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没什么让陆坤好挂心的。

    如今都94年了,可不是七八十年代,货车司机“给个县长也不换”的时代。

    任何东西,一旦泛滥了,就不值钱了。

    货车司机没以前吃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别提货车司机了,哪怕是后世学历也是一样,贬值得没样儿了。

    ......

    进入三月,天气越发暖和了,到处春暖花开。

    “慢着点儿。”

    二丫儿拉着小光头跑在前边,刘丽萍抱着陆明哲在后边喊着,大丫儿则帮忙提溜着弟弟的小衣服纸尿片之类的。

    陆坤时不时地询价,跟摊位的老板谈成了就付钱买东西,要不然就摇摇头走人。

    “人好少啊。”大丫儿一句不经意慨叹,倒是让陆坤微微发愣。

    镇上卖的东西越来越全,基本县上能买到的,镇上也基本可以买到了,但似乎镇上却更萧条了,少了生气,少了青春与张扬的气息。

    人们的生活水准明显比早些年更高了,以往灰扑扑的衣服,如今都了更多的色彩,可氛围却大不如以往了。

    ‘是了,年轻人都出去讨生活去了’。

    念头在心里过了一遍,陆坤倒也明白了始末。

    打工潮没来临之前,这个季节,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街市,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而现在,地里街市上,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一些留守的妇女。

    农民已经渐渐觉醒,单靠种地,永远没有出路。

    春节一过,能出去的都出去了,他们要替家庭寻找生机,也要替自己心灵寻找一片更宽阔的天地。

    陆坤带着老婆孩子在镇上逛了大半天,也不知道买什么。

    街道斑驳的印记,让他仿佛想起了那些年在镇上做小买卖的日子。

    当然了,当年的老友,一个也找不着了,他估摸着不是改行了,就是有了更好的前程。

    “兄弟,灰兔子要不?”一个卖野货的老人,面上布满沟壑,咧嘴笑着,烟熏的黄牙,在初升的朝阳照射下,倒显得有些耀眼。

    他把灰色的野兔拎得老高,手腕转了一圈,试图以此展现自己的真诚,让陆坤瞧清楚这兔子的模样。

    “这不是野兔吧,这么肥。”陆坤挑了挑眉。

    兔子虽然被夹子夹伤了脚,但陆坤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一定就是野兔。

    农民实诚是不假,但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陆坤伸手把灰兔子拎到手上,掂了掂重量,再拨开兔子头上杂乱的绒毛,瞅了瞅兔子乌溜溜的眼珠子,笑着道,“别给我说是野兔,这就是家兔。多少钱,价钱合适的话我要了。”

    “嘿嘿,这只是家兔。您要诚心要,给我四块钱就成”,老人也不尴尬,嘿嘿地笑着,手指头用烟纸卷着烟丝,“这是我婆娘养的,养了快一年了都。”

    “这几只鹌鹑呢?”陆坤发现地上还有几只鹌鹑在扑腾,瞧着也挺精神的,倒是起了心思,多嘴问一句。

    “这是网罩的,今天大清早才从网上择下来,你看看,一点伤都没有。”老人眼瞧着还有生意,烟也不卷了,赶忙放回兜里,低下身逮着鹌鹑给陆坤验看。

    “连带兔子,我给十块钱,全拿走成不?”陆坤见他把没卷好的烟放进上衣口袋,伸手从自己口袋烟盒里取了一支烟递到他手上。

    老人显然你有些‘受宠若惊’,“成,你给十块钱,我顺便再送你个竹篓。”

    “那谢谢了。”

    陆坤把兔子和鹌鹑都给塞进去。

    在镇上街市溜达了一圈,肉菜有了,再买点儿素菜,就差不多回了。

    陆坤之前把家里的院子交给三叔夫妻俩看护,倒没直接推倒重新再建,而是直接把前半截推倒了,起红砖房子,后边的屋子依旧后院,都留着。

    “这路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老拿煤渣填,一场雨过后,又留下一个个的大窟窿。”因着小光头摔了一跤,刘丽萍对这街道也有了意见。

    “应该快了吧。上次听老高说,差不多规划到这儿了。”

    平安镇算是贵安县下辖较为富裕的村子了,一旦县政府有了钱,起了给下边乡镇修路的心思,肯定第一个想到平安镇。

    “都系好安全带。”

    陆坤通过后视镜往后边瞅了一眼,正瞧见小光头对街市恋恋不舍的目光,不禁笑道,“儿子,街上好玩不?”

