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窦姓妇人听着柳夜阑柔和语音郑重许诺,神情确是放松了一二。可她语气哀求中却带着坚决:“这位公子,老妇愚钝,确是什么也不知道,家中还有诸多杂事,可否让老妇先回去……”
    柳夜阑微微一笑道:“好,我送您回去吧。”
    那窦姓妇人一怔,没有想到柳夜阑这么好说话,竟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又连忙摆手道:“如何敢劳烦公子……”
    就是在这小镇过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什么世事,这窦姓妇人也看得出来,这满面生吐属温雅不凡,如何能劳烦这样的人物送她?
    柳夜阑却没有给她推拒的机会,竟是真的亲自起身相送了,甚至在身后摆手,叫蒋叔致带的衙役们心领神会,只远远动用探子身法缀着,并不叫前面的两人知晓。
    到得此时,那窦姓妇人才算真正放下心事来松了口气,朝柳夜阑歉然道:“愚妇无知,只在这镇上没见过什么世事,叫公子见笑了。”
    柳夜阑连道:“哪里的事。”这样一番话来,就不是无知愚妇能说得出来的。
    这镇上并不大,且节奏悠闲,一路不时有人与老妇招呼唠嗑,柳夜阑也只耐心在一旁微笑倾听,一副窦姓老妇家中子侄的温顺模样,一路收割夸赞无数。
    而也在窦姓老妇一路絮叨的介绍说明里,柳夜阑对整个镇上大半的人家情形都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疑惑,在这样一个宁静且知根底的小镇上,王氏为什么说迁就迁?
    小镇不大,一路再如何磨叽,也很快到了窦姓妇人家门口,她看着这与她礼貌道别的后生,心中一软,终是叹道:“柳公子……唉,你们莫要再打探那不吉之物,小心触怒神灵引来不测。”
    柳夜阑一怔:“您是说那……敬水衫?”
    窦姓妇人面露惊惧:“莫要再提,莫要再提!”
    柳夜阑心中便渐渐有了判断,看这神情,触怒神灵之说……这敬水衫的出处怕不是什么好的寓意,民间那些神鬼志异之事,柳夜阑博闻强记素有涉猎,乡野间很多听来荒诞的说法,事实上自有其道理,这敬水衫背后怕又是另有一番诡谲,但这和张王两家的灭门惨案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柳夜阑一边思忖着一边道:“大娘,您的意思我记下了。不提便不提罢,只是,我亦不敢相瞒,我等此来……与那迁走的王氏有关,不知大娘您可有什么能告知我的?”
    窦姓妇人的面色刹那惨白地尖叫道:“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她竟是转身飞快奔回自己的小院,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合上,叫柳夜阑吃了生平第一个大大的闭门羹,可柳夜阑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沮丧,反而流露出一种接近谜底的了然。
    这窦姓妇人越是如此反应激烈,越是说明她对于王氏惨案的内幕知道的越多。结合她先前提及敬水衫的惊恐……柳夜阑心中一动,莫不是与那什么触怒神灵之说有关。
    即使十分想印证自己的推测,但柳夜阑不是那种不择手段之人,既然这窦姓妇人如此惊惧,强行逼问未免有太过强人所难,恐怕还要另想法子继续探听。
    而待他思忖着回到下榻之处时,蒋叔致所带的人手已经十分给力地探听出了窦姓妇人的来历,结合柳夜阑送她回去一路收集的消息,很快就拼凑出一个典型小镇妇人的大半辈子:年少下嫁给镇中一户殷实人家,多年来与丈夫相互扶持举案齐眉,不说大富大贵,却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本分人家,相夫教子操持家事,就算是因那一手不错的女红在镇上颇受诸多女眷敬重,听起来也似乎一样平平淡淡无甚出奇的地方。
    蒋叔致反复盘问消息,皱眉不解,按柳夜阑带回来的说法,这窦姓妇人必是知道什么的,那般讳莫如深定是心中惧怕所致,可她为什么会知道?他们打探了那么多消息,对于敬水衫的名字,镇上无数人一脸茫然。明明这窦姓妇人的经历听起来与镇上其余妇人别无二致,为什么只有她知道敬水衫,甚至极有可能知道王氏灭门的真相?
    柳夜阑却突然问道:“在嫁人之前呢?窦氏娘家是个什么情形?在何方?是做什么的?”
