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濯微微眯了眯眼,挥手道:“好,就依你。将此人尸体送回验尸,查个清楚。”

    底下的人立刻领命而去。

    东方濯朝苏漓伸出手去,“上来!”那阴沉的面容隐藏着无数不耐和急欲爆发的怒气。

    苏漓皱了皱眉头,面无惧色道:“王爷可容苏漓一言?”

    东方濯沉目看她,没有出声。似是想听听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他。

    苏漓叹道:“并非苏漓不识抬举,有意拒绝王爷,而是此时此地除了苏漓以外,还有黎小姐!这里没有马车,她又不会骑马,倘若苏漓随王爷走,那瑶儿怎么办?您总不能让摄政王府的千金小姐与您的下人共乘一骑吧?这要是传出去,不止对瑶儿和摄政王府的名声不利,更有损您的威名!所以……请王爷恕苏漓不敬之罪!”

    东方濯微微一愣,这个理由,似乎,无懈可击。那什么威名,他从不在意,只是摄政王,他却不得不顾忌。尤其母后那边……

    “黎瑶,你不会骑马吗?”他皱眉问道,质询责备的语气,仿佛有另一种含义:“你怎么连马都不会骑!”

    黎瑶摇头,小声道:“不会。”说完将头垂下去,面色有几分委屈。

    东方濯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情绪,朝苏漓冷着脸道:“你最好小心一点,再掉下去没人会救你。”说罢“驾”的一声,朝着王妃墓的方向,竟率先纵马而去。

    王妃墓占地宽广,南面是一排高愈数丈的汉白玉大牌楼,雕梁画栋,苍木成林。进了大门便是拜祭祠,此刻大门洞开,守墓之人认得黎瑶和东方濯,立刻哗啦啦跪了一地请安。

    三人进入饲内,苏漓一看到正前方的牌位,强烈的悲伤立刻占满了思绪,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去大叫一声母亲,告诉母亲她心里有多难过,可是……一想到身边之人,她的脚步便生生的顿住了。不能冲动,即便心中再怎么难过痛苦,她都要冷静!只有冷静了,才有机会为自己洗刷冤屈,为母亲报仇!

    母妃,您想看到的,是这样的苏苏吧?

    冷静,理智,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会再轻易让自己受到伤害……母妃,我会做到的,一定会。她攒紧手心,默默发誓,随着黎瑶下跪叩拜,起身的时候,黎瑶突然回过身来抱住她大哭。

    “苏姐姐,我真的好难过!”

    苏漓抑制住悲伤的情绪,语气轻柔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瑶儿别太伤心。”

    黎瑶摇头哭道:“苏姐姐你不知道,王妃对我,就像对她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虽然王府里的人都很敬畏她,但我从没看见她苛责过任何人!她总是温和的,眉宇间还带着点忧伤,她是那么好的人,和姐姐一样好,可是上苍对她们太不公平了!这是为什么啊,姐姐……”

    黎瑶悲戚的哭声,一瞬间唤起了她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悲痛,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连忙仰起头,死死地咬住牙,拼命的忍住了。

    上苍的确对她不公,可是在这个世界,只有有能力的人,才配讲公平这两个字。指望上苍,唯有死路一条。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与其埋怨上苍,不如让自己变得强大。轻轻拍了拍黎瑶的背,她多想单独陪母亲待一会儿,可是这样的身份……

    她垂头轻轻吐出一口气,眼角瞥见东方濯面色无波地站在那里,不知想什么想得入了神。对比黎瑶的激动悲泣,他过分的平静,仿如局外人一般的冷漠,让她觉得万分的刺心。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一切都不会发展到如斯境地!胸腔内,有一股怨愤冲天而起,她努力地,将它一点一点强压下去。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东方濯朝她看了过来。

    苏漓道:“王爷不来给摄政王妃行个礼吗?她曾经是您的岳母!”她的声音很平静,面部情绪也掩饰得很好,但是周身流溢的悲伤气息仍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岳母?!东方濯心中微微刺痛,可是他强自忽略了,皱眉道:“你似乎很难过?”