    “好玩!”

    小光头把一双小胖手揣进兜里,乐呵呵道,“街上有木偶戏看,还有小猴子递香蕉给我咧。”

    小光头以往只是在动物园见过猴子,倒是第一次见到耍猴人和猴子,让他颇感新奇。

    “木偶戏?”刘丽萍有些疑惑。

    陆坤笑笑,“你忘了,今天是盘古老爷生日呢。”

    平安镇这一片比较信盘古,盘古庙的香火,哪怕是在大力打击牛鬼蛇神的年代,也是绵绵不绝,更别提现今思想更开放的年代了。

    “你不说我倒是没想起来呢。”刘丽萍点点头。

    盘古老爷过生日的日子,以往在乡下的时候,倒是能瞧见很多节目。

    村民们的参与度还是蛮高的。

    车子驶进进入平安村的路,总算是平坦了不少,没那么遭罪了。

    “为什么村里的路比镇上的还好啊。”二丫儿往窗外瞅了瞅,入眼皆是油油绿草、烂漫春花。

    刘丽萍瞪了她一眼,“这条路是你阿爹掏钱修的。”

    “这路是咱家的?”二丫儿有些惊讶道。

    “听不懂人话是不?路是咱家出钱修的,但可不能说路是咱家的。”刘丽萍翻了个白眼道。

    从村里到镇上的路是陆坤捐资修建的,当初压根就没用什么机械,村里组织了人手出工出力,从拌水泥到挖土、压路,全是人工,这才修出这么一条四米宽的硬化水泥路。

    在别的村子还在走泥巴路的时代,这条水泥路倒是成为平安村一景。

    “呀,爸爸,他们在干什么呀?”小光头乐得差点坐不住。

    “二丫儿,看紧你弟弟。”陆坤嘴角抽了抽,“那是在舞狮呢。”

    这是习俗,每逢喜庆事、喜庆日子,村子里就爱舞狮,敲锣打鼓着从村头舞到村尾,有时候还舞上好几遍。

    舞狮完了之后,再各家各户聚一块儿,开开心心吃顿饭。

    “爸爸,咱们家也买狮子锣鼓吧,我也想玩。”小光头眼睛直往外瞅,羡慕得不得了。

    陆坤没直接拒绝,甚至把车速放慢,几乎犹如行人慢走一般,好让这小子瞧个清楚。

    “咱们家住别墅,锣鼓不能敲,那副狮子倒可以给你买一个。”

    陆坤寻思了一下,自家附近住的人家非富即贵,肯定不能给小家伙买锣鼓的,至于那副狮子,那个貌似可以订制,到时候找人给小光头弄一个,估计就能把他糊弄过去了。

    小孩子嘛,喜新厌旧很正常,越是得不到的,反而心心念念,倒不如先答应他。

    回到平安村,进了家门,陆坤顺手把兔子和鹌鹑都交给了三婶处理。

    三婶虽然责怪他太客气,太破费,但还是笑呵呵地吩咐三叔磨刀,然后自个儿钻进厨房烧水,准备待会儿收拾兔子和鹌鹑。

    陆坤一家子先进里屋说了会儿话,刘丽萍就把陆明哲交到陆坤怀里了,说是要去帮忙三婶收拾兔子鹌鹑。

    “你哄一哄他,他睡着了你就把他放小床上,记得给他盖小被子啊”刘丽萍边系围裙边嘱咐道。

    “你去忙活吧,孩子交给我,你放心。”陆坤摆摆手,让她赶紧忙活去。

    三叔三婶年纪越发大了,陆坤可不敢吃他们做的菜。

    不为别的,就因为三叔三婶俩人特别爱吃咸的,是咸到发苦那种咸,一般人压根就受不了。

    陆坤也拐着弯劝过三叔三婶,劝他们年纪大了该吃清淡点,别吃口味太重的,三婶倒是听进去了,但三叔却是每回笑呵呵地答应,但下厨的时候,做一顿菜,一瓶盐还是得下一小半。

    小光头回到村里压根就不缺玩伴。

    无论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早就惦记着小光头兜里的各种糖果和手上拿着的新奇玩具了。

    当然了,也偶尔有几个大孩子,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试图强抢的,但小光头嗷一嗓子,立马两个大汉蹿出来。

    小光头可是知道的,自己老子给自己配了威风凛凛的保镖叔叔!

