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守颇为无语的看着敖州的第二把交椅,很想问一声:“你就那么缺银子,连自己结发妻子的嫁妆都惦记,还是不是男人?”
    到底还是给孟司马留了两分面子,解释道:“半个月前它们自然是张氏的财产,不过,半个月后,它们的主人全部改名换姓,成了忠义公。原因,不用我说吧?”
    孟司马眉头直跳:“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真的当张氏嫁给了你,她的事情就事无巨细的都要告诉你?
    郭太守是孟司马的老上峰了,当年对于孟司马空降敖州的事儿知道得七七八八,据说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后来还是靠着岳家的手段才不至于被贬得一文不值。按照道理说,他与张氏是患难夫妻,情意应当非比寻常,可惜的是孟司马不懂得惜福,离了岳家的势力范围就觉得自己一手遮天,想如何就如何了,硬生生的把发妻打落到了尘埃。这本来是家事,不容外人置琢,可在有心人眼中孟司马这就是明晃晃的忘恩负义之徒,连有恩的发妻都可以背叛,对别人呢?
    官场上,处处刀光剑影,说人人两面三刀也不为过。可是,等你爬得越高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必须做得更加尽善尽美。比如,关键时刻上峰与下属就必须同气连枝,因为他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上峰被扒皮了,你一个亲信下属就能够逃得脱罪责?所以,官职越高的上峰往往喜欢选择忠心的下属,至少不能关键时刻反水不是。
    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同僚,谁都不会要。
    每一年年底的官职考核,就将官员们的各种情况都考虑了进去,其中就包括齐家这一项。
    孟司马的考核成绩基本也都败在了这一项上,任由他怎么打通关系,朝廷对他的评价永远都是不能委以重任!
    这事郭太守心知肚明,太守大人其他的亲信们也大多明白,只是所有人都不说,看着孟司马折腾。更有心机深沉的,暗搓搓的还等着抓孟司马的把柄,等着将对方拉扯下马好自己顶替上位。
    郭太守颇为惋惜的道:“忠义公虽然只是个虚职,不领朝廷俸禄,也干预不到朝廷的决策,可这个名字背后的人脉谁也不能忽视。要知道,每到灾年,忠义公无偿献给朝廷的粮食就足够让全朝上下无数的权臣们为他歌功颂德,他的生意说白了,一大半都是为了朝廷做的,你封了他的铺子,来年再有灾害,他直接上奏,因为某位官员贪图他的家财导致他生意不顺,故而,这一年没有粮食贡献给朝廷,你说,到时候大臣们会如何做,皇上会如何想?”
    孟司马已经哑口无言了,磕磕盼盼的道:“我没想过要封忠义公的铺子啊!”
    郭太守抛出公文:“那这又怎么说?”
    孟司马立即道:“这都是张氏的阴谋,这个毒妇!”
    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郭太守对孟老司马的要钱不要命的找死行为无计可施了,只说:“张氏是你的发妻,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我也不会让人插手,你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吧!”说罢,摇了摇头,直接就走了。
    孟司马以为只要找到张氏,问题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可惜,事情却如脱缰的野马一样,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一去不回头。
    首先,同僚之间开始疯传孟司马人心不足,居然以发妻没有生下嫡子为由将其赶出孟府,并且没收了妻子全部的嫁妆,导致张氏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接着,茶馆里开始有人散布孟司马利用职务之便,以莫须有的罪名霸占百姓的家财,封锁店铺田庄无数,其中就包括与国与民有恩的忠义公的铺子;最后,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看见孟家的女儿击鼓鸣冤,言及孟司马丧心病狂,居然以女子不能继承家业的理由,将她们革出了孟家的家谱,现在两个女儿无父无母只能任人欺凌。
    这样的人居然是敖州城里排行第二的父母官!
    孟司马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流民们更是自发组织起来,到处宣传他的丑陋行迹,他不单对家人狠毒,对百姓更为恶毒,居然不顾百姓们的死活,断了他们唯一的活路,他怎么配做他们的父母官?
