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秦将一小木盒放在书案上,盖子打开,苏漓目光淡淡扫过,秘册、秘药、沉门门主令牌、金色面具……沉门之物一件不少地躺在里面,唯有在棺材里得到的锦囊,不知所踪。

    苏漓心头一沉,冷冷问道:“这盒中之物,是我让挽心收着的,有何问题?”或许在此之前,她还担心被他知道她的身份,无法解释,如今却是无所谓了。

    东方泽脸色蓦然一僵,没想到她会是这般毫不在意的姿态,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仿若寒冰砸地,寒意汹涌,他好像突然不认识她了!

    心头一冷,他忍住心底的失望,缓缓举起金色面具,同样冷冷道:“数月之前,须弥山沉门总部,本王亲眼所见,这个面具戴在沉门门主脸上!他死了,沉门内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没了。有个人利用机关巧妙地与本王周旋,最终被她逃了!”

    “当啷”一声,那面具被他甩手丢在书案上,随即他又飞快抓起一药瓶,面无表情继续道:“这是沉门特有的秘药醉兰,澜沧江沉门第一次对本王暗杀,用的毒就是它!还有这令牌、记录沉门杀人记录的册子,如此多属于沉门的东西放在一处,苏苏方才却告诉本王,这些都是你的?那本王是不是该叫你一声,沉门门主?”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没有放弃暗中对沉门的追查,那利用机关将他耍得团团转的人,始终是心底隐患,能够在那一场激烈厮杀中存活下来的沉门弟子,实力绝对不容小觑。但这几十号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江湖上再找不到半点踪迹,只能说明沉门现在的组织更严密,更隐蔽,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全力追查许久的新任门主,居然就是他即将迎娶的挚爱之人!

    原来她并不全然信他!她也一直在防他!那么她接近他,是不是也别有目的?不,不,他摇头,极力说服自己,苏苏不是这样的人!皇后案她不顾一切地信他帮他,温泉池她与他温存缠绵,绝对不可能是假装的!东方泽内心忽然涌出前所未有的惶然,似乎曾经坚信笃定的一切,在这一刻间动摇起来。

    苏漓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完那些话,她的心,忽然沉静如一汪冰潭,先前所有激烈汹涌的情绪,这一刻都被冰冷覆盖。

    看着他眼底的神色变换复杂,她竟忍不住轻笑一声,唇边淡淡讥诮,毫不掩饰道:“王爷的记性似乎变差了,这秘册是阳骁在天门查案时给我的,为何此时又来问我?醉兰我并无印象,苏漓闲来无事爱搜集这些花草药毒,凑巧造出相同之物也不稀奇。面具和令牌是我无意中捡来的,也不知是谁的,看着好玩就收起来了。”她轻描淡写就将一切推开。

    东方泽心间顿时生寒,本想给她机会,听她解释,却不料她选择继续隐瞒!他垂低双眼,五指微张,看掌心空落,唇边浮起自嘲,“我以为,温泉池那晚,你对我已经全心信任,再无隐瞒。”

    说什么永不相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提起温泉池那晚,仿佛一道冰锥猛地刺进她心底,痛楚尖锐传来,她抬头,目光冷绝。并不答话,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走到桌案前,苍白到几近透明的手指,拿起面具仔细端详,忽地勾唇一笑,随手便扣在脸上,“面具的确是这世上最好的掩饰,有些人,生来一副高深的面具,他说出的谎话比真话还要真,让人无从分辨。”

    女子冷漠的声音,仿佛这世上最冰冷的嘲弄。

    东方泽沉了脸,目光微闪,语气倏然凝重道:“我知道今日父皇赐婚的事很突然,让你不高兴,但此事……”

    “此事如何,与我已经没有半点干系!”苏漓猛地抬头,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先前她一句都不问,并不代表她心里真的毫不介意,如今他才来解释,她却已经不想听了。

    金色面具泛着幽幽冷光,完美掩住了她脸上所有表情,一双冰冷的美眸,迸射出彻骨的恨意,再无半分蜜意柔情。

    东方泽心头一震,只听她冷笑又道:“你与阳璇之间是真是假,我并不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我也再无兴趣知道!”