    但凡是想要强抢他玩具零食的,都被保镖叔叔提溜走了,然后自己再真心地跟其他人交朋友,分给对自己友好的小伙伴们零食糖果、借玩具给他们玩,自己立马就能收获一大群人的友谊。

    陆坤把儿子哄睡着了,冲在一边折纸鹤的大丫儿吩咐了几句,让她帮着看会儿弟弟,他出去转一圈。

    窝在家里不动弹,那不是他的性子。

    陆坤出了门,往上坡走了几步路,就看见王瘸子在把小溪边洗衣服。这是很平常的事儿,王瘸子自从媳妇难产死了之后,衣服全是自己洗的。

    陆坤打照面过,遇上了,正好说几句话,站在边上笑着道,“王大哥,衣服那么脏,你咋不多放点洗衣粉?”

    往王瘸子边上的洗衣粉盒子瞅了一眼,发现里边的洗衣粉已经是一坨一坨的了,只能靠用手刮一下,才能刮下一点点洗衣粉,压根就倒不出来。

    “是坤子啊,回来了。”王瘸子笑笑,“没钱买洗衣粉呗,只能将就了,凑合凑合着搓几把,趁着天色好,晾干,赶明儿个进山帮人剥桂树皮需要穿这身。”

    “咋不喊你女儿给你洗衣服?”陆坤在溪边蹲下,给他递了一根烟。

    他女儿彩丽跟二丫儿是同一年的,都八九岁了,料理父女俩的衣服,也勉勉强强了。

    王瘸子腿脚不方便,又是个大男人,自己出来洗衣服,在乡下到底有点尴尬。

    “孩子小,平常的衣服倒是她洗,可这身太脏,孩子洗不干净。”王瘸子和女儿相依为命,对女儿还是疼爱的,说到女儿彩丽,脸色都好看了些。

    没一会儿,王瘸子就麻溜地把衣服洗好了,邀请陆坤到他家坐坐。

    陆坤寻思家里吃饭还要好一会儿,也就答应了。

    开门的是个小姑娘,陆坤倒是认出来,那是王瘸子的女儿彩丽。

    陆坤没准备什么礼物,从口袋拿了小包装的饼干给彩丽,小姑娘本来不想接的,但是挨不过陆坤强行塞到她手里,最后还是接了,脆生生的说了声谢谢。

    “二丫儿她们也回来,待会儿你过去看看,她们老说起你。”陆坤客气着说了一句,然后才进屋。

    王瘸子家的院子里堆满了一摞摞的干柴和稻杆,可见这对父女俩是勤奋的,家里日子过得不好,那是有太多的现实因素。

    进了屋子,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八仙桌,连椅子都没有,就是几个木墩。

    “家里不是拉线了么,怎么不使电?”陆坤发现王瘸子家唯一的电器就是点灯,但拉了一下灯绳,灯压根就没亮。睁大眼睛瞅了一会儿,发现灯泡也没有坏掉的迹象。

    王瘸子嗨了一声,抬起右手摸了摸后脖颈,“去年我们这一房的老七,瞧我们家日子过得艰难,偷偷摸摸帮忙我把家里的表给改了。后来镇上的电费收费员来我家闹,最后干脆让供电局不给我家供电了。”

    “是单单断供你们家,还是其他人家偷电的也被断供了?”

