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庭里,凌霄君忙碌一晚,送走了夜玄,安顿了夜兰,至黎明时分又拆阅了几封莫家的行军公文,知莫嵩所领的五万大军以恭迎鹤驾之名不日将抵东越柏谷关外,正无限愁苦时又听元鲤回来奏说蔚璃入夜才出翡翠楼返回宫中……又有各样琐事堆叠,实令其头痛不已。终至撑奈不住,便索性歇在了观澜阁内。

    将有蒙蒙睡意,就听耳畔一声声急唤,凌霄君自觉乏累不堪,难启双眸,便在蒙蒙中嘱告,“元鹤?若是璃公主又来吵闹……你带她四下搜罗便是……只不要使她再来闹我……”

    元鹤望着这位难得有一时安枕的君上,实不知该如何言说当下祸乱,可是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又连推他几回,切切言道,“殿下先醒醒,出大事了!”

    凌霄君闻他带有哭腔,瞬时启目,坐起身凝神看来,果然见他以袖抹泪,“元鹤?”

    “殿下!”元鹤跪拜在地,“臣等无能……竟叫那莫敖……莫敖将军被杀于军中!”

    凌霄君微微怔愣,又喃喃复语,“莫敖被杀……于军中……”如坠噩梦!怎可能?他左右思忖仍不能醒悟当下境况——谁人敢杀莫敖?他是自己的护驾都尉!谁人能杀莫敖?于五千禁军的营盘中!

    元鹤望着主上神色茫然,也是又急又忧,扯他袖端继续禀奏,“萧雪已然领五十金甲先往营中查明状况,稳定军心!程先生闻讯便急着去寻澹台少主,商议启程还朝一事!临去时令小臣嘱告殿下:柏关谷再不能走,还朝须当另辟蹊径,还请殿下早早定夺!”

    凌霄君仍不能言说,瞠目呆坐,似还在思量此身何在,今时何年,是否梦中!?

    曾经累九年之功,起十层宝塔;耗数年心血,筑百阶高台;折无尽忠良,修千尺城墙;熬一身精血,只为图江山无恙……可是眼见得大业即成,宏图可观,忽然一阵骤风起,迅雷动,又眼睁睁见那宝塔将倾,高台欲坠,城墙崩毁,江山飘摇……

    数年心血,几要毁于一旦!大厦将倾,又何以挽狂澜?

    “速速传令萧雪……”凌霄君声色几近沙哑,听来已全无往日从容,“即刻点数军中将士,万不可走掉一人!消息若入帝都,则天子危矣,六宫危矣,我家中……不知要惨死多少无辜……”他说时几要落泪。

    “怕是晚了!”元鹤叩首再拜,泪如雨下,“据说事发于昨夜午时,军中大火,死伤无数,走失无数,营帐所余根本无从点数……”

    昨夜午时?凌霄君忽觉胸口憋闷,莫不是她回宫后又调兵出城?他看向对面桌案,举手颤颤指向那边,唇角牵动却再难吐一言。

    元鹤立时意会,忙起身奔去,倒了一盏凉茶捧至君上面前,“殿下,炉火息了,惟剩一口凉茶……”

    凌霄君接过,仰头饮尽,冰冷苦涩直达心底,惊骇稍掩,震怒又起,“去——,宣越王晋见!宣越安君晋见!宣越国朝中臣子全来晋见!他们何敢欺我至此!”说时忿然掷下茶盏,青瓷落地,摔了个粉身碎骨!

    “殿下!”元鹤忧惶劝道,“先生去时还特特嘱告:东越不可欺,欺之再无忠臣;蔚璃不可弃,弃之再无挚友。今时之事,殿下惟有隐忍,还须尽快拟定归朝之策,以护家中无辜,免遭莫家荼毒!”

    凌霄君忍不住冷笑,“忠臣?挚友?忠臣何敢杀我护驾之军!挚友何以欺我至此!”又怆然苦笑,“如今莫敖已死,消息很快会入帝都,莫嵬不屠杀宫廷便也不是他兵家武将!我纵此刻化作一缕幽魂,一日千里,倾刻至家,又怎敌他一城铠甲!他们是要亡我玉氏!”说时捶榻大哭。论甚么忠臣?讲甚么挚友?此乃世间最最难求!何以我玉恒半生无为,竟能得之?只怕都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罢!那蔚璃竟敢这样欺我!那蔚璃竟敢这样欺我!

    元鹤也未知此样绝境该如何劝君,支支吾吾,混乱着言说,“殿下还须冷静克制,如今身在东越,进退无路,万万不可再……犯了越人之威……”

    “果然是她?”玉恒几乎绝望,“何以被她欺凌至此还要本君冷静克制!我顾念她家国存亡,她可曾顾念我的生死……”

    “不,不是……不是璃公主!跪在外面请罪的是……是青将军,还有风篁世子……”元鹤吞吞吐吐答说,却也不知此样境况是否好过蔚璃亲自领兵去杀,毕竟青门是她的将,世子是她的夫。

    玉恒闻言惊诧之外反是略息了怒气,闭目静神,重调气息——是了,她再怎样任性也该有个分寸,也该知道莫敖若死他将归家无门栖身无地!她纵结幽怨在怀也不致于要置他于绝境!应该不是她胡闹!

    半晌之后此君终能撑力起身,想想或许还不是绝望境地,“那青濯——没这本事!”若当真是青门所为,也惟有那女子拼得出这样惨烈结局,莫非……他强定心神,调息又问,“越安宫……可有消息?”

    元鹤扶住主上摇摇晃晃的身子,小心回说,“还没有。不过估计很快就会来人了……蔚王族不会不管青将军的……殿下还须尽快有个决断……”

    如何决断?凌霄君哼笑一声,不得不叹——这等蠢物!

    若真是他青门杀人,岂非正入莫家虎口!五万大军兵临柏谷关,若以此为由破关攻城,则东越又要狼烟千里,子民又要流离失所,蔚氏兄妹凭多年艰辛治下的这一方盛世又要化成万里荒凉!

    可若说为平息莫家怒火而治罪青门,那蔚璃又岂会容忍?不闹到他江山倾覆便也不是她蔚璃了!

    “元鹤,”他倦意唤道,“先去煮些青莲白粥来……我这会儿有些饿了……”

    身陷乱世,还是先求饱腹罢。至于那些纷纷扰扰……凌霄君踱至窗前,举目正见高台外湖天一色,云雾缭绕,想想此间高台,不若就此纵身飞去,或化腐朽,或化微尘,自此与草木为伍,与清风为伴,倒也得百世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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