    她决绝的话语瞬间激怒了他,东方泽脸色立时一变,黑眸染上怒意,腾地起身逼近她:“你这是在报复本王吗?”

    “报复?你不配!”苏漓摇头,冷笑着后退一步,“我只恨没能早些认清你虚伪的真面目!”她飞快地从袖中取出凤血灵玉,红光倏然绽放,顿时将书房蒙上一层不详的血色阴影。

    东方泽眼光一变,有些紧张,“你要做什么?”

    “你紧张什么?是怕我发现它在阳光下能吸附处子血的秘密?”苏漓嘲弄而笑,心却仿佛在滴血。

    东方泽顿时阴沉了脸,“谁告诉你的?”

    红唇浮起一丝冷嘲,她望着他道:“你与盛秦的谈话,不巧被我听到了。东方泽!你的戏,演得真是好,苏漓佩服之极!”

    黑眸邃然一痛,他竟冷然道:“彼此彼此。”

    四目相对,再无昔日心领神会的默契,只有满心伤痛与失望,几步之遥,彷如无形鸿沟,将彼此划为天涯海角。

    原来,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人心。

    苏漓深吸口气,痛到极处,她一双清冷眼眸,竟然平静得仿佛一汪死水,不起波澜。

    “王爷认定苏漓是沉门门主,大可将我抓捕归案。”她凛然转过了身,一把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挽心,再不想看他一眼。

    原来她竟是这样看他!东方泽心底邃然一痛,却冷冷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别想离开我身边!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人!”说罢,他竟拂袖而去。

    她没有阻拦。

    一场隐瞒,一场欺骗,令这场情爱从一开始就仿佛盛开在悬崖峭壁的绝望冰花,绚烂过后,注定要粉身碎骨……

    第五十二章要杀她?

    与挽心一同回了院子,苏漓没有沉浸在悲痛里无法自拔,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让沫香关了院门,她这才沉声问道:“东西收得好好的,怎么会被发现?”

    挽心迟疑片刻,“是莲儿翻出来的。”

    苏漓顿时怔住,“莲儿?”

    挽心道:“当时我不在房里,回去的时候,发现她带着面具在屋外晃,还没来得及带她回去,已经被盛箫发现。盛箫一问,她便说是从我房里找到的。”

    这么巧?苏漓皱眉道:“当时她情绪怎么样?”

    挽心回想道:“还是平时那样子。”她顿了一顿,又轻声道:“东西我收得很隐秘,不知怎么就被她找出来了。”

    苏漓眼光微微一沉,“多派几个人看着她,别让她出事。”

    “是。”

    第二天,莲儿却又犯了病,一直闹着要见苏漓,几个人都拦不住。苏漓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她正拼命拍打着屋门闹着要出去,一见苏漓来,立即扑了上去。嘴上直叫道:“小姐!小姐快点跑,有人要害你!”

    苏漓一怔,立刻轻笑道:“莲儿乖,谁要害我啊?”

    “有人要害你,真的。”莲儿一脸惶恐,直盯着她瞧。

    “这里没人要害我。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苏漓拉着她走到一旁坐下,使了个眼色,沫香立刻心领神会地下去了。

    莲儿惊恐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地嘀咕了两句,又去拉她:“这是哪儿?小姐还是快走,快走。”

    苏漓微微皱眉,见她发丝散乱,面色发白,一片凌乱。叹了一口气,替她拢了拢头,淡淡道:“莲儿梳个头吧,要走,咱们也得妥妥当当地出去不是?”

    莲儿似乎怔了怔,认真地点了点头,一伸手,递过去一个东西,“好,梳头。”

    苏漓定睛一瞧,她手心里是一枚银质的发簪,造型简单,竟是黎瑶给苏漓为黎苏案做证供的那支!那支发簪她明明已经收在了证物房内,怎么会在莲儿的手上?!

    苏漓顿时愣住,仔细一闻,这上面隐约还有四脂凝香的味道。她心里猛地一沉,疑惑丛生。

    “莲儿,这簪子哪里来的?”

