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不禁呆住。黎瑶如果不是用情至深,怎会见到他最软弱的一刻?只是东方濯骄傲如斯,冲动如斯,终与她错过。

    “后来娘对我说,父王有意将我许配给他,当时我真是既欢喜又愧疚。总觉得姐姐尸骨未寒,我便觊觎她曾经的夫君,实在无颜面对姐姐。可内心深处,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看着他那么难过伤心,想着就算只去安慰他也是好的。所以,我就答应与他出游。那天在望月湖,我见到了你,苏姐姐。”黎瑶痛苦地闭上眼,喘了口气,喃喃道:“你们两个实在是太像,不仅是容貌,就连举止性情,也一般无二。我见到他望着你的眼神,就知道,在他心里,永远不会有我。”

    “你认定他会移情到我身上,所以才断了与他一起的念头?”苏漓轻声道。

    黎瑶眼光微微一黯,强笑道:“嗯,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你,很快又要失去母亲,一定会很孤独,如果有我在他身边,多少也能有些慰藉吧?”黎瑶凄凉的笑,“我不贪求正妃的名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陪着他,伤心的时候有个人跟他说说话,就好了。”

    苏漓内心一阵悲凉,想不到黎瑶对东方濯用情至深,竟卑微至此!然而任是谁都能看出,东方濯对她毫无情意,如此痴心只会自讨苦吃!苏漓不禁深深叹息,想起东方泽说过的那句话,劝道:“瑶儿,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不可当作条件来交换。我不是静安王,无法替他做任何决断。这样算计得来的感情,不会长久。相信我。”

    黎瑶急声叫道:“我不求他待我如你,我不过是想陪着他走过余生,这样也不行吗?”

    见她茫然无措的样子,苏漓不由心中一软,神色稍缓,叹道:“你若是对他感情如一,就去吧,如果……”她迟疑了一分,终究不愿再伤她心,淡淡笑道,“如果有一天他发现,对他最好的人是你,也许……也许他会回心转意……”

    “苏姐姐!”黎瑶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谢谢你。我娘亲手所书的信,就交给你了。我有一个心愿……”

    “我明白,”不等黎瑶说完,苏漓已接口叹道:“你是担心皇后获罪会牵连到静安王?他毕竟是陛下亲子,只要他不做出格行为,应该不会有事。你大可放心。”

    黎瑶点头,放下心来。虽然要为娘澄清,但她却不想东方濯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她没有想到,皇后之死,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苏漓沉吟了片刻,对外叫道:“挽心,你马上送黎小姐回城,顺便去郡主府给昭华公主传个信。就说我……有要事找她帮忙,请她速来佛光寺一趟!”

    挽心沉声应了,带着黎瑶离开。

    苏漓小心地收好字条,如果她没有估算错,阳璇应该很快会到。虽然到目前为止,阳璇来晟国的目的还不清晰,但上次她能答应帮他们,想必这次也不会推辞。

    第二天午后,阳璇果然如约而至。人未进门,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已远远飘入院中,多日来的宁静骤然被打破。

    苏漓早在门前恭候,火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她上前笑道:“昭华公主肯来赴约,明曦不胜感激。”

    “郡主难得开口相请,昭华怎能不来。”阳璇闪动着一双明亮大眼,笑意吟吟,“说吧,什么事儿要我帮忙?”她虽然笑得一脸无害,看着苏漓的目光却有几分探究。

    苏漓心中自然明了,狩猎场上的射箭比试,最终两人平手,难分伯仲,阳璇自负骑射技艺超群,自然是心有不服,一直想再找机会与她较量,却因着最近一连串发生的事,未能成行。如今自己主动开口有求于她,她又怎会不来一探究竟?

    苏漓轻叹道:“公主既然如此爽快,那明曦也就不兜圈子了。我请公主来,是想让你帮忙翻译汴国皇室的秘密文字。”

    阳璇眼珠一转,盈盈笑道:“可是那个加了两道密语的册子?”

