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容打开朱大娘递过来的包袱,里面一大一小两个红色绒布的袋子,抽开抽绳一瞧,瞬间红了眼圈。

    一件是母亲的珍珠衫,一件是她的长命锁。

    乍然看到两件旧物,她心中滋味复杂难言,忍着眼泪盖上箱盖,看向朱大娘问道:“这是何意?”

    “小公子另有书信。”朱大娘从怀中拿出信递了过来。

    小公子在信中说,乔四姑娘安好,我父亲叫做孙正义,原来管过乔财神的粥厂,八月家中突生变故,我母亲疯癫父亲下狱,由我来打理家事,整理账簿的时候,发现家中出项大于进项,于是一一清点家中财物,在母亲的床头发现了这两样宝物,孙家非大富,不该有这样值钱的宝贝,跟母亲问不出什么,我数次追问父亲,他闭口不言,昨夜里他喝多了酒,终于告诉我,这是他趁乱从乔府偷出来的,我在灯下细察至夜半,发现珍珠衫最大的珠子上刻着一个乔字,长命锁最大的铃铛上也有一个乔字,既是乔府之物,理当完璧归赵,孙家多年受乔财神恩惠,我的父母不思报答反生贪念,我十分惭愧,替他们向四姑娘致歉。

    乔容看着书信心思急转,唐棣说这珍珠衫在姚总督手中,怎么又回了孙家?

    难道因宋御史朝堂上奏,姚总督怕受牵连,便偷偷将珍珠衫还给了孙家?

    这两样东西既是赃物,孙家不思毁弃,反而还给我,是何道理?

    归还东西也就罢了,为何又要来一封书信?白纸黑字岂不成了铁证?

    还有,他书信中所说,是真是假?

    若是三个月前,她坚信小公子不会说谎,可如今,因他迅速搬离并卖掉大宅,因他到江宁救回孙正义,因他捐银百万为孙家赢回名声,她对他提防警惕,甚至心生畏惧。

    她假装将信看了好几遍,以掩饰起伏的思绪,许久收起书信,客气对朱大娘道:“孙家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些,如今怎么样了?”

    “今非昔比了。”朱大娘叹一口气,“太太疯疯癫癫,老爷自从回到杭城,说没脸出门见人,不是钻在灵姨娘房里厮混,就是长吁短叹喝闷酒,三姑娘隔三差五耍性子,小公子的日子不好过。”

    乔容知道朱大娘性子稳妥,不会随便将孙家的状况和盘托出,笑笑问道:“大娘对我知无不言,难道是小公子的授意?”

    “是。”朱大娘点头,“小公子吩咐了,乔四姑娘若问起什么,不必有所顾忌。”

    他既有话在先,那我索性问个痛快。

    乔容因问道:“孙太太如今,是彻底疯了呢?还是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说不清楚。”朱大娘摇头,“上回小公子到官府捐银百万,老爷很生气,又不敢管,就跑去跟太太念叨,太太跳下榻去了小公子房中,将他推搡到庭院中,逼着他跪下,坐在窗前数落他不孝,她数落小公子的话说得清楚明白,可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又是个十足的疯子。”

    “就是个疯子。”阿香说道,“她逼着小公子罚跪,大冬天的,在院子里跪了一夜,第二天就病倒了,昨日才下的床。三姑娘说,太太最疼小公子了,从来不舍得碰他一个手指头,若不是疯了,怎么会那样狠心?”

