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那越靠近越浓郁的阵阵蛋白质腐败后的特征性恶臭, 又分明显示了那的确不是任何无机质的人形随葬品。
    “墓里的‘黑’字降,已经被破了。”
    萧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符咒,斩钉截铁地下了个结论。
    作为“白山黑水”四个降墓中最趋向平遂的一个,此处墓降的特点, 便是但凡墓中之物, 即便只是里头的一抔沙土, 只要沾到身上,就能致人全身生疮,而且进得越深,恶疮发作起来越是凶猛非常。
    像挖出盗洞的这群土夫子那般,直捣黄龙冲着主墓室而去的,怕是有一个算一个, 只要进去就得全身溃烂,若是坚持不肯退出,等勉强爬到棺椁面前时,已经烂成一副枯骨了。
    不过像黑字降这样以致病为攻击手段的降术,要防范起来也相对比较容易,最简单的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瞒天过海,让降术没法顺利触发就行了。
    所以萧潇做准备了双重保险,他们随身携带的这张符咒,就是能够短暂掩盖两人身上的气息,使得他们身上的阳气不至于惊扰墓穴中的阴怨之气,换言之,就是不让墓中降头察觉到有两个大活人进来了。
    不过这个方法也只是权宜,毕竟要破降的时候,必然需要引动大量阳气,与墓穴中阴气互相冲抵,到时降术也一样会在他们身上触发,这就需要用上他布置下的第二层保险了。
    “这黑字降已经破了,墓里过剩的阴气经过这么些天,早就泄得差不多了。”
    萧潇的精心安排却并没有派上用场,“我们身上戴着的掩生符,反而因为将我们身上的阳气过度掩盖的缘故,就像一滴油落入了水中一般,倒是显得很是突兀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矮身穿过狭窄的墓道,一前一后跳进了站了四个“人”的主墓室,忍着那扑鼻的恶臭,凑近其中一具,将手电光正面打在了上头。
    墓穴里顿时响起了复数的倒抽气声,即使见识广博如萧潇,也还是被灯光照到的这玩意儿狠狠惊了一下。
    那是一具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全身发肿,从各孔洞流出来的液体沾湿了它身上看不出本色的土灰麻布衣裳,也不知是因为尸僵还是被什么办法固定在原地的关系,即便这具尸体已经已经开始发臭了,依然笔挺挺跟站军姿似地杵在那儿,而最渗人的一点是,它脖子以上全都烧焦了,炭化的皮肤烂得比较缓慢,还没有大面积的腐败面,只从裂开的焦痂中流出一些黄黄黑黑的汁液来。
    “这是点天灯。”
    萧潇口中所说的“点天灯”,和演义中董卓那著名的剖腹点灯不同,他所说的,是曾在川湘山匪中风靡一时的用以惩罚叛徒的刑罚手法,将犯人捆牢后,生生在头盖骨上钻个孔,然后塞入“灯芯”,再连头带发饱浸灯油,一把火下去,就会活活烧成根头顶冒火焰的人形蜡烛。
    只是没有谁会在这年头特地拉四个叛徒来一座古墓里点天灯,萧潇蹙眉想了一下,谨慎地说道:“这四具‘天灯’大概就是那些土夫子们破降的方法了。”
    “可是,这尸体上并没有捆绑固定的痕迹。”
    阮暮灯蹙起眉,口罩下的嘴唇抿起,“他们就连头脸被点燃也没有一点儿挣扎吗?”
    “是啊,我也想不通这点。”
    萧潇盯着那站得笔直端正的焦尸,低声喃喃道:“这站姿,简直跟一具跳尸似的,总不可能,这真的是赶尸赶进来的吧……”
    说到这里,他的话头骤然卡住,眼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站在身边的自家徒弟,正好对上阮暮灯看他的视线,他从青年的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惶惑和不安。
    ——他们都想到了,先前看过的那录影,被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赶”着的一行人,尤其是队伍中的看上去极像阮暮灯的哥哥阮靛仪的那最后一个。
    “可是,这里只有四个人……”
    阮暮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胸中翻滚涌动的恐惧。
    萧潇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用力揽住自家徒弟的肩膀,手掌的温度隔着一层工作服的布料透到阮暮灯的皮肤上,让他感受到那股无声的支持。
    “我们出去吧?”