    苏漓心中微微一惊,这阳璇好快的反应,只提到请她帮忙,她立即想到是那密册,想来阳骁告诉过她,看来他们兄妹的感情十分要好。当下笑道:“公主果然聪慧过人。”

    阳璇挥了挥手,笑道:“来晟国之前,四哥曾交代我,若郡主因密册相求,一定要我帮你这个忙,他盼着你早点把这里的事儿都了结了,去我们汴国找他。”阳璇笑意盈盈,眼光渐深。

    阳骁那副吊儿郎当的摸样登时跃入苏漓脑海,想起那一年之约,她心头微沉,无奈地笑着摇头,“如此,那以后见面,我定要好好谢谢他了!”

    阳璇狡黠笑道:“明曦郡主,要帮你的人可是我,你反倒谢起他来了。这样不公平!”

    苏漓心头一沉,莫非阳璇有何条件?苏漓脸上笑意不减:“公主说哪里话,他曾帮过我不少忙,谢他是应该。说起来,上次云妃之事,明曦还未曾好好谢过公主呢!这次再次相求,还望公主出手相助。”

    “我当然要相助啦!”阳璇眨了眨眼,“谁让我四哥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要帮你。”

    苏漓眼光微沉,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阳璇年纪比阳骁还要小半岁,心思却半点不输给那个表面浮滑,内心成精的不羁皇子!淡淡笑道:“公主若愿出手相助,明曦不胜感激。”

    “光是感激啊……”阳璇灿然一笑,她娇媚的脸庞彷如霁月初开,粲然生辉,亮晶晶的眸子里闪动着深远的笑意,“他日若本公主也有求于郡主,却不知郡主……”

    苏漓心下微冷,阳璇古灵精怪,看似爽直活泼,实则聪明过人,一双眼早将一切看透。她是一个极懂得利用优势为自己谋取利益的人。可眼下情势紧迫,也不容她态度过于强硬,先将密语符号译出才是紧要。

    苏漓当下微微皱眉,沉思道:“日后公主有任何事,只要明曦能力所及,不违背良心背叛国家,明曦定然相助。”

    “好!”阳璇眼光一亮,立即朗声笑答,“明曦郡主果然爽快,难怪我四哥对你念念不忘。”

    “你四哥慧眼识珠,旁的事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看女人倒是别有心得。”一个冷冷的声音插进来,令屋内的两个女人都是一惊,当下站起身来。

    大门敞开了,屋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穿一件银线祥云暗纹墨黑的大氅,发上的金冠耀眼生辉,幽深如星子的双眸,贵气逼人,比那寒冷的空气竟还要冷上两分。他缓步踏进门来,冷厉的双眼在看到苏漓时,立刻暖了一分。那暖意油然而生,瞬间让屋内先前冷冽的气氛,变得缓和不少。

    阳璇似乎有些惊讶,瞪着他道:“镇宁王?!你何时来的?”

    东方泽上前握住了苏漓的手,淡淡道:“刚到。”这动作自然而然,仿佛毫不在意有旁人在场观看。

    苏漓不自觉地面颊一热,问道:“你不是很忙,怎么有空过来?”

    “再忙也要歇口气。”他淡笑道,“正好有事经过,顺道上来看你。”

    苏漓微怔,不知他这有事,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没能成功。他拉着她坐下,淡淡扫了阳璇一眼,“昭华公主有心,也来探望明曦。”

    “是我请公主来的。”苏漓沉吟道,“我有一事,正想跟你说。可巧你就来了。”

    “哦?”他似不在意地笑了笑,“可是跟黎瑶有关?”

    苏漓一愣,他何以这么快就知道了?今日前来,怕不是巧合。难道,他早安排了暗线在此?