    莲儿把玩着发簪,傻愣愣道:“二小姐不要的。”

    黎瑶?!苏漓心头一沉,仍微笑道:“好好的东西,她干嘛不要了,你说谎,我可会生气的。”

    “没说谎!是二小姐扔了我捡的。”莲儿脸通红,显然急了。

    苏漓又问:“她在哪儿扔了被你捡到?”

    “就在……就在……”莲儿皱紧了眉,似乎在拼命地回想,想了好久她才摇头道:“想不起来了,她哭得很伤心……啊!我的头好痛!”莲儿突然十分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苏漓一愣,连忙安抚地抱住了她,看着手中的发簪发呆,这簪子虽然样式简洁,却是黎苏当年在外游历之时,特地买来送给黎瑶做礼物的,京城之中理应不会再有第二支!但是这一支,又是怎么回事?

    苏漓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快得让她无法平静!

    “挽心”她朝外叫了一声,“去,把黎瑶当初给我作证物的发簪取来!”

    挽心应声而去。沫香取了安神汤来,苏漓哄莲儿服了,她很快便沉沉睡去。苏漓回到房中,挽心已经取来了黎瑶的证物发簪,仔细一对比,两支发簪仿如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质地做工,单凭肉眼,实在很难分辨它们的不同。只有在强光下,才能发现莲儿这支发簪,颜色略为暗沉!色泽变化,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年代久远,还有……便是动了手脚!

    苏漓看着这簪子,心一分一分狠狠地沉了下去。黎瑶为何仿制一模一样的发簪?还要偷偷扔了它?她在刻意隐瞒什么?

    一个从未去深想过的可怕念头骤然窜入脑海,苏漓登时呆住了。

    一场黎苏案,到底牵涉了多少人在其中?事情复杂到已经脱离她认知之外,既有凤血灵玉又有沉门秘药,到底谁才是害她的真凶?还是……两者都有?

    她忽然觉得很累,微闭了眼,心底彷如已荒芜万年,唇边浮起讥嘲笑意,若连黎瑶都是凶手,那她身边还有几人值得她全心信任?

    半晌,她声沉如冰,轻声道:“挽心,替我备车,去摄政王府。”

    黎奉先不在府中,管家引着苏漓直去了瑶池苑。除夕宫变之夜,黎瑶为了东方濯受了伤,一直在家休养,再没有出门半步。苏漓也生了病,没得空来看她。

    隔了这么久,黎瑶仍躺在床上休息,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见到她来,面上不自觉地浮出一丝欣喜,支撑着下了床。自从东方濯惨死后,她始终郁结难解,心事更重,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仿佛即将枯萎的花朵。

    苏漓心痛如绞,她真的不愿去相信猜测中的那个推断。可东方泽的欺骗,很难让此时的她,在面对如此多的疑点,再去心无芥蒂的全然信赖一个人。

    她打量着黎瑶憔悴的脸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瑶儿,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她神色凝重,眼眸深处却藏着冷漠与悲伤,黎瑶不觉一怔,仍是乖巧地点点头。

    苏漓取出藏在袖中的两支发簪,轻轻放在深色紫檀木桌上,命人将灯火点亮,移到发簪旁边,更衬得银色素淡,可细看之下,两支发簪颜色略有差异。

    黎瑶见了,不由轻轻“啊”了一声,显然也是十分意外,“苏姐姐,这发簪……为何会有两支?”

    “我也想知道,为何会有两支!”苏漓深深地看着黎瑶,拿起其中一支簪子,银光似水,光泽柔美。“这支,是当日在悠然小筑,你给我拿来的证物。而另外一支是我昨天才发现的,上面淬了沉门的秘药,可以使处子呈现喜脉的迹象。时隔一年,药已经失效。这药无色无味附着性却极强,而纯银沾毒即变,终年难褪。纵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它却能提示着它的与众不同。”她指着另外一只,面无表情地说道。

    黎瑶愣了一下,拿起那支变色的簪子仔细一看,果然如她所说,这支发簪比那另外一支颜色略显发暗,苏漓的话她听得清楚,却有些茫然,一时没能反应出苏漓话里真正的含义。

    苏漓继续道:“这发簪是黎苏外出归来送给你的礼物,京城之中不会再有第二支。你交给我的无毒,有毒那支是莲儿亲眼见你扔了,被她捡到。”

    黎瑶顿时睁大了双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苏姐姐你……你是说我对姐姐暗中下毒,害她?”她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这怎么可能?!”

