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眼眸猛地一睁,差点扑上前去扣住庄起的手腕:“庄大人的意思是?”
    庄起脸上泛起柔和的微笑,不是往常作为商人的敷衍笑意,也不是面对阴谋诡计时的算计奸笑,更是不冲向刀光剑影时的残忍冷笑。这一抹笑意仿佛从内心深处浮动而出,浅淡而又温暖如春。
    他说:“我是唯一真心欣赏她的男人。若是夫人愿意,请放心将她交与我的手中。”
    张氏倏然泪下,只觉从女儿失踪后满腔的彷徨和心酸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她泣道:“庄起,你该知道我女儿身上现在背负着何等的流言。她不说,可我这做母亲的真心替她抱屈啊,她明明是个好姑娘,为何天意如此作弄于她呢。”
    庄起倾身缓缓的拍打着张氏的背脊,许诺道:“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她。”
    在敖州城时,他对孟知微身上发生的事情比张氏更为清楚,也明白那个女人挺直的脊梁背后有多少的闲言碎语。哪怕离开了那个敖州,谁也不能保证孟知微就真的万事无忧了。
    人心叵测,这也是为什么今时今日他会冒然的闯入张氏的视线,将一切都挑明的缘故。
    张氏只是失去了丈夫,而孟知微失去的不仅仅是父亲,还有替她遮风挡雨的保护伞。在张家出现之前,庄起必须让她们母女明白自己的价值。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一计谋庄起玩得那是熟门熟路。
    ……
    有时候人就不能得意忘形。
    刚刚下了马车的庄起就差点被钢刀给劈开了脑袋,下意识的闪开,一看,嚯,孟知微举着大刀如同女魔煞一样朝他冲了过来。
    庄起一边倒退一边维持着自己身为先锋营营长的尊严:“有话好好说,姑娘家家的舞刀弄枪容易弄伤自己。”
    孟知微历来只善于突袭,对阵真正武艺高强之人还是毫无办法,喘着粗气道:“你这个奸诈的小人!”
    庄起反驳:“我哪里奸诈,我这是深谋远虑。”
    孟知微:“你算计我母亲!”
    庄起又反对:“算计太难听了,应该叫顺势而为。”
    周围渐渐走来不少看热闹的士兵,其他马车里也有商贾露出脑袋来,纷纷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
    孟知微握紧了刀柄,还在绞尽脑汁的想要拆穿庄起的阴谋,等感受到旁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时,又羞又气,暗恨自己的操之过急。早知道,应该躲在暗处狠狠的给某个奸商一刀才对,这时候再算帐显然已经不合时宜。说到底她到底还是女儿家,在北雍她是深受伤害的东离人,要么竖起高高的心墙对所有人视若无睹,要么费尽心思装柔弱纯良等着将对方一击毙命的一天,可她现在不在北雍,她身边的人也不是杀人如麻的北雍人。她的坚冰高墙早已在这一年多里逐渐被母亲被亲友被善意的陌生人抚平了不少,她能够感觉到众人并没有恶意,这让她维持不住自己的冷漠和疏离。
    左右看了看,最终一跺脚,色历内敛的冲周边的人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母老虎吗?”
    众人哈哈大笑,庄起也察觉孟知微难得的被窘迫冲昏了头脑,心里闷笑不止面上还维持着冷酷营长的排头,两指扣紧了刀锋,抽出刀柄,冷冰冰的回视士兵们:“没错,都没见识过河东狮吼吗?”舞了舞刀,颇带威胁的道,“还是你们也想尝尝这刀的厉害?”
    早就吃过庄起苦头的士兵们纷纷缩起脑袋,眼看着庄起举起刀朝着众人投掷过来,顿时吓得一哄而散。商贾们也看到他身上的兵服了,俱都重新回到了马车内。
    正巧前方有传令兵来传令,长长的大部队有条不紊的靠向路边,有人开始搭建帐篷,有人开始深入山林打猎加餐。
    庄起对符东疏喊:“野鸭呢?”
    符东疏递了过来,庄起提着鸭脖子一看,很是嫌弃:“都过了半个时辰你居然没有想过要先把它处理一下?”
    符东疏指了指他手中的刀:“它不在我手上,怎么处理?”
    庄起无语的望着自己的兄弟:“你迟早会笨死!”说罢,招呼着孟知微,“走吧,你不想知道我与你母亲说了什么吗?”
    孟知微冷声:“不想。”
    庄起锁眉:“那你想知道我现在要对你做什么吗?”
    孟知微掉头就走:“更加不想。”话音一落,腰间一紧,整个人居然腾空而起,庄起的声音响在耳瓣,“你不想听可我就是想说,怎么办?”