    孟司马到处寻张氏无果,在衙门也被人隔离在外,躲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严查孟司马的公文还是如常的发了下来,很快,孟司马的官职一降再降。这里面有朝廷权臣们的功劳,也有同僚们暗自活动的结果。
    等到越人阁重新开张之时,孟老爷已经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书记官,这职位还是郭太守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保下来的。
    ……
    “你确定要离开敖州?”庄起再一次见到孟知微的时候,大军已经全部回到敖州城内,不过几日就要整装待发回朝听封了。
    “母亲在这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离开也好。有些人我也不想再见,有些事也不想再去听闻了。”孟知微走出庭院,抬头看了看秋末的艳阳,回头笑道,“还没有好好的谢谢你,帮了我们母女这么多。”
    庄起手上拿着一个檀木盒子,里面装的是张氏在敖州所有店铺和田庄的地契房契。他在听闻孟老爷的所作所为后,立即就联系了孟知微,与她商量解决的办法。
    正巧张氏心灰意冷,不想再在敖州呆下去,孟知微索性将张氏在敖州置办的产业全部转卖给庄起。庄起这人某些时候还是很地道,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全部都按照市价折成了银票买了下来,其中甚至包括了越人阁。
    有时候不得不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庄起是个奸商,他做得最多的就是买卖。他根本不走敖州官场,这事归户部管,他给户部的主事写了一封信,快马将张氏的地契等从官道直接送往了皇城,在天子脚底下将张氏的名号全部换成了他的名字,事情不过半日就办妥了。公文说孟司马封了庄起的铺子,还真的有凭有据,孟司马被朝中的人盯上根本不冤。
    孟知微当初也是无计可施,孟司马在敖州做了十多年的官,根深蒂固,一般的官员都不敢得罪她。人们总是同情弱者,惧怕强者。孟老爷当权的时候,自然有无数人要巴结他,张氏再弱,也会有人说你嫁给了孟老爷,一辈子就是孟家的人了,你的嫁妆也就是孟老爷的家财;可一旦孟老爷失势,趋炎附势的人立马调转脑袋,开始为另外的强者出头,庄起的身份自然就是比孟老爷更加强大的存在。这时候,人们才有闲心同情张氏这个弱者,说女人出嫁从夫不假,可嫁妆是父母给女儿的立身之本,是属于女儿家的私产,怎么能够充公呢!如果你张氏的嫁妆充公了,那是不是说明敖州城里所有妇人的嫁妆都要充公,还让不让这些妇人活了?
    庄起善于掌控人心,在他有心的操作下,孟老爷简直成了禽兽不如的典型范例。好在,他时刻惦记着自己的目的,不能把未来的岳丈给打击狠了,以免日后留下口实。
    所以,在事情办妥后,庄起又重新将地契等送到张氏的手上,张氏无论如何也不肯要,最后还是孟知微道:“横竖我们要去皇城,虽然那里是母亲的根,到底离开多年,人生地不熟的很多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不如请七哥代劳,帮我们相看几个好铺面和田庄,刚好抵消敖州的地契就成。”
    庄起立马赞成,只说:“丑话说在前头,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你们在敖州的铺面再怎么值钱,换成了金子在皇城也买不下太大的铺子。”
    孟知微笑道:“这我们知道,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而已。”她顿了顿,“有时候靠人不如靠己,哪怕回了外祖父家,我们也不可能依靠外祖父外祖母不是。”
    庄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如今,你觉得自己的亲人也靠不住了?”
    孟知微将耳边的碎发拨开,感叹:“人心隔肚皮!”
    庄起颠了颠手中的木盒,意味深长的道:“可你又如此信任我。”
    孟知微一愣,眨巴了下眼睛,嘴角微翘:“因为你是忠义公啊,是天底下最为正直的好男儿!”
    庄起手一抖,差点人都栽了下去,面色微红:“你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称赞,反而像是嘲讽似的。”
    孟知微摆正身子,强词夺理:“哪有,七哥在我心目中绝对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什么阴谋诡计,什么仗势欺人,绝对与你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当然,视金钱为粪土这一点,也很让人赞赏!”
    庄起无语,半响,摸着额头离开了孟知微的视线,浑然不知自己的红彤彤的耳尖已经出卖了他心底的想法。
    被美人表扬什么的,哪怕是反讽也很让他心花怒放啊!
