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君望着元鲤出门去的背影又怔了片时,才幽幽道来,“先生方才说莫嵬欲使人率五万军迎驾于柏谷关?可知何人领兵?”

    “其弟,莫嵩。”师源简答,“殿下以为可有分别?殿下归期未拟,莫家即陈兵柏谷关外,这哪里是迎驾,分明是绑架嘛!”

    凌霄君轻笑,“先生这话讲来倒颇像羽麟之言。”又叹一声,“他们不是迎我,是迎莫敖。罪状已然递在三台司政,军中又斩杀莫将数百,那莫嵬又怎能不忧心自己幼子性命?他派出莫嵩而自己做镇京中,便是说帝都……天子仍受他挟制。”

    “好在殿下未杀莫敖。”师源也是惨淡一笑,“只是此回以三百莫家将士祭越境子民,虽得了东越君臣之心,可还朝后必要受那莫嵬刁难啊!何况,殿下又使帝姬走失,莫家与皇室联姻之计破灭,他们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齐府近来如何?”凌霄君另立一题,试图避避阴晦之气,“齐谡可有将他次子安入禁军左营?”

    师源自嘲一声,“不负殿下所望,是直接入了东宫御林军,任统领一职。齐家的下一步便是送女入东宫了。齐谡似乎很是看重殿下呢,已全然不念天子之威。”

    凌霄君也哑然失笑,“还真是承蒙他老人家看得起!既然如此……”他又举目望向门外,思绪没由的转向别处——那翡翠楼该是澹台家产业罢,应该即刻令羽麟拆了它去,哄去翡翠楼,哼!“羽麟……还要派人去把他劝回来罢。”

    师源皱了皱眉头,这位君上俨然心不在焉,“殿下这样说,臣明日便去。”

    “令他备些礼物,不必贵重,略存新意的便好,先生选个伶俐人送去齐府,给那位……”凌霄君重又寻向师源,“先生讲过那位小姐名讳,我又忘了。”

    “齐葭。”师源答他,笑他魂游在外,却还要坐在这里排兵布阵。

    凌霄君点头,那两个字都懒怠复念一回,又议向别处,“再就是那位西琅国的公子了……该如何处置?我闻先生一无所获?倒叫我难以收场了。”

    师源笑答,“殿下行事素来温而非厉、威而不猛,即便退敌问凶又何曾用过酷刑苛法。偏对这位玄公子,殿下欲拟他做何用途,非要这般冒险试炼?”

    “竟被先生识破!”凌霄君难得一见地赧笑微微,“那么先生以为,此人可做何用途?”

    “我闻听这位琅国公子熊胆虎威,但礼法欠教;兵法熟通,却然谋略不足;以将才论,勉强算是半个;以王者论,半个也算不上!殿下若想以他克制莫家,则勇武有余,谋策不足,终是败将;若要以他去寻帝姬下落……”师源忍不住讥笑一声,“恕臣直言,则这位公子必被帝姬蚕食,且不知自己会葬身何处。”

    “蚕食……倒也未必。”凌霄君思量幽深,“玉熙在我身后,若无适宜之人牵制,则终有一日我将腹背受敌,到那时不知葬身何处的便是我这位东宫太子了!”

    “依臣之见,若然牵制不能,反成合谋,又当如何?”师源问道。

    凌霄君笑笑,“前几日我书房内丢了件东西,不知先生可有拾到?”

    师源微怔了怔,继而笑开,自袖底取出一捧细绢,打开来,里面是另一块绢纸,只是上面沾染了斑斑血迹,“殿下若不说,臣下倒是忘了。臣在夜玄身上搜得此物。”说时将绢稿奉在凌霄君案前,“不知可是殿下书房里丢失的东西……”

    凌霄君瞄了一眼,并未展开便知是何物,“九犀山遇刺……我一直疑心是玉熙自己设局……她走倒也无谓,偏又使我误了行程,以致失约……才惹出夜玄这阴错阳差的一段痴心……”语意未尽,顿了片时,才又续说,“无论怎样,且先由他们闹去罢。玉熙不是一直想要找个可依凭之人,自古帝姬只婚配王者,她自幼更是心怀此志。此回出走便是为着难忍莫家兵门欺辱,宁玉碎,不瓦全。而夜玄也算是有胆有识,若能得良参贤相辅佐倒也能成一番事业。玉熙与他纵然真的合谋……”凌霄君低头又看一眼案上血色绢纸,“也未必同心。”

    “成一番事业?”师源仍忧心忡忡,“殿下想来也知西琅王室储位之争?琅王三子——夜丹、夜玄,还有夜兰。长子夜丹自不必论,此不过倚仗外戚之势强入东宫之流,其恶行蠢事已然为四境嘲笑之柄;且说那夜兰,其母妃为召国公主,有南召风族为其后盾,可襄礼乐,可助钱粮,可安边关,可缔联盟,论其势,当为君主之选;但是此位公子耽于笔墨之艺,醉于诗画之乐,且性情柔弱,若然为君,只怕将来必为臣子所欺,难以保守其位;那么便也只剩下一个夜玄了,莫非此是殿下之意?”

    “先生既已观之切实,思之悠远,又以为此意如何?”凌霄君这回是郑重请言。

    师源亦做慎重考量,正色答曰,“夜玄性直意耿,行事粗暴,待人骄横,可也惟有如此才能制住西境臣民粗野狂懒之风。但正如殿下所言,须得有良相辅佐,贤臣谏言,再假以时年,以礼乐熏之,则自上而下,或可使西琅成礼乐之邦国!但是……”

    凌霄君笑了,“先生只言‘但是’便可,何须哄我一时得意?”

    “那臣便直言——殿下欲使帝姬下嫁夜玄,使夜氏王族为天家宗威,可靠否?如今天家血脉惟余殿下与帝姬二人,而帝君近来病体孱弱,若然殿下再有……再有折损,那玉家天下岂非要归他……”师源未敢再说下去。

    玉恒仍旧微笑淡然,“所以本君当万事小心!切不可轻易折损啊!”转目见师源元鹤皆瞠目愕然,显有嗔怪之意,忙又正色言说,“先生放心——玉家的天下,终是玉家的天下!必不至终于我辈。”说完又望门外树影漫庭,已是日沉西阁,又一日光阴尽了,也不知顽劣女子还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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