    “可你听听她对小公子说的话。”朱大娘说道,“她数落小公子到了天黑,说是累了,该睡觉去了,她指着小公子说,你就在这儿跪着,等我睡醒了,要是你没在这儿跪着,我就上吊死给你看,因为这句话,小公子一夜没敢起来,这不像是一个疯子说的话。”

    “太太对灵姨娘如何?”乔容思忖着问道。

    “跟仇人一样,看到她就扑过去撕扯她的头发,有一回没看住,冲过去照着肚子就踢,被老爷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哭嚎着,骂老爷宠妾灭妻。老爷跟没听到一样,只问灵姨娘可伤着了孩子。”朱大娘唉了一声,“最可怜的是小公子,以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如今孤寂落寞,常常能听到他压抑不住得叹气。”

    “小公子那是相思病,他想他的丫头四儿了。”阿香说道,“八月十八傍晚,我还见到四儿呢,可八月十九早起的时候,突然就不见了。”

    “四儿与我家沾些亲戚,她回徽州老家嫁人去了。”乔容微笑看向阿香,“你是阿香吧?我听她提起过你。”

    “是吗?四儿说起过我?”阿香高兴笑道,“我们一起进府的四个人,一个杏花,脸上总带着笑,可是个黑心眼儿,碰上三姑娘掐我,她就煽风点火,恨不得三姑娘一把将我掐死,好在小公子将她撵走了。一个灵芝,现在是灵姨娘,每回见着我都很得意,说同人不同命,说看到我这么苦命,她就很知足,她还问我,三公子生下来后,你想不想过来侍奉?我说不想,她就拔下钗子扎我。还有一个就是四儿,四儿聪明机灵,待人也和气,她不嫌我笨,总爱与我说东说西的,如今她走了,我可想她了,她要是做了小公子的姨娘,我愿意侍奉她一辈子。”

    “小公子不舍得让四儿做姨娘,他是要娶她为妻的。”朱大娘说道,“有一回他和唐公子在园子里说话,我在旁边的树林里捡果子,我听到他说喜欢四儿,唐公子问他是不是要让四儿做妾,他说让四儿做妾太委屈她了,他要娶四儿为妻,唐公子好像也喜欢四儿,听到他如此说,难得正经对小公子说,以后再也不招惹四儿了。”

    ”以后我只与乔四姑娘亲近,对四儿要敬而远之。”乔容想着唐棣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看来源头在此。

    她压下心中感慨,关切看向阿香:“三姑娘如今还掐你吗?”

    “不了,自从家中出事,三姑娘懂事些了,没再掐过我。”阿香忙说道。

    “那她怎么总跟小公子发脾气?”朱大娘皱眉道。

    “二姑娘出嫁那日夜里,三姑娘追着太太问金锁的事,太太因为追查金锁的下落,才知道老爷在外面有了人,那人还怀了孩子,太太气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二姑娘跳了河,老爷下了狱,太太因这接连的刺激,彻底疯癫,三姑娘说,若是太太好好的,定能阻止这些事的发生,她觉得孙家祸事连连,都是她引起来的,才隔三差五得发脾气。”阿香说道。

    “那她倒是跟自己发脾气啊,怎么总是跟小公子发作,小公子拖着这一家子废物,够不容易的了。”朱大娘不平道。

    又说一会儿话,眼看天色不早,朱大娘与阿香起身告辞,乔容送出院门,看着她们上了巷口的马车,心中一酸,四儿消失了,她与她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情分,自然也消失了。

    回到家中,她将那个包袱与小公子的书信搁在一处,秘密收了起来。

    她想,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过些时候自会清楚。

    三日后,聂太太来了。

    她的娘家侄子带着一群家丁簇拥着她到了院门外,她自顾进屋居中坐了,气势高昂看向乔容:“我有话问你。”

    乔容说声等等,唤绣珠上茶,进里屋拿了匕首藏在袖中,出来给绣珠使个眼色,绣珠会意走出。

    她在聂太太对面坐下,笑小说道:“太太有什么话,尽管问。”

    “媛儿说你父亲回了延溪,这三个月我思来想去,决定回去找他,至于你捏在手中的那些书信,大不了我跪着求他,我是他的结发妻子,为他生了三个女儿,我就不信他会对我那么狠心为。”聂太太信心满满说道。

    “还有呢?”乔容看着她。

    “回延溪之前,我准备把乔家的宅子买回来,当做是我送给你父亲的一份厚礼。”聂太太说道。

    乔容嗯了一声:“买吧。”

    “我银子不够。”聂太太犹豫着,看一眼院门外站着的侄子,壮起气势问道:“孙家从你母亲那儿偷走多少银子?”

