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一斯专注思索,并没有留意周围变化之时,久璘冰冷的声音已经响起:“白缘背弃族地,即日起关押天池宫中,回禀王上然后发落。”
    这样的处置,天冥族人虽然觉得太便宜她,可是请王上发落,任何一个族人也说不出不是来,靳一斯也略微松了一口气,至少能够待到离渊回来,先行避开了最惨烈的结局,白缘有错,但,唉,毕竟是个可怜女子。
    可随即久璘的话便令靳一斯刷地站了起来,只听他一字一句冷凝道:“杂、子、凶、兆,不可久留!就此灭杀!”
    靳一斯几乎是立时失声道:“那不过只是一个孩子!”
    第553章 仙凡归一
    说时迟那时快,白缘霍然抬起头,久璘手中已经毫不留情地朝那婴孩重重击下。
    下一瞬间,忽然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响起,刹时间,几乎整个天冥界的天空仿佛都在这声音中颤抖,天,迅速黑沉了下来,平静如镜的天池不知什么时候起,微起波澜。
    靳一斯只看到久璘身前一道黑影略过,靳一斯再看的时候,久璘竟已经横着倒飞了出去,然后狠狠撞倒在天池宫的墙壁上,发出轰然巨响。
    靳一斯面色倏然大变,只见原来久璘站着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起,站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碎的鳞甲怪物,它双目通红充满愤恨不甘,却牢牢护着身下婴儿,周遭天冥族人发出不可置信的大叫,他们不敢相信,前一瞬间的同族竟会在下一瞬间变成这般妖魔模样!
    可是,那些挂在它身上的破碎衣料确实昭示着它前一瞬间还是白缘的事实,玉莹更是觉得天下间最荒谬之事莫过于此,这自己自幼最为尊敬的前辈,非但于一夕之间背叛同门,更还变成了这般非人模样……
    久璘前车之鉴不远,所有天冥族人都十分紧张,不论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白缘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实力都十分高强,远处的久璘慢慢爬起来,远远看着这非人妖魔与族人对峙的一幕——而在所有人都未留意的时候,天池之水已经开始悄然摇晃起来——久璘眼中似也因为愤怒决绝而染上一层薄红:“这等怪物,绝不可留!所有族人一齐上!斩草除根!它要护崽,盯着它!”
    看着久璘半身鲜血,全场的天冥族人再看向那个怪物的眼神中都充满几乎一般无二的暴虐杀意,这一刻,眼前这不再是什么曾经的族人,而是会伤害、甚至杀害同族的妖魔!冰冷、暴虐的恐怖杀意刹那间席卷整个天池之畔,天池上的涟漪已经化为阵阵波涛,动荡不休……
    靳一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般走向,白缘这样可怕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到现在还全无头绪,只是,他现在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白缘,或者那妖魔身上,那种无比温暖明亮的魂力,已经变成了一种暴虐阴冷、充满杀戮的的力量,几乎与魂力截然相反。
    见久璘与天冥族人这般几乎等同于失控的反应,靳一斯直觉不对,他当即冲着寰埏道:“快!阻拦他们!”
    寰埏早已经吓得呆住,此时看到无数天冥族人冲向那妖魔,连忙塔身一刷,要将那妖魔连同那婴儿收到漩镜塔中,可接下来的一切叫靳一斯与寰埏心惊肉跳,当所有愤怒疯狂的天冥族人发现漩镜塔试图为妖魔提供庇护时,竟然同时愤怒地冲击起漩镜塔来,不论是久璘还是玉莹竟然俱在其中!
    就像所有人都丧失了理智一般,这是靳一斯第一次看到寰埏的空间之能失效,他不由焦急催促道:“快将白缘和那婴儿收进来!”
    寰埏也无比焦急:“有东西卡住,吾、吾使不上劲儿!”
    漩镜塔爆发出明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之中,伸出金色锁链试图将白缘母子收起,却见天池之水蓦然倒卷而上,漆黑森冷的天池之水竟与漩镜塔伸出的金色锁链狠狠相击,下一瞬间,寰埏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靳一斯也蓦然变了脸色——方才因为白缘之事分散了注意力,他竟未曾留意天池之水何时起了这般可怕的变化!