    “黎瑶只身前来看你,想必是为了摄政王吧。”他笑意渐深,握着她的手,愈加紧了。

    苏漓叹了口气,他虽然知道有什么人来过,却并不知黎瑶的真正目的。也许他安排暗线在此,只为护她周全,并非是想探她隐私。

    “这次镇宁王怕要猜错了。”阳璇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笑意。

    东方泽面色未改,只是看着苏漓不语。他在等,等她说话,等她交心。

    “黎瑶来找我,确有要事。只不过,我们都想不到,玉玲珑临死之前,留给了她一个惊天的秘密。”苏漓沉思道,此事,事关重大,她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如今她是沉门门主,而东方泽与沉门结怨甚深,其中分寸,拿捏不好就会生事。

    东方泽脸色微沉,“秘密……难道与昭华公主有关?”

    “不。”苏漓断然道:“秘密与沉门有关,我请公主来,是来相助的。王爷应该记得,先前查黎苏案时,曾找到杀手的秘密暗语,那暗语是汴国四皇子阳骁相助译出。”

    东方泽眸光一闪,“你请公主来,是又要译那暗语?这次又查谁?”

    “你。”苏漓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当今世上,谁有那个胆子,敢买凶杀害当朝六皇子镇宁王?”

    东方泽眸光顿时幽深几分,笑道:“你有线索?”

    苏漓轻轻点头,“玉玲珑留下的秘密,指明了她是暗杀你的联络人。主使者,就是皇后!”

    东方泽脸色瞬间变冷,眸光如刃,却掩藏在眼睑之内,他沉默着,久久没有开口。

    阳璇忍不住叫道:“皇后跟你有深仇大恨啊?居然敢买凶杀人!”

    苏漓叹息一声:“玉玲珑竟然是皇后的联络人,的确没想到。如果她当真重金买沉门杀手来杀你,那么门主的秘册中定有记载。那本秘册是阳骁相赠,我看不明白,所以才特地请公主过来。”

    东方泽仍然没说话,越来越暗的脸色,并无半分意外。显然他早有所料,只是一直没有证据证明罢了。

    阳璇笑道:“镇宁王,如此说来,你能否查清这桩旧案,得靠本公主啦!”她的笑容里带着两分俏皮,两分试探,还有两分,竟是谋算的味道。

    苏漓有些不悦,冷冷道:“我请公主来相助,自然会还公主一个人情。还望公主不吝赐教。”

    阳璇掩口轻笑,“你们两人真有趣,如此小事,还你护我,我护你。算了,我逗你们玩的。秘册在哪,我帮你译出便是。”

    苏漓微微松了一口气,连忙唤来挽心,将沉门秘册交给了阳璇。

    阳璇接来细细端详,唇角一勾,冷然道:“果然是我汴国皇室的加密符号。本公主真有些好奇,这沉门门主究竟是何人?明曦郡主可知?”

    苏漓淡笑道:“我又没见过他,怎会知晓!”

    阳璇望着她,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她的笑容带着洞悉一切的深意,“四哥说,这本秘册上记录的符号甚多,说明这个组织一定杀了不少人。要一一排查哪一个是杀镇宁王的,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出。”

    苏漓看着她笑了:“昭华公主心思敏锐,一定能找出。”

    阳璇深深地看了她很久,又看了看一直没再说话的东方泽,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专心致志地翻译图形。这加密的符号难度似乎远比天门客栈阳骁翻译的更强。直到夜幕低垂,挽心和沫香点上了屋内外的所有灯,她仍然还没能找到东方泽三个字。

    灯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东方泽高大的身影,驻立在门前屋檐之下,竟有说不出的苍凉之意。苏漓内心微微地刺痛。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低低道:“你若有事在身,可以先走。公主找到结果,我让挽心亲自送到王府。”

    “不。”他终于开口了,沉默了这么久,他的心事竟沉重得连话都不想说。

    苏漓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温暖的手掌,此刻竟有些凉意。

    东方泽转眼看向她,“苏苏,人在这个世上,原来永远是孤独的。即使是至亲的人,也可能反目相向。”

    苏漓一怔,想起玉玲珑,心下也是一痛。

    “天下人负我皆不足为痛,唯有你……”他修长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眉眼,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渴望,“你不可负我。”

    苏漓怔住,惊讶地抬头望他。他……这是在要她的承诺吗?