    苏漓道:“是的。”

    “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在所有人都无情践踏、唾骂郡主的时候,只有她相信郡主的清白!这不仅是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更是因为了解。别人眼中的铁证如山,及不上她对女儿的信任!所以我敬佩她,为她的惨死感到悲伤和惋惜。”说这些话的时候,苏漓仍旧面色平静,可是心,却像刀刮一样疼。

    因爱而了解,因爱而信任……

    ☆、第三十七章痛祭王妃

    东方濯眼光一变,盯着她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些?”

    苏漓答道:“随镇宁王去摄政王府的那天,我在灵堂亲眼见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种痛苦,当时在场之人无不是感同身受。……王妃不相信郡主如外人所说那般不堪,更不信郡主是因为无颜面对世人而投江自尽,她坚持开棺验尸,但看到的却是郡主满身瘀痕,明显被人强行侵犯过的痕迹……王妃一时悲愤难抑,怒气攻心,当场吐血惨死,就死在郡主的棺木旁!”

    清冷的目光紧紧盯住东方濯渐渐发白的面孔,她一字一句,冷静得仿佛所说之事完全与她无关,又道:“王妃和郡主,都是死不瞑目!”

    华衣锦袖下的手,狠狠颤了一下。东方濯望着对面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心像是被一双柔软的手紧紧攒住了,生生的疼。

    “那她……究竟是不是自杀?”他听到自己这样问她,有一丝颤抖,不像是他的声音。

    苏漓没有立即回答,她仰起头深深吸气,黎瑶已经停止了哭泣,静静地伏在她怀里,苏漓半响才轻轻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语气沉重,像是压了几座大山。

    黎苏明明是中剑而死,所有人都说她是投江自尽,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所以她绝不能让人知道,黎苏并非自杀之事已有人知晓,在真相未查清之前,对任何人她都会心存警惕。

    见东方濯垂下眼光,神色似是黯然,苏漓忽然笑道:“王爷可曾想过,如果当时,您能给郡主多一些爱和信任,或许她就不会死?”

    “住口!”仿佛被戳中痛楚,东方濯猛地抬头,断然怒喝一声,脸色突然白得像纸一样,胸口明显起伏剧烈。

    苏漓仿若不闻不见,继续又道:“如果郡主不死,王妃也就不会死……”

    “本王叫你住口,你还敢说!”他突然上前掐住她的喉咙,无比愤怒地瞪着他,眼底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情绪在疯狂涌动。

    苏漓抬高下巴,倔强而冷漠的眼神,令东方濯莫名地心慌,而她嘴角的嘲弄仿佛在问他:“东方濯,你在害怕什么呢?”他心底猛地一震,瞪眼吸气,遽然收手,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激荡,逃离般地拂袖而去。

    苏漓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笑,再不发一言。

    黎瑶惊声叫道:“王爷!苏姐姐,你……王爷走了,我们怎么回去呀?”

    苏漓没有说话。

    黎瑶道:“我去找王爷回来!”说罢着急地追了出去,苏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外头,东方濯气急败坏,烦躁地一把将黎瑶提起扔到下属的马背上,飞奔而去,她顿时有种轻松的感觉。

    终于,她可以独自陪陪母亲,不用再那样强装平静。

    走出拜祭祠,来到墓前跪下。苏漓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回想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那些都是坚定她活下去的勇气。而这一跪,竟然跪到了晚上。

    身上的伤越来越痛,双腿更是早已经麻木,不像是她的了。苏漓试着起身,挪动双腿,转到墓后坐下,靠着母亲的栖息之地,缓缓将身子蜷了起来,像是往日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姿态。

    冰冷的墓穴散发出的幽幽寒气,一点点侵入她的肌肤,不到片刻,她已是通体冰凉。但苏漓并不介意,能毫无顾忌的陪着母亲,这样的机会,难能可贵。

    守墓人早早的熄灯睡了,周围很安静,她仰起脸庞望向黑暗的天空,一阵冷风轻轻从耳边刮过,细碎的呜咽声,像极了人心底无法发出的悲鸣。她突然想睡了,正要闭上眼睛,突然,有个身影从远处奔来,速度极快,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苏漓微微一愣,立刻将自己隐藏好,竖起耳朵警惕地注视着来人。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出来人身形纤瘦,应该是个女子。那女子一到墓前,便扑通跪下,情绪波动连幕后的苏漓几乎都能感觉到。

    “主子,对不起,静婉来晚了!”