    此时,汹涌动荡的天池之水狠狠拍击岸旁,击起一道比一道更高的恐怖浪花,就像那些不断冲击着漩镜塔的疯狂天冥族人,好像已经全然失去了控制,此时,天池终于彻底撕下优雅如镜的面具,显露出其下漆黑、森冷充满恐怖气息的真实,犹如所有天冥族人,那明亮温暖的魂力之下隐藏着这样疯狂暴虐之意!
    靳一斯背后的冷汗刹那间打湿衣衫,原来,这就是他一直预判的第一次决堤!它来得这样快,这样凶猛,竟连寰埏猝不及防之下都吃了大亏。
    靳一斯深吸一口气,他这段时日的监测并非白费,天池与离渊、天冥族人的联结他早已了然如胸,此时凝视一片阴沉得要滴出水的天空下那漆黑如墨的惊涛骇浪,他目光出奇平静,手中小木棍划出一道道玄奥轨迹——
    再怎么决堤,事物的一般规律并不会改变,天池之下的隐患他早已经觉察,这一次,不过是这隐患第一次冲出表面的层层魂力显露出狰狞面目,只要能够及时调集魂力狠狠填塞,那么,一样能将它镇压下去!而他恰巧冥冥之中与离渊好像有那么一丝玄奥的联系,借着这缕联系调用魂力,够了!
    靳一斯一边竭力收拢天池中那些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魂力,一边朝冷静朝寰埏道:“速速通知离渊,暂且放弃收纳白缘母子,尽量护住他们就是,来助我镇压天池!”
    靳一斯看向那些疯狂的天冥族人鬓边竟也隐隐有鳞片化的趋势,如果不将天池之下的暗黑力量压下,恐怕整个天冥族都将再无活人,此时也实在顾不上白缘母子了……
    这样的情形下,寰埏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全部照办。
    漆黑天幕之下,如墨池水汹涌不休,就好像里面有什么大恶魔即将挣脱束缚来到人间,墨池之水旁,散落的银色湖水艰难地聚拢,漩镜塔再次大放明光,在漩镜塔与这恐怖的湖水之间,天冥族不断冲击着那根保护着白缘母子的金色链条,天池之水越是漆黑越是咆哮,天冥族人便越是疯狂,里面的白缘也似受这影响,整个人亦不断朝天冥族人尖叫挑衅……
    而对于真正与天池之水对峙的靳一斯和寰埏而言,当他们正面直对这天池之水时,他们才发现平静之下的可怖真实有多么强大,这种感觉,与一个肉体凡身之人手无长物直面滔天洪水时的惶恐无措几乎一般无二。
    靳一斯没有办法想像,天池之下隐藏的这股力量到底已经存在了多久,每一代天冥王为了镇压它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这就像不断筑高着防洪堤坝,可是河床却在不断抬高,堤坝就必须更高……一个注定会决堤的恶性循环。
    而现在,靳一斯与寰埏合力所做之事,与历代天冥王并没有本质分别,他们一样要抢在决堤前竭力筑高堤坝,犹如饮鸩止渴,却别无他法。
    即使如此,在靳一斯与小木棍全力协助下,漩镜塔伸出道道璀璨金锁抵住恐怖的黑色巨浪,靳一斯手中小木棍不断洒下紫色符文加持其上,即使如此,也依旧十分勉强,轰隆一声巨响,一根金色链条崩断,这仿佛一个信号,接连数根链条悉数崩断,其上金色符文于刹那间消逝天地间,寰埏金色的身子都在这一刹那黯淡透明下来,靳一斯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手中小木棍仿若有千钧之重,下一瞬间,那根原本护住白缘的金色链条竟也粉碎,疯狂的天冥族人一拥而上,白缘仰头咆哮一声便狠狠与天冥族人撞到一处!
    而靳一斯已经顾不上了,当鲜血滴落地面、汇入天池之中时,那天池之水竟越发恐怖起来,竟慢慢张开一线空间,森冷、疯狂又混合着死寂的气息于刹那间彻底席卷而至,天空彻底黑暗下来,好似将整个天冥界笼罩其下——到得此时,天池之下就好像隐藏着另一个无比邪恶的世界,现在它终于打开入口,要将整个天冥界拖入那仿佛能吞没所有光线的世界之中……
    靳一斯打了个寒战,竟连漩镜塔都未能完全抵御那股冰寒阴邪的气息……靳一斯却在此时大吼一声:“就是现在!”
