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乔媛她出不去啊,那个老东西太凶了。”陈太太为难道。

    “她不睡觉吗?十二个时辰大睁着眼看着你们?”绣珠再忍不住,翻着白眼抢白道,“一大家子活人,被一个老太太整得团团转,个个都是窝囊废。”

    “姑娘你不知道,她刚到两日,就把我们家房契地契都骗了去,又让她的侄子带着家丁,连夜拉走了三姑娘的嫁妆,俊青又辞了差事,我们一家如今都靠着她才没有饿肚子,我们也是没有法子。”陈太太哭诉道。

    “等我见到父亲,就帮着三姐姐要回嫁妆。”乔容说道,“不过呢,嫁妆是我三姐姐的,不是聂太太的,也不是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陈太太哈着腰道,“这几个月我们一家受老东西的折磨,儿媳妇替我们说句话,就会挨她的打,我也心疼儿媳妇,后悔以前亏待了她。”

    乔容没再说话,搭着绣珠的手上了马车。

    到了大井巷,张阿大听到门响,急忙迎了出来,责怪宝来道,“这一晚上跑哪儿去了?”不待宝来回答,看见乔容和绣珠跟在他身后,忙说道,“进屋里说话。”

    张阿大老伴两年前没了,独生女儿已经出嫁,住得不远,隔三差五回来给父亲做些好吃的,清扫院子浆洗衣服,小院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乔容和绣珠进屋坐定,宝来说声等着,跑到厨房端来热腾腾的豆浆和一碟子金黄的油炸糯米糕,笑说道:“吃饱了再说话。”

    “有热水吗?”绣珠问道。

    宝来挠头:“喝粥就行了,怎么要喝水?”

    “姑娘家爱干净,先洗洗再吃饭。”张阿大说道。

    宝来这才明白,带绣珠去打了热水,绣珠服侍乔容到屏风后擦了手脸漱了口,为难说道:“没法换衣裳了。”

    “这时候没那么多讲究。”乔容笑笑,“你也洗把脸,吃饱肚子好好睡一觉。”

    宝来风卷残云,乔容刚吃半块糯米糕,他已经抹一下嘴说吃饱了,然后进里屋跟张阿大小声嘀咕乔容的境况。

    张阿大听了忙出来对乔容道:“我闺女出嫁前住西厢房,出嫁后也常来,她的屋子没动过,还是姑娘家的摆设,你和绣珠就住她的屋,我和宝来避嫌,住到铺子里去。”

    “那怎么行……”乔容话没说完,宝来喊道,“铺子里不能住,都是棺材,吓死人了。”

    “我住了一辈子棺材铺,好不容易你来了,指望你接我的班,害怕得直哭,还得我去。”张阿大摇头叹气,“怎么回乡挑中了你这个臭小子。”

    “那我还上当了呢,我以为是什么好差事,结果是卖棺材,还不如给人倒尿壶呢。”宝来哼了一声。

    “那你回去就别来了,怎么又来了?”张阿大笑问。

    “我还得赚银子呢。”宝来鼓了腮帮。

    “就这么定了。”张阿大笑着对乔容和绣珠摆摆手,“慢慢吃,吃饱了睡觉去。”

    西厢房中暖和温馨,乔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不想身子一沾床,很快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绣珠依然沉睡着,轻手轻脚起来,出了房门,张阿大正坐在院中石桌旁晒太阳,忙问道:“阿大,可有人来找我?”

    “没有人来找。”张阿大示意她坐下,拿起石桌上一封信递了过来,“我这儿倒是有一封信,是来宝走前留给你父亲的。”

    乔容接过信一瞧,拿火漆封着,她不好当着张阿大的面拆开,只是疑惑问道:“来宝?是谁?”

    “徽州山神庙避雨的那个秦来宝,你给忘了?”张阿大笑问。

    原来是他,乔容低头看着信。

    张阿大说道,“宝来回徽州那日的傍晚,他寻到我这儿来,告诉我宝拉的去向。我刚好饭菜上桌,招呼他一起吃饭,吃过饭不想走了,说我这儿僻静,不会轻易招人耳目,办事方便,要住在我这儿,我就让他住了宝来的屋子,他跟我说,阿大,我不姓秦,也不叫来宝,不过呢,为着方便,你还是叫我来宝吧。”

    “不姓秦?”乔容心里咚得一跳,“那他姓什么?”