    是静婉姑姑!苏漓几乎叫出声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只听静婉又道:“……您总说摄政王对您恩重如山,但您在他心里,终究比不上他的权利和国家!您不怨他,但静婉却没有办法不怨……如果不是王爷极力主张让小姐嫁给东方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苏漓从没见过静婉如此激动,在她的印象里,静婉的身上有着和母亲一样的特质,淡定而清冷,少有情绪起伏。而这样激动的语气,听得苏漓也是心潮迭起,难以自抑。

    静婉似是在极力平复着内心的悲痛,声音充满了忧伤:“主子天生高贵,却半生坎坷,曾被人欺骗、辜负……最绝望的时候,您都没有倒下,我知道那是因为小姐!您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能给小姐一个温暖的家,让她能在疼爱她的双亲的呵护下快乐的长大,所以您选择了王爷……可结果事与愿违,您才无法承受,这一切静婉都知道。这么多年,只有静婉了解您心里的苦……”

    苏漓听得一怔,母亲心里的苦?

    静婉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剑,拔出后在左掌心用力一划,清冽的剑光带出鲜红的血珠飞溅,苏漓几乎惊叫出声。

    “静婉已经安排好一切,以后不会再留在摄政王府。您交代静婉去查的事,静婉就算拼却性命,也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今日,静婉就在您的灵前以血起誓,请主子放心,您的两个心愿,静婉,誓死也要为您达成!”

    两个心愿……苏漓又是一怔,一个是母亲临死前所嘱托的调查她冤死的真相,另外一个又是什么?

    一个响头,深深叩在石板上。静婉铿锵的语气,坚毅的背影,在这晚深深刻进了苏漓的心里。眼泪无声地涌出,再也克制不住,苏漓坚冷如冰的心里,又缓缓的渗入了一丝温暖。

    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天似乎都快要亮了,苏漓抬头望着墨一般漆黑的天空,流过泪的双眼,干涩发疼。

    远处,亮起了蒙蒙的白光,这时,又有轻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第三十八章挽心身份

    苏漓心下一沉,飞快转身。

    夜色凄迷,万籁无声,那人笼罩在淡白的月光下,一身青衣,神色复杂不安,居然是挽心!

    苏漓立刻敛住心中悲痛,暗暗告诫自己,这样的软弱,以后不能再有了!冷漠浮上苍白的面颊,她平复心神,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挽心垂首道:“挽心回府,听沫香说小姐陪同黎瑶小姐,前来祭拜摄政王妃,一直未归,便过来看看。”

    苏漓淡淡“嗯”了一声,举步欲向前走去,刚迈出脚,心头骤然巨痛,竟然忍不住,唇角涌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挽心大惊,赶忙上前将苏漓扶住,急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胸口痛闷欲裂,眼前一阵昏黑,苏漓紧紧抓住挽心的手臂,强忍片刻,方喘息道:“没事,我……我下午乘马车过来的时候,在山道上出了意外,没留神……受了点伤。”

    她说得轻巧,但看她脸色如此苍白,分明受了严重的内伤,竟然还能撑到这个时候!挽心眉头紧皱,二话不说,将苏漓扶到地上坐稳,双掌一翻,紧贴在她后心。

    一阵暖流缓缓游遍全身,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闷痛感。片刻之后,挽心额上微微见汗,觉察苏漓气息渐已平稳,方才收手。

    苏漓身子一松,倒入挽心怀中,喘息道:“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沫香守在小院内一夜,心急如焚,绕着屋子转了不知多少圈。天光微亮,苏漓与挽心才悄悄回到府中,两人赶忙扶她上床歇息,沫香仔细地替她擦了伤药,生怕再留了疤。

    苏漓心神俱疲,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过来,伤处仍在隐隐作痛。沫香见她醒了,不由欣喜万分,忙伺候着苏漓用饭。

    苏漓见挽心立在一旁,心事重重,淡淡道:“沫香,撤了吧。我想歇歇,挽心陪我说说话。”

    沫香收拾了东西下去,挽心奉上茶来,沉默不语,苏漓接过茶杯,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莫非你没话对我说?”