    孟知微面红耳赤:“你放我下来!”
    庄起一手刀和野鸭,一手搂着孟知微,满含笑意的道:“再挣扎我就打你屁股了。”
    孟知微一咬牙,抓着对方的头发猛地一扯,庄起嗷的大喊,整个人就控制不住的往后倒退。孟知微膝盖猛地一曲,撞进了庄起的肚子,庄起再超前一拱,人就半跪在了地上。
    孟知微的脚尖趁机点在了他的双腿之间,居高临下的道:“别以为本姑娘怕了你!告诉你,敢算计本姑娘的人统统都没有好下场,下次等着瞧!”一仰头,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符东疏捡起地上的刀,踩着即将腾飞的鸭尾巴,哼哼两句:“河东狮吼哦,河东狮吼。”
    之后的日子可以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经常是孟知微在前面走,后面跟着狗皮膏药庄起,再后面就是笑得嬉皮笑脸的符东疏,最后则是一脸担忧的春绣。
    庄起这人只要认真做一件事,那绝对是精心策划,行动力十足。符东疏对孟知微差点废掉兄弟的小兄弟之事耿耿于怀,不由问庄起:“你怎么就看中了她呢,美人儿你不是没有见过啊!”
    庄起双目放光:“你不觉得她就是一块璞玉吗?只要将外面的石块敲了,里面的玉可值钱了。我现在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一堆金子啊!”
    符东疏没辙了。每日里不是看着庄起强行拉着孟知微去赛马,就是背着弓箭去打猎,偶尔还不知道从哪里摘了野花插在了张氏的车厢里。
    说到张氏,居然对庄起毫不设防,他请孟知微去耍,张氏居然还推波助澜,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太匪夷所思了。符东疏不得不猜测,张氏是不是已经被庄起收买了。
    这还没到皇城,几乎人人都知道先锋营的杀人狂魔营长看上了随队的孟姑娘,每日里像一只看门犬似的跟在孟家马车旁边,随时护卫,嘘寒问暖,那股子热烈劲头,与战场上的冷血杀手反差极大。
    这还不够,也不知道丫的从哪里弄来一身行头,澄亮的盔甲,银光闪闪的佩刀,纯白的战马,人往灰尘仆仆的军队里一钻,简直就是神武将军下凡,可以藐视一切凡人,更是引得过往少女抛洒了不少的香帕。
    孟知微讽刺他:“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
    庄起脸皮不是普通的厚实,只问:“那你有没有为我倾倒?”
    孟知微突然觉得,符东疏不愧是他结拜兄弟,这犯蠢的劲头都如出一辙。
    ☆、第三十章
    广阔的夜空下,月朗星稀。
    多年的习惯让孟知微在野外总是保持着很高的警惕,哪怕她呼吸绵长,仔细观察下依然可以看见她手压在被下的姿势有点怪异,似乎只要有人靠近,她随时都可以抽出褥中的尖刀毫不犹豫的插入对方咽喉。
    所以,车厢外响起一记敲打声时,她的眼帘就动了,稍稍抬眼,就可以看到车窗处隐隐约约一个熟悉的脑袋。
    她撑起身子,隔得车板轻声问:“干嘛?”
    车厢外的庄起的话语声几乎漂浮在她的耳边:“带你去个地方。”
    孟知微静静的听了一阵张氏的呼吸声,确定对方睡得深沉,这才披着外裳移到车门口,对庄起没个好脸色的道:“三更半夜的,你准备拐卖良家妇女吗?”
    庄起扶着她下马车:“我真的拐卖了你,你会杀了我吗?”
    孟知微站在地上踢了踢自己的鞋跟,倨傲的道:“看本姑娘心情。”
    “走吧。”庄起不以为意,搂着她的腰肢直接将人置于马背上,自己轻松一跃就跳到她的身后,缰绳一抖,两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车队。
    坐在高高的山丘上,周围是一览无遗的山林。远远的可以看见官道边上跳跃的火堆,明明暗暗如同星光。
    孟知微左右环视了一圈:“就这里?”
    庄起拍了拍马屁股让它自行去吃草,反问她:“冷吗?”
    秋末的夜风已经到了一丝凉意,孟知微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把手一伸:“把你的披风脱给我。”
    庄起将披风解了下来,道:“你还真不客气。”
    孟知微皱起鼻子:“那你就自己披着吧。”
    庄起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将披风搭在她的背上,想要给她系带却被孟知微拍开了手掌,不由重复了前几日她对自己下过的定义:“没说错,你就是一只母老虎。”
    披风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孟知微下意识的将脸颊在领口摩擦着,等身上彻底的暖和起来,这才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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