    “他没说。”张阿大摇头,“估计来头太大,不方便说。”

    “阿大怎么知道他来头大?”乔容问道。

    “他能救乔财神出狱,不是等闲人物。”张阿大笑道。

    “他救我父亲出的狱?”乔容问着话心想,他竟然能说到做到。

    “住到我这儿后,他早出晚归,每日四处奔忙,我问他在忙什么?他说我要救乔财神出狱,我吓了一跳,知府大人都做不到,你能做到?他嗤笑道,阿大也算是老江湖了,怎么会相信崔知府的话?于是,他跟我说了乔财神一案的来龙去脉。”

    两江袁总督被查办后,乔财神受了牵连,朝廷下令罚没乔财神名下所有店铺收归官府,并密旨给崔知府,派兵围了乔府。

    乔财神明白这是要抄家的意思,告诉二位太太保命要紧,万万不可向外转移财产。

    半个月后,崔知府接到密报,有人为乔府藏匿金银珠宝,足有二十万之巨,崔知府到乔府问罪,乔财神承担下了所有的罪责,于是被捕入狱。

    可乔财神二十年经营,在京中总有人替他说话,一来二去太后知道了此事,太后跟皇上念起乔四姑娘敬献的寿礼,那佛像一直在太后的小佛堂供着,太后说每回瞧见心里分外安宁,皇上就免了抄家之罪,只是将乔财神名下的店铺收归官府以示惩戒,按理说乔家的事也就了结了,可崔知府拖着不放人,无非是等乔家给他送银子。

    乔家二位太太却都不露面,拖了些日子,崔知府不得不放任,可正赶上新任两江总督从京城出发到杭城赴任,他指示崔知府再拖一拖,也无非是想从乔财神身上揩油。

    来宝查清一切后,沿着运河北上,拿到了新任姚总督的亲笔信。就这样,乔财神出狱了。

    乔财神出狱后过了两日,来宝跟我说家中有事,急着回西安,去了李伯家,乔财神不在,想来是到处找自己的二太太,于是给我留了一封信,托我交给乔财神。

    我得空就去小河街,可总也不见人,今日宝来一说,才知道李家搬走了。

    张阿大对乔容道:“四姑娘也别太过焦急,杭城就这么大,找上些日子总能找到,我也会设法帮着打听。”

    “多谢张阿大。”乔容站起身吸一吸鼻子,“不过是萍水相逢,阿大收留了我们,我无以为报……”

    “什么报不报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安心住下就是。”张阿大忙摇着头道。

    “醒了?”宝来从厨房探出头来,四处张望着问道,“绣珠呢?”

    “她还睡着。”乔容忙道。

    “叫醒她,帮忙做午饭。”宝来扎着两手,系着大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

    “让她睡会儿,我可以帮忙。”乔容忙走了过去。

    “你能帮忙?”宝来歪头看着她,“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还是算了,只怕越帮越忙。”

    “我能帮忙。”乔容不服气,一脚踏进厨房,左看看右看看说道,“原来厨房是这样的。”

    宝来指指门口的凳子:“别添乱了,坐着看信吧,看看来宝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是写给我的,是写给我父亲的。”乔容连忙说道。

    “他对你的事那么上心,你们两个不会有娃娃亲吧?”宝来忙碌着笑问道。

    “才不会有什么娃娃亲。”乔容连忙拿出信,“我读给你听。”

    宝来侧耳听着,她却没了声音。

    乔容看着那两张素笺,是他的字迹,写得很匆忙很潦草,一项一项交待得清楚。

    乔财神下狱后,金二太太当夜离开乔府,带着贴身丫头巧珍,手臂上挽一个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裳。

    聂太太是次日离开的,离开的时候轻车简从,去了三姑娘乔媛家里住着。

    然后聂太太找人卖掉了乔府的大宅,买家很神秘,一直没有露面,任由宅院空置荒芜。

    宅子里的古董字画也被聂太太卖了,据说赝品占了大半,真品只有少数。

    最后他对父亲说,来不及帮忙寻找金二太太,甚为抱歉。

    “信里提你了吗?”宝来问道。

    乔容摇头:“没有,都是我家的家事。”

    “别失望。”宝来挥着铲子。

    “我没失望。”乔容哭笑不得。

    “过来端菜。”宝来往碗里铲着炖好的菜,“这个忙你能帮。”

    乔容伸手一碰,啊一声缩了回来:“烫死了。”

    “就不能拿布垫着?真是笨。”宝来摇头。

    乔容伸手拿布,一人劈手夺了过去,一回头,绣珠冲着宝来横眉立目道:“你敢指使我们家姑娘?”

    “你一个丫头,比姑娘都能睡,还好意思瞪我。”宝来指指她,“既然睡醒了,端菜,饭后你洗碗。”

    “我洗。”乔容忙道,“我可以学,绣珠出去瞧瞧,三姐姐来了没有。”

    饭菜上桌,院门外门环嗒嗒嗒叩了三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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