    偷电的肯定不止王瘸子家,整个村子里偷电的人家多了去了。

    两毛多一度电,看起来不多,但对王瘸子家这样的低收入家庭,那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负担了。

    王瘸子女儿还小,王瘸子压根就没法进城干活。再说了,王瘸子腿脚不方便,也干不了重活。即便是有人招工要他,进城干活一年下来,能攒下三五百块钱,都算是拼命了。

    可这点钱,以钱代粮交农业税之后,基本就剩不下几个子儿了。

    “人家拿我开刀,有什么办法?人穷,只能受着呗。”王瘸子别过脸,声音有些哽咽。

    陆坤轻轻地点了点头,明白他这是被杀鸡儆猴了。

    电费收费员不是村里的,没那个胆子去家里兄弟成群的人家闹,只好把气撒在王瘸子这儿。

    新世纪之前,收电费对于任何电力企业来说,都是老大难的问题。

    缴费的人心疼那点电费心疼得跟割肉似的,收费的收费员几乎跑断腿,供电企业也为回笼资金天天发愁。

    尤其是征收电费的方式由集体征收变为个人之后,收电费活儿就更难做了。

    收费员挨家挨户抄表,这还不算,还得一遍一遍地催缴电费。

    遇到脾气好的,人和气的,大不了多费嘴皮子,摆事实讲道理,遇到蛮横的,人家远远瞅见收费员上门立马关门放狗。

    有些人家欠电费,一欠就是一年!

    供电企业想了很多法子,比如欠费半年不缴,就断电。结果倒好,农民们真个就欠足半年才去交款,而且还不是全部结清,而是缴纳一部分欠款,再一个劲儿地赔好话,央求恢复供电。

    “偷电不对,用电的确得交钱。”陆坤抿了抿嘴唇,他理解王瘸子家的难处,但也不会因此觉得偷电这事儿是对的。

    “那是王老七自作主张,我也是收费员来家里闹事的时候才发现。”王瘸子心里窝着气,但还是忍了下去,“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倒杯水去。”

    “彩丽啊,你今年念几年级了?”陆坤见小姑娘坐在一边择菜,没话找话道。

    小姑娘愣了一下,双手抓了抓衣服下摆,咬着嘴唇道,“我...我还没上学。”

    孩子眼里原本活泼的色彩立马黯淡下来,那份痛苦,让人蓦然心酸。

    陆坤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王瘸子家里就靠王瘸子一个人种田养鸡养鸭,再加上偶尔山里需要人剥桂树皮,才能挣点钱。

    单靠这些,连日常生活都捉襟见肘,孩子上学的确是一个大问题。

    “老王,你咋不送女儿上学?”陆坤摆摆手,没接老王递过来的一碗米汤,脸色异常严肃。

    王瘸子愣了愣神,把碗搁在边上的木墩子上,找了个墩子坐下来,搓了搓手,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也看见了,我们这个家全靠我这个废人,攒得一点点钱,连让孩子吃好点穿好点都很难。

    再说了,在农村讲知识,写诗词和写字做文章,都是过不了日子的。

    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拼命一点,让孩子过得好一点,再过几年,多攒点嫁妆......”

    在王瘸子心里,是自己耽误了孩子,累得孩子没前程,甚至往后婚假,别人都嫌弃她有这么个家庭。

    “我说你这人!”陆坤气急,“这事你怎么没跟我开过口!”

    陆坤是受过王瘸子恩情的,以前自己一个人过的时候经常挨饿,王瘸子没少让他上家里吃芋头番薯之类的杂粮。

    那个时候大家的日子都过得艰苦,王瘸子能分粮食给他,不求回报,已经是很大的善行了。

    陆坤发达之后,村里数得着边的数不着边的,没少搭话让他帮扶,陆坤夫妻俩也大多能帮则帮,反倒是王瘸子从没开过口向他们一家子求助。

    陆坤回馈的恩惠,也就是前几年每年回家祭祖遇上了,拢共给的那三五百块钱,再无其他。

    “这不开学没多久吗?后天正好是星期一,你赶紧找学校去,让孩子上学。”

    陆坤黑着脸,给他讲道理,想着给女儿攒嫁妆好让女儿嫁人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寒碜,还不如送孩子去学校拼一拼,“孩子读书以后,长大了有很多的选择机会,并不是读了书没用、只能种田或者打工。她现在没用自己选择你现在送她去上学,她往后的路怎么走,你让她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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