    “咕咚”一声,挽心竟然直直跪在地上,苏漓吃了一惊,抬眼看她,发现挽心眼中隐有懊悔之色。

    “当日是挽心大意,令小姐犯险,还请小姐责罚。”当时形势所迫,挽心实在别无选择,也未料到苏漓会突然推开黎瑶,更想不到苏漓轻易就认出了她!没有猜忌和害怕,反而助她脱险,如今的苏漓,当真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苏漓目光微动,她倒是承认的爽快!“那天的事,错不在你,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必放在心上。况且……之前你已提醒过我,尽量远离东方泽。”沉吟片刻,她缓缓又道:“这么多年,你时刻守护,尽心照顾,我心里很清楚。只是……你的身份,令我很是意外。”

    话,说的很客气,然而她犀利的眼光,却带出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挽心叹气,“事到如今,挽心绝不敢再对小姐有半点隐瞒。”

    苏漓看着她,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挽心目光隐有哀伤,缓缓说起自己的身世:“我本是一名孤女,自幼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十岁那年被一人收留。他待我极好,养育栽培我,只是十六岁时才知道,原来他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沉门门主!”

    苏漓不由心头一跳,沉门?!那可是名满天下的江湖第一组织!难怪当时苏漓的发钗中藏有沉门的迷药,想来应该是挽心给苏漓防身用的。

    传言沉门门主武功盖世,神秘莫测,手段非常,专接暗杀任务为生,门下有四大金牌杀手,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只要你出得起银子,就没有沉门不敢动的人!江湖上一提沉门,几乎人人色变。

    苏漓试探地问道:“那你……后来成了杀手?”那沉门门主如此厉害,岂是省油灯,定是见挽心根骨俱佳,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才会收养了她,待成年便可为自己卖命!

    挽心点了点头,沉声道:“挽心便是沉门四大杀手之一。”

    苏漓登时一震,惊讶道:“难怪你身手如此厉害。如此说来,沉门之中岂不个个都是绝世高手?”

    挽心皱眉思索道:“门中之人彼此间并不熟识,每次行动都由门主亲自指派,任务结束后各自离开,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苏漓轻轻点头,思忖了下,好奇道:“以你这样的能力,为何会甘心屈居相府做一个奴婢?”这个疑问的确在她心中盘恒已久,根据平日挽心的言行判断,以前的苏漓定不知情。

    挽心眼光一黯,凄然笑道:“能力再强也有失手之时。当年挽心初出茅庐,任务失败,若非二夫人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

    “原来如此……那你是为了报答我娘的恩情,才一直留在相府?”

    “当日二夫人见我伤势颇重,便与相爷谎称说是娘家前来投奔的远亲,路上遇了劫匪。伤好之后,门主觉得相爷地位尊贵,为方便沉门探听消息,我就没有离开。”忆及往事,挽心的情绪微有波动:“二夫人救命之恩,挽心一日不敢或忘。她临终时千叮万嘱,命挽心一定悉心照看好小姐。挽心万死也要保小姐周全。”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微有些不稳,却强自压下。这一番话全然发自肺腑,听在苏漓耳中,心头不禁涌起一阵酸涩,原来每个人背后都隐藏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心下一动,想必从前挽心逼迫苏漓习武,也是怕自己有朝一日出了事,身边再无可助之人,只是她不知道,真正的苏漓,已然不在了。

    苏漓探身将挽心慢慢拉起坐在床边,叹道:“好挽心,我都明白了。”

    挽心面色忽地一整,郑重又道:“挽心还有一事,要向小姐说明。”

    苏漓双眉微挑,道:“你说。”

    挽心凝重道:“那日……任务失败,回去后门主并未责罚,他……叫挽心来问小姐,是否有意向加入沉门。”苏漓眸光一闪,讶然失笑道:“我一介弱质女流,武功内力一样皆无,何德何能被沉门门主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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