    乔容心中一急,她怎么会知道此事?

    “是这样。”孙太太接着说道,“昨日里钦差赵大人亲自去了你大姐姐家,赵大人跟我说,去年五月里,二太太托人藏了一批钱物,孙正义不知怎么知道了此事,将珠宝偷了去,孙正义已经招认,说是有两件珠宝,一件珍珠衫一把长命金锁,另有十万两银票,孙家已将那十万两上缴赵大人,赵大人还给了我,赵大人说,二太太向外转移珠宝,乃是欺君抗旨,孙正义偷走他人财物,乃是盗窃之罪,理应各打五十大板,赵大人说服我,看在孙家为前线将士捐银百万两的份上,不要再追究此事,朝廷也不会追究二太太罪责,免得惊扰了亡魂。”

    乔容一字一句听着,心中怒火升腾,难怪钦差迟迟不到,难怪孙家捐银百万,难怪孙仲瑜将珍珠衫和金锁还了回来,原来如此。

    她冷眼看向聂太太,咬牙问道:“你答应了?”

    “答应了,为何不答应?”聂太太奇怪看着她,“凭空回来十万两银子,为何不答应?对了,赵大人说孙正义的儿子自作主张,将珍珠衫和金锁还给了你,我是来找你要回的,那两件宝贝价值近二十万,加起来够我买回宅子了。”

    “那是我母亲的私人之物,本就该是我的,你凭什么要回?”乔容压抑着怒气问道。

    “你母亲的一草一木,都是乔家之物……”

    聂太太话音未落,乔容抄起手边的茶盏劈头砸了过去,聂太太躲避不及,额头被砸个正着,顿时滴下血来,她捂着额头叫了起来:“我好好跟你讲道理,你怎么砸人呢?”

    “你个蠢妇若是懂得道理,就该知道,如果我爹还在世,钦差轮得着跟你商量吗?孙正义说十万两就是十万两?说只有两件珠宝就是两件珠宝?我母亲因此事而死,你竟然轻而易举答应了钦差,饶过了他们?你凭什么做主?你凭什么?”乔容一步一步逼问到她面前。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聂太太惊骇得缩在椅子上大叫着,“给我拦着她,砸了这绣坊,将宝贝搜出来。”

    她的侄子带人从院门外一拥而进,乔容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抵住聂太太脖子,怒视着围拢过来的几个男人冷笑:“谁敢动一下,我先要了这老婆子的命。”

    “这小姑娘竟然有刀,你会用吗?”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讥笑道。

    一个瘦猴般撸一下袖子往前一步,嬉笑道:“看,大爷动了,你敢动刀吗?”

    乔容手中匕首往前一递,刀尖扎进聂太太肉中,聂太太杀猪一般叫了起来。

    聂太太的侄子忙摆手制止:“都别动。”

    几名家丁站定脚步,聂太太的侄子看着乔容:“四姑娘,一命换一命,我姑母若有个好歹,你也活不了,为了两件宝贝送了命,值得吗?”

    “你和你的人先滚出去,宝贝的事,我与她再商量。”乔容瞪着他。

    她此时稍微冷静了些,不想与聂太太鱼死网破,因为不值得。

    却也一时间想不出如何摆脱,焦急看向窗外,怎么半天不见人影?那三个臭皮匠跑哪里搬救兵去了?

    聂太太的侄子目露凶光:“我说四姑娘,你仔细看清形势,你是一个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面对着几个大男人,你没有胜算,还是乖乖放开我姑母,把宝贝双手奉上,我也不为难你,否则……”

    “既然知道人家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为何带着几个狗腿子上门欺负人家?聂驴子,你就不嫌丢人吗?”他的话没说完,就听门外有人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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