    “说,你不会离开我。”他低下脸庞,温柔带情的眸子里藏着她不熟悉的忧伤,令她心惊。一向坚强镇定面不改色的他,何时曾有过这样的表情?

    “苏苏……”他低声唤她,诱哄着将她揽进怀中,“你不会离开我。”

    苏漓竟立时心乱了,那几个字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正在挣扎犹豫之时,忽然阳璇欢快的声音响起:“我找到了!”

    第三十三章一错定终生!

    二人如从梦中惊醒,立刻大步走到桌前。

    阳璇惊疑不定的目光,显示着她内心的惊讶,“这个组织的头领果然很谨慎,镇宁王的名字竟有三重加密,难怪本宫找了好久。”

    “是谁?”苏漓控制不住内心的紧张。

    “玉玲珑。”阳璇目光一闪,“后面雇主的名字,写明了,联络人玉玲珑!”

    果然是她!沉门秘册上那枚答案正是玉玲珑的名字,再加上有玉玲珑的亲笔书信证明,皇后这次是绝对跑不掉了。

    苏漓吁了口气,下意识朝东方泽看去。

    他面无表情,似乎早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沉声吩咐道:“盛秦,即刻进宫面圣。顾沅桐,这次本王一定要你身首异处!”

    暗夜里他的语气如冰封三尺,冷厉难挡。苏漓仿佛已经看到,一场血腥的杀戮,即将到来。

    翌日皇帝下旨,废皇后顾沅桐于一年前,通过摄政王侧妃玉玲珑,重金收买沉门杀手对镇宁王东方泽进行多次暗杀,人证物证确凿无误。顾沅桐与其子静安王东方濯接连上书,以表清白。人证物证俱全,皇帝不为所动,责令刑部依晟国律法,将其三罪并罚,最终判决顾沅桐于三日后斩首示众。镇宁王东方泽亲自监斩。

    十二月的天气,寒风凛凛,吹在肌肤上如刀在割。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冷上许多倍。

    御书房外的坚石地面,冷硬如冰,散发着透骨的寒意。

    东方濯这是第二次跪在这里,整整一天一夜,笔直的身影,仿佛被寒冷的空气冻成了一根冰柱。

    他一动不动,任冰霜覆盖头脸,几乎睁不开眼睛,却仍在做最后的努力,企盼他的父亲内心对他还有一分仁慈。然而,巳时三刻已过,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他的母亲就要被砍头了。

    御书房的门,始终紧闭,曾经他最尊敬最渴望能得到其宠爱的父亲,从始至终没有出来看他一眼。两旁的侍卫,已经换了好几拨,他们用漠然的神态注视着他,这个冰冷的皇宫,如果没有了他的母亲,便再也没有了感情和温暖。

    东方濯霍地起身,已经被冻得麻木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险些摔倒。身后的贴身侍卫赵旬慌忙上前来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

    指节处咔咔声直响,他握紧了双拳,最后看一眼冰冷的宫门,面无表情,挥袖而去。既然求之无用,唯剩最后一条路可走。

    “赵旬,都准备好了吗?”离开皇宫,他才停步问道。

    赵旬立即回道:“禀王爷,属下昨日已遵照王爷的吩咐,召集了所有心腹精锐,已埋伏在法场附近,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若非时间仓促,他绝不会被逼到如斯境地!东方濯恨极咬牙,翻身上马,正要纵马离去,却听身后一人道:“你要劫法场?”

    清冷的声音仿佛玉击冰面,清脆冷冽,惊裂一地。

    赵旬霍然回头,刷地拔出剑来,厉声喝问:“谁?”

    苏漓自宫墙内缓缓走出,她步履滞重,眸光复杂难辨。果然东方泽所料不差,东方濯真的要去劫法场!

    无视赵旬的腾腾杀意,她径直走向坐于马背上被冰霜洗礼过的男子,语气淡淡道:“我奉劝王爷,别以卵击石,枉送性命!”

    东方濯目光一瞬复杂难辨,盯着她道:“我的死活,如今苏苏还会关心么!”自从他认定她是黎苏,便恢复了这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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