    苏漓冷漠道:“我也不愿意那么想,所以我来问你。为什么会有两支发簪?”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太多人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的达到目的。

    黎瑶脸色越发苍白,她有些手足无措,慌乱的目光停留在那两支一模一样的发簪上,“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有给你的那支,这是姐姐送我的礼物,若不是为了查案,我绝对不会拿去作证物的。”

    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道:“莲儿说见我扔了簪子,何时何地?”

    “你知道她在府中受尽欺辱,已经神智不清。”苏漓脸色愈冷。

    “那她说的话又怎么能信?那药是沉门之物,我又从何得来?”欲为自己辨清清白的黎瑶,言辞越加急厉。

    这样的她,与柔弱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差异。

    想起大殿上的玉玲珑,也是如此,外表柔弱,内心却暗藏狠毒!苏漓瞬间被激怒,她一字一字恨道:“玉玲珑是买凶杀东方泽的联络人,你有沉门秘药一点也不奇怪。”

    话一出口,黎瑶就呆住了。她身子忍不住轻轻发颤,双手用尽全力抵在桌上,才能勉强维持,忽然凄然笑了,“原来在苏姐姐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她凄凉,无助的神色,瞬间击中了苏漓心底深处最柔软的一处,她连忙别过头去,硬声道:“你为了东方濯可以不顾性命为他挡刀,为保他周全就连你母亲的罪证都能坦白……黎苏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黎瑶闻言顿时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眼光痛苦不堪,已经说不出话来。

    苏漓静了片刻,她的声音似乎飘忽难定,“我只是为黎苏感到难过,那么多年的姐妹情分,却抵不上你对一个男人的相思之情!?犯了错可以回头,可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她站起身,停在门前转身深深回望黎瑶一眼,“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仿佛被她这句话定住了身,黎瑶的脸上,蓦然惊现痛苦与震惊,混合在一块,竟十分复杂。

    苏漓多看一眼,心就多痛一分,飞快转过身去,再不多看。手里紧紧攥着发簪,咯得掌心疼到麻木,但直到回府进房,苏漓也没有松手,她想要借疼痛来提醒自己,再不要对人轻易付出信任,付出感情。

    这一晚,苏漓蜷着身子坐在窗前,与夜空静默相对,一场冤案,扑朔迷离,以为沉冤昭雪,大仇得报,没想到却是另一个噩梦的起始。短短数日,她的人生再次天翻地覆,陌生得不敢认。

    明知道何人害了自己,却不能缉拿真凶,她真的很不甘心,痛苦纠结一整夜,几欲将她内心撕裂,无言地看朝阳一如既往升起,将世间万物照亮,她却满心晦暗无有半点光。

    平静地洗漱、更衣,苏漓又去了莲儿房里,见她情绪稳定,还在安睡,心里也稍放了心。挽心送来一张帖子,展开一看,是黎瑶。

    “午后申时澜沧江一见,有要事相谈。”

    她眼光微微一动,她一夜未睡,黎瑶也是么?她终于愿意来面对当初的一切了?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晴空万里,无云亦无风。苏漓独自一人,骑马到了澜沧江。远远地看到黎瑶一个人坐在岸边,单薄的身影停驻在当初黎苏跌下江岸边的位置,竟有无边的萧索。听到苏漓的脚步声,她身子不禁轻轻一颤,头微微低垂。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苏漓漠然道,看似平静的神色将内心深处的痛楚完好掩饰。

    “苏姐姐,当初的事,是我……”黎瑶忽然痛哭失声。

    “你为何又突然承认了?不说不是你做的?”苏漓身子一震,内心涌出不祥的感觉。

    黎瑶猛地起身,紧紧抱住她,头埋在苏漓怀中哭道:“我当时很害怕,不敢认,昨晚想了很久,是我在簪子上做了手脚害姐姐有了喜脉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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