知大伯父要回来的消息,知道后日就要成亲,急着想唤醒素华,站在窗边一遍一遍吹着《牧牛曲》,突听外面传来几声尖叫,然后有人大声嚷道:“你们要做什么?要把我弄到哪儿去?我不走,我要陪着我们姑娘……”

    是绣珠的声音,她急得探出半个身子向外张望,夜里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绣珠叫嚷了几句,再没了声息。

    静谧半晌,楼下传来吱嘎一声,小厅的门开了,她冲到楼梯口,周婆子迎面而上。

    乔容没搭理她,回身坐在绣墩上拿着剪子剪一个香囊袋。

    “四姑娘刚刚可听到叫喊声了?那是绣珠,太太想着亲事临近,嫌她碍事,把她给送走了,少奶奶呢怕响动,成亲那天敲锣打鼓的,她这几日刚好些,万一受了刺激又加重也不好,也一块送走了。”周婆子兴兴头头说道。

    素华嫂子这几日好些了?乔容看向周婆子,示意她说下去。

    “太太说了,四姑娘若是乖乖上花轿进洞房呢,那两个人就能好好的,若是你不乖,惹出什么事端,她们二人可就回不来了,至于去那儿,二人都花容月貌的,有一个地方最好不过。”周婆子笑眯眯说道。

    “你们拿我最在意的两个人要挟我,我自然得乖乖的,不敢惹出任何事端。”乔容抬头看着她笑笑。

    周婆子愣了愣,乔容猛然起身,一手揪住她衣领,另一手操起一把剪子,直直指向她的咽喉。

    周婆子张大了嘴,乔容冷笑道:“你敢喊,我就要你的老命。”

    周婆子嘴巴合上,抖着唇说道:“四姑娘有话好好说。”

    “少奶奶这几日怎么好些了?”乔容问着话,一步一步将她推到墙边,手肘用力,将她紧紧抵在墙上。

    周婆子连忙说道:“少奶奶这几日白日里安安静静得读书绣花,夜里早早用过饭,坐在床边等着听笛声,一边听一边喊松哥,笛声一止,她倒头就睡,她说明日夜里松哥还会吹给她听。”

    乔容心里牵扯着疼,却也冒出几丝喜悦,这么说,吹笛子管用?

    “今日为何突然送走绣珠和嫂子?”她手中剪子往前递了递,周婆子脖子上的肉陷了进去。

    周婆子喊一声疼,她的剪子又往前递了递,有血珠冒了出来,周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哆嗦着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真的要动手杀人?”

    “你为了太太送了命可值得?”乔容眯眼瞧着她,“太太待人刻薄,想来你们几个的卖身契都在她手中,杀死一个卑贱的老奴,我堂堂千金用不着抵命。”

    “老奴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周婆子顿了一下,低声说道:“老爷回来了,今夜里宿在深渡码头的客栈,明日一早就到家。”

    乔容腿一软,忙硬撑住了,胳膊肘顶得更加用力,咬牙问道:“太太的打算呢”

    “这门亲事已是三媒六聘,只要四姑娘不跟老爷告状,老爷也无可奈何。”周婆子呛咳着,脸涨成了紫色。

    乔容松了劲摆手道:“你走吧,回去告诉太太,为了绣珠和少奶奶,我什么都不会跟大伯父说,我就说是自己愿意的,只为了能留在大伯父身旁。”

    周婆子捂着脖子,一溜烟跑了。

    乔容瘫坐在原地,总算盼回了大伯父,可为了绣珠和素华嫂子,只能硬着头皮成亲,洞房花烛夜,设法不让延公子近身,回门的时候再跟大伯父商量计策。

    又想到,大伯父既回来了,父亲母亲那儿定是脱离了险境。

    我们来日方长,她一声冷笑,爬起来密密缝制一件亵衣,除去自己,谁也拆不开的一件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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