    足搂了有一分钟,萧潇才开口建议道:“反正这墓降已经破了,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之后就交给‘专业人士’们处理,好吗?”
    阮暮灯沉默了片刻,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再仔细看看。”
    面前这具人形天灯站得笔直,虽然脸已经被烧得焦黑,但却很容易就让人判断出他的身高,约莫只有一米七五左右,比阮家大哥阮靛仪要矮上足足五、六公分,不可能是他。
    萧潇叹了一口气,又用力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膀,没再多劝什么,两人又再次打起手电,在墓室里转了起来。
    然而这搜索并没有耗费他们多少时间,很快的,萧潇和阮暮灯就在巨大的棺椁里,发现了第五具尸体。
    那尸体仿佛是让人故意藏起来的一般,直挺挺地躺在了掀开了盖子的棺木之中,身下还压着一具不知腐化了多少年的枯骨。
    与墓室四角的四具“天灯”不同,棺木里的这具尸体并没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虽然同样也开始腐败,散发着熏人的恶臭,但身上衣物完好,两手交叉在胸前,额上贴着一张黄符,符咒字迹已被尸液浸透,软趴趴地贴在了脸上。
    阮暮灯伸出手,想去揭那张符,但因为手指颤抖得太过厉害的缘故,几次都捻不起来。
    “阿阮……”
    萧潇担心地握住他的胳膊,立刻从手指接触到的那无法抑制的战栗中,感受到自家爱徒此时此刻到底有多么煎熬。
    阮暮灯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右手拇指和食指终于捏住了黄符的一角,用力一撕!
    符咒下方,露出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虽然已经死去多日,被人无遮无掩地丢在这里任其自然腐败,但因为墓穴掩埋在地下深处,本就阴气旺盛,而且气温也较低的缘故,虽然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五官轮廓却还是保存完好的。
    那张脸脸颊消瘦,眉骨清晰,鼻梁高挺,两瓣苍白而菲薄的嘴唇,和阮暮灯有六七分相似——赫然便是他失踪多时的大哥阮靛仪!
    …………
    ……
    “来,喝点儿热茶。”
    萧潇将一个扭开了盖子的保温杯塞进了自家徒弟手里,硬逼着他从魂游天外的状态中振作起来。
    “你哥那儿……林博士他们会处理好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贴着阮暮灯坐下,抬手替他将耷在眉角的一缕乱发拨开。
    “……我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阮暮灯端着保温杯的手指紧掐着那圆筒形状的金属,用力到指节已经泛起了白,他低垂着头,有水滴顺着鼻梁滑到他挺翘的鼻尖上,“可是……亲眼确认的时候……竟然还是……”
    萧潇揽过对方的脖子,让青年可以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尽情哭个痛快。
    从看到那躺在棺椁里的尸体一刻,萧潇便生出了一个想法,不管破阵挖墓的人是谁,起码阮靛仪的尸体,是故意留给他们师徒两人看的。
    毕竟破那黑字墓降只需要四具“天灯”,而点天灯又要烧毁颜面,让人难以分辨长相。主使者为了让他们一眼就认出阮家大哥,特地多带了第五个人,还把阮靛仪的尸体端端正正放在被开了盖的棺材里,显然就是为了让他们第一时间就将人认出来。
    ——所以,无论是“恰好”被拍到的深山老林里的赶尸场面,故意不填上的盗洞,还是令村民感染墓中的恶疮,以及墓中阮大哥的尸体,这一连串的手段,全都是冲他们师徒俩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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