    那一线入口中隐隐含着空间之力,于不擅正面战斗的寰埏而言,空间规则才是它擅长的战场!
    小木棍旋转出繁复到叫人看不出的纹路,漩镜塔身上无数猎歌符文亮起,下一瞬间,整座漩镜塔蓦然放大,然后朝着天池之水那一线张口狠狠镇压下去!
    天池之水于刹那间仿佛沸腾,又仿佛伸出无数漆黑之手不断朝着漩镜塔推拒撕扯,不断阻拦漩镜塔的镇压,靳一斯口鼻流血而不自知,手中小木棍不停歇地划动,天池边缘的魂力亦在同时覆盖而下,随着一声仿佛凄厉又仿佛不甘的巨大叹息,漩镜塔轰隆一声镇压在天池之上,天空重放光明,整个天池好像又恢复了平静如镜的美丽,只这一次,这美丽再无法叫人安然欣赏。
    而天池之畔早已经是一片修罗场,鲜血横流,所有天冥族人七零八落地躺倒在地,死生不知。
    赶回来的离渊所见便是这可怖的一幕,他手中强大魂力挥洒而下,最先苏醒的是久璘,他一脸茫然随即又难掩惊恐地看着周遭情形,离渊却是声音冷硬,没有给他太多茫然时间:“迅速救助族人!”
    久璘哪里敢耽搁。
    离渊心中焦灼,下一瞬间,他人已经出现在镇压天池的漩镜塔中。
    “主人!”寰埏惊喜的转过身来,如果有个身躯,只怕都能看到它委屈焦急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
    寰埏金色的胖胖身躯此时已经半透明,显是镇压恐怖天池于它而言亦是损耗极剧,却依旧牢牢守着昏迷的靳一斯,离渊并未多言,只是并指在寰埏身上一点,点点金芒渗入寰埏体内,不断修补整个漩镜塔的损伤。
    可离渊脚步仓促全不停歇,情不自禁赶到闭目昏睡全不知周遭情形的靳一斯身旁。
    凡人之脆弱他以为自己早已经知晓,可看到这个凡人躺在那里,微弱起伏的胸膛与眼底隐约的青黑、苍白的嘴唇,离渊才发现,凡人到底是有多么脆弱,简直令他此时心中犹如百蚁咬噬般难以为继。
    好在相对于修士闭关以百年为计,靳一斯的苏醒相对而言,算得上迅速,看到离渊,靳一斯竟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好似身上的千钧重担终于找到一个人共同分担。即使靳一斯预见到了天池之下绝不简单,决堤之时必然十分可怕,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整个天冥界以及天冥一族所谓的不死不灭竟然是建立在这样一座比火山口还要可怕的黑洞之上。
    是的,黑洞,现在回想起来,天池之下那个阴森暴虐好像要吞噬一切的地方,就是个黑洞,除了这些冰冷的极端负面情绪,那里什么也没有。
    靳一斯回想起当时情形后怕之余不由开口想问什么,离渊却罕见地抢先说话:“一切已然平息,久璘已经去安置了。”
    身为与天池神魂相连的新一任天冥王,天池这样大的变故他自然是知道的,那一瞬间,他周身魂力几乎同时失控地暴动,若非这段时日苍梧萌发之力大有积累,恐怕他亦要大大吃亏。但那个时刻,收到寰埏传来的警讯,他第一时间想到却不是自己的情形会有多么糟糕,而是留在天池畔的漩镜塔和……塔中人。
    靳一斯眉头紧蹙:“那白缘母子……”
    身为天冥王,又是漩镜塔之主,离渊自然早已回溯当时情形,他摇头道:“白缘这一番变故皆因祷祝不及,未及将杂生妄念荡涤出神魂之外才致走火入魔,魂力早已然扭曲污浊……便是当时能及时救回,怕也难恢复神智。”
    即使只有一面之缘,可白缘只不过是因为在天冥界少知外界人心险恶,错将情意托付,何至于落到这样的结局,靳一斯眉宇一黯:“那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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