    充作探子打探消息的衙役们却忽然面面相觑,竟是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们收集的那些信息里,窦氏的娘家竟好像被抹去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这其中……可真是意味深长。
    越是没有痕迹之事,恐怕越是隐藏着难以言说的真相。
    敬水衫,窦氏的出处,王张两户灭门惨案。
    线索看似越来越杂乱,却渐渐汇聚,有了交集,隐隐指向了同一处。
    蒋叔致一直紧皱的眉头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开的痕迹,他点头道:“既然如此,取我的拜帖,此地推举了沈姓乡绅一家作为里长,我们即日便去里长那里拜访一二。”
    作为蒋氏子弟,蒋叔致或许寻找这些古怪之事的直觉与判断不如柳夜阑,但论起如何处置事务,他却是耳濡目染。
    既然那窦氏他们没有法子,自然是寻求本地乡绅的协助了。倒未必说是仗势欺人,而是地头蛇有地头蛇的优势,借着对方的力量也许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达成目的。
    再者,他们这么多人涌入此地,又有顶着父母官蒋氏的名头,于情于理,也合该登门拜见。
    然而,待蒋叔致递了那张拜贴匆匆登门拜访之时,他与柳夜阑却是发现,他们登门的时机似乎有什么不对啊,老远就听到这小镇中一片锣鼓喧天的热闹,走到沈氏老宅近前更是热闹得不行,必是这喜事的源头了,看来这沈氏在溪涂镇的影响力可见一斑,竟是大半个镇子都跟着喜气洋洋。
    那张拜贴很快就被家丁传入,他们也夹在宾客人潮中被迎了进去。
    蒋叔致朝身后随从一示意,自然有人去往那些宾客中打探消息。
    柳夜阑心中却是暗暗纳罕,看这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气氛,应该是什么大喜事,按常理推测,不是过寿便是结亲,可这整个大宅内不见“寿”字亦不见“喜”字,这到底又是哪门子的喜事?
    打探的随从还未回来,他们这一行人却已经发现众多宾客突然起身,纷纷朝着一个方向高声道喜:“老族长!这等喜事真是恭喜啦!”“啊呀,沈氏又添荣耀!当真是咱们溪涂最好不过的大好事了!”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笑容满面的走来:“哪里哪里,以后还要您多多看顾!”“谢谢谢谢!都是托乡亲们照看的福气!”
    一路寒暄着,竟是主人家朝他们而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物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看向蒋叔致,然后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哎呀,鄙宅这么点小事怎么把蒋公子也给惊动了!诸位高驾到我们这偏僻小地,乃是我沈氏阖族上下的荣耀,本该是我们尽尽东道才是应有之义,却劳得您登门,实是罪过罪过。”
    蒋叔致哪里还不明白这位沈老族长的狐狸算盘,他亲来这宾客群中迎自己一行人,自然是给足了他们面子,至于原因,嘿嘿,必是带着蒋县令名刺的拜贴威力绝伦了,这老狐狸必是存着借父亲名义向这么多宾客炫耀之意。
    果然,柳夜阑在后面便听得有人在嘀咕:“蒋公子?哪个蒋公子有这么大的面子叫沈老太爷亲至相迎?”
    “蒋?哎哟!莫不是咱们安平县的那位青天?”
    “啊呀呀!沈家可真是了不得!不只归宗的这位前途不凡,连蒋家都亲自来道贺呢!好大的面子!好大的气派!”
    一片交口称赞中,蒋叔致哪里还能不明白沈氏的算盘,只是他此来,确有借用沈氏之力的意思,官场那一套,他也是见惯了的,花花轿子众人抬,这件事上,给沈氏一个面子他们亦没有什么损失。
    他便顺着这气氛拱手笑道:“不敢不敢,沈族长,初到宝地,本来就应该是我这后生末学登门相拜,又偶闻贵府吉事,现在不请自来沾沾喜气,鲁莽之处还请主人家勿见怪!”
    沈氏族长哈哈一笑:“原来蒋公子也听说了……不是我自夸,我这子侄确也是人中龙凤,如今在韩大将军麾下效力,这归宗之事实乃一桩大喜事,能得公子亲临,是又添了一大喜啊!天云哪,快来见见蒋公子,日后啊……你们年轻人怕是少不得多多交好才是,哈哈哈哈。”
    蒋叔致与柳夜阑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沈氏族长推出来的那个年轻人,只见对方浓眉大眼豪爽不群,却是气度沉稳举止不凡,看来确是个身份不俗的武官,听这沈族长一番话,想来这一番喜事便是为了他的归宗之事了。
    韩大将军之名,柳夜阑自京城而来,自是知道的,这位大将军乃是本朝手握边关二十万大军的定海神针,赫赫威名远播塞外,沈天云这般年纪,效力于他的帐下,观其风采,怕也是身手不凡,以韩大将军的爱才之名,如果其确有干才,必是锥立囊中,光芒自现,将来本朝的武将中必有其一席之地,这小小的沈氏能有这样杰出的子弟,难怪这沈氏族长这么看重,只是“子侄”而已,却先于自己的直系子裔而先引荐于蒋叔致……怕也是十分看好对方。
    只是,这样的人物,这次办的喜事居然是为他的归宗一事……这可真是值得玩味。
    这位沈天云看年纪亦绝不算小了,起码也早过了弱冠之年,却此时才归沈氏宗中,还不知早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柳夜阑更是观察得细致些,他见这位沈公子虽是唇边含笑,眼神中却是隐含冷光,似乎眼前沈氏这场大热闹也未叫他的心热络起来……啧,真是又一场大戏哪。
    对方见到他与蒋叔致,行了一礼:“今日太过喧嚷,承蒙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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