    ☆、第二八章
    按照张氏的想法,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呆在敖州了。这位姻缘坎坷的妇人,似乎在短短的一年中断绝了自己对丈夫的所有幻想,开始明确的期望回到父母的港湾。
    因为已近秋末,从敖州到皇城,马车在路上要奔波最少一个月。张氏带着两个女儿,自然只会慢不会快,打算在年前回到娘家即可。就算这样,胡半载夫妇还是被暂时留在了敖州,打理余下的琐事。
    张氏在敖州生活了十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当也非常可观,除了田庄和店铺外,更有无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及古玩字画。当然,其中最多最杂的还是这些年慢慢替孟知微置办的嫁妆,大到拔丝罗汉床,小到珍珠珐琅耳环,旁的东西都可以变卖,唯独孟知微的嫁妆是必须全部运走,这里面耗费的时日和精力就足够让胡半载夫妇折腾半年以上了。
    越人阁转卖给了庄起,庄起直接交给了梁米,保留了原有买卖。梁米从别处绣庄调来了两个心灵手巧的绣娘,接替了春绣的工作。绣庄里面安顿的流民妇人又开始有条不紊的干活,玩偶在做,衣裳也没拉下,只是背后老板换成了忠义公,那价格自然又是翻番。
    庄起有言:“爱买不买,爷不差这点银子。”
    有钱,丫就是这么任性!
    九月十五,宜出行。
    孟老爷从空荡荡的孟府出来,骑上自己的枣红马,慢悠悠的朝着衙门走去。这一年的中秋节是他过得最为冷情的节日,没有了王氏,身边就没有了那些鸡毛蒜皮的糟心事;没有了张氏,也就没有了嘘寒问暖的人;没有了孟知微,府里的丫鬟们也都不在自己眼前晃荡了;没有了孟知沄,他自己穷极无聊时闲逛的地方也没了;至于孟知嘉,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压根就没有回来,更加不用说女婿了。
    他的官职一落千丈,女婿也逐渐不将他放在了眼里,逢年过节的探望都显得可有可无。
    老管家刚刚从府外回来,就急急忙忙的问门房,老爷去了哪里?门房如今从两个变成了一个,还是个掉了牙混日子的老头子,闻言点了点门外。老管家一拍老腿,就喊人准备马车,要去追自家老爷。
    门房嘴里漏着风的问:“老爷上衙门公干,晚上自然会回来,有事晚上再说不行吗?”
    老管家跑得一脑门的汗:“等到晚上就真的来不及了,夫人和姑娘们今日就离开敖州,老爷再不接她们回来,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门房看了看门内寥寥可数的几个家仆,心说这个家早就名存实亡,追回来了人又追不回来心,有什么用。
    郭家,佟氏起了个大早,她身子已经显怀,一举一动越发小心翼翼。新请来的奶嬷嬷扶着她梳洗后,就让人奉上了早点。
    佟氏在桌边坐了一会儿,久久的听不到门外的响动,眼帘垂了下来,低声问:“夫君昨夜又歇在了姐姐的房里?”
    奶嬷嬷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从八月十五那一夜之后,少夫人恨不得把少爷拴在自己的腰带上,走到哪里都要跟着。现在这个时辰,估计两人还没起吧!再这样下去,也不怕耽误了少爷的学业和身子。”
    奶嬷嬷是郭夫人给佟氏请的,现在伺候佟氏,等腹中的孩子出来就伺候郭家的长孙,日后的地位不低,故而,来了府里不过几日就将两位少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佟氏怀孕,孟知嘉天时地利人和,在八月十五的夜里彻底将郭悟君拆吃入腹,并且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将好好的翩翩少年郎迷得晕头转向乐不思蜀,学业也不顾了,怀了孕的平妻也来看望得少了,只恨不得与孟知嘉夜夜春宵颠鸾倒凤,惹得府里非议不少。
    佟氏举起筷子吃了些点心,又喝了一碗血燕羹,淡淡的道:“我听说孟夫人这两日就要离开敖州了呢,也不知道婆婆让不让姐姐出府送行。这一别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再见了,不去总是不妥。”
    奶嬷嬷怪道:“没听老夫人说起过此事啊,别是少夫人没有告知老夫人吧?哎呀,这要是传到外面,旁人都会说是老夫人辖制了少夫人,让她们母女起了怨恨呢。”
    佟氏幽幽的叹息:“这是姐姐的家事,我们外人也不好插嘴。”
    奶嬷嬷道:“夫人你是外人,老夫人可不是,说不定老夫人自己也会去送行。”顿了顿,“这事啊,长辈们自有决断,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胎。”
    郭夫人看不起孟老爷,对张氏倒是还有些姐妹情意,哪怕原本不知道此事,经过了这个早上也会知晓。郭夫人心里对孟知嘉如何评价佟氏不知道,不过,第二日起,郭悟君就被强制性搬去了前院读书,除非晨昏定省是再也不容许踏入后院一步了。
    对此,佟氏与奶嬷嬷更为贴心,时不时有些小礼物赏下去,她的肚子也越发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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