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元鹤于二人面前简礼之后,递上一只玉箫,又转身踏壁而去。

    蔚离只觉好笑,“你若要烹茶,他可是连泥炉丝碳尽都背在身上?”

    玉恒持箫端看,笑答,“你若喜欢,也是有的。”稍思片刻,又问“御风行可好?”

    蔚离无谓笑笑,“都好!”

    于是按箫取音,轻吟和风,一曲箫乐经风而走。南门外有璧月湖波,映起箫音飘渺,份外幽静。反觉城里弦乐之声渐去渐远,慢慢销匿在夜色当中。

    蔚璃倒也许久不曾听他吟箫,尤是此曲,时隔经年,此间闻来已无当年意气。只是其箫音悠扬清寒,美妙之极,闻久不觉心痴意醉,只恍惚他仍旧是琉云小筑里的宫廷乐师,是她可任意撒娇嬉闹的云疏哥哥,是她认定必将彼此看顾一生的谦谦良人!

    曲至中章,他忽驻了箫音,屏息静气,幽幽长叹,“总觉不及昔年味道。”

    蔚璃微微错愕,始觉他今夜所行所言皆心不在焉,又或说是别有思谋。世事纷扰,也不知他所思在何处,心懒意倦实无从问起,惟有自他手中接过玉箫,重又夹指轻按,唇衔音端,吐气长吟。箫音再起,渺渺间穿风度尘,直上云端。

    玉恒再闻箫音已是别样神情,方才云淡风轻不见,转而是愁云满目;和颜悦色隐去,代之一副冷峻阴郁。负手迎风,立于墙头,出神良久终忍不得又一声长叹。

    蔚离实不忍见,终还是停了箫声轻语唤他,“云疏哥哥……”伸手抚他衣袖,满心疼惜。

    “大典已过,再过些时日我便要回去了。”他幽幽道来,无尽感伤黯然。

    蔚璃闻之一阵心绞,他原是为话别而来。想匆匆一聚,转瞬离别,再相见却不知要何期何年,又何况此一去不知是怎样天地,那帝都于他俨然已是龙潭虎穴,如此境况又怎能不使人忧愁,“不是还有澜庭夜宴?”她撑笑问他。

    玉恒笑笑,“岂非十天半月光景即去。”他望她之目光溢满缠绵与不舍,心下只道:若得与卿执手相看,三世三世也不过瞬息刹那。

    蔚璃无甚可说,只心下讶疑:他此番伤感若为惜别,那便是无意邀自己往帝都了?

    又听他道,“我倒真的希望自己只是小小乐师,那样也不必还朝,就此陪你远游天涯,亦或就在这澜庭住下也好,每天烹茶研墨,倒也是人生乐事。”

    蔚离知他顽笑,并非真心。他若舍得天下江山,当年或许就该携她远走又何至要送她归国。到底天家皇子,所谓远走天涯从来都是一时倦怠戏言罢了。她若当真才真真为世人笑,不由戏谑回他,“我澜庭可养不起你这等模样的乐师!云疏俊美,误国误我!”

    玉恒闻言不觉笑开,“早年间还说甚么为报恩义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如今却是一粥一饭也不肯施,可见女子薄幸,不足信矣。”

    蔚璃忙正色道,“为君赴汤蹈火之志自然是真!蔚璃并非寡义忘恩之辈!只是殿下莫将真情说与顽笑,殿下不真,蔚璃可是当真!若然苍天混沌,殿下真有困顿绝境之时,莫说一粥一饭,纵是要我割肉滴血供养殿下蔚璃亦无所畏惧,宁耗此身枯竭也必奉养殿下直至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玉恒见她忽然间义正言辞,倒觉无趣,讪笑道,“怎么说说就恼了。璃儿厚义,我岂不知?”说着抬手替她摘去发间落絮,仍旧嬉闹,“我的璃儿是天下一等一的厚义仁慈,于陌路之人尚可舍身迎求,何况于云疏乎?”

    蔚离不忍拒他亲昵,此一身瘦影委实招人心痛,“云疏,你且信我……”

    “我自然信你!”玉恒笑她一脸严肃,“不信你还能信谁!……只是这铠甲甚重,不觉辛苦吗?好歹做做样子罢了,不如卸去……”说着动手要解她腕上护臂。

    蔚离慌忙退步避开,想起昨夜他去之后裳儿所言:再这般闹下去真要非他不嫁了。又想起风灼所言:帝都有齐女,帝都有莫女,皆要入东宫为太子正妃。一时间心下烦恼,蹙眉嗔道,“殿下且自重。倒底守些礼仪……”

    玉恒笑意讶然,“那些礼仪竟是为我设的?若依礼而论,你我之亲密岂非早已逾礼?璃儿,你当这天下间但有我在还有谁敢娶你?”

    一语惊住守礼人,蔚离瞠目惊视,知他素来存意要将她圈困牵制,可不知他竟可如此堂而皇之地警示于她。一时间又恨又气,也不知是神思错乱还是心有不甘,忽就举目答道,“澹台羽麟。我们有约,他必不负我……”

    玉恒先是一怔,眉头微蹙,即尔开怀大笑。朗朗笑声引得四围将士也纷纷侧目,世人大约从不曾见这位温和淡雅之人有这般畅怀恣意时刻。蔚离也被他笑得又羞又恼,更悔方才荒唐失言,愈加手足无措,无地自容。

    “蔚璃啊蔚璃……”他仍止不住笑而声声嗟叹,“你明日且去问他……我倒也想看看他敢是不敢!”说着又笑一回,见蔚璃恼意渐盛才稍稍敛意收神,柔声道,“璃儿之狡慧机敏时而可恨,时而可爱,惟此愚钝无知倒是十分可爱!璃儿,璃儿,可要我如何待你是好?”

    他笑意融融,掩不住的轻松欣然之色,稍扳她肩背,伸手解她肩上铠甲系带,蔚璃挣闹着不肯顺从,无可奈何却还是逃不出他掌心,一时又解了胸前护镜,退去护臂,终将她一身铠甲卸得干净,惟余里面素衣长袍,又唤侍卫奉上披衣,亲手为她系带理装,才算照顾停当。

    蔚离恼也无法,恨又无解,也惟有依他摆弄。心中却还在思想他所言之事:是了,四境皆有传言:皇朝东宫属意东越蔚离。试问普天之下又有谁人敢觊觎未来天子的女人。大约也惟有那召国风氏不知死活,竟为国政之利提议联姻之策,此事被他知悉,还不知于那召国是个怎样结果。而天下间即便再有真心仰慕者,也未必敢言。真真是与君相识误终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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