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的是,邓曲跟着孟知微一起开了越人阁,每年的分红最少也有万两,这对于她夫家而言可算是巨富了。
    邓曲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何况这银子又是用自己嫁妆赚来的,没道理不自己用,后来有了身孕,更是很饿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儿子。
    妾侍们都不是省油的灯,看着正室穿金戴银都以为是老爷给的,少不得吹枕边风。官老爷们心高气傲,特别是文官,从来不认为自己养不起老婆,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赚的银子比老婆少。被妾侍们奉承,当即就夸下海口,今日答应送这个五两重的金钗,明儿答应送那个八两重的金脚环,后日又答应送那个金镶碧玺戒指。他哪有那么多金子,又哪有那么多的银子打金器?
    转头瞧见邓曲头上花枝招展,随手摘了一支,说这个好,摘了就不戴上去了。
    邓曲要拿回来,她那夫君就说好东西别都一个人霸占着,也孝敬孝敬婆婆嘛!于是就送去给了老娘,然后用实心金簪换了老娘妆奁里面两根空心金花簪,再转手送给妾室。
    邓曲以为是送给了婆婆,第二日也的确在婆婆的脑袋上看见了,不好再拿回来,婆婆只说是儿子体贴,知晓好的要留给自己,不像别人家的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邓曲干笑,没有当场拆穿夫君的假话。
    她夫君见对方没吱声,一来二去胆子越发大了,时不时摸了耳环,又时不时打开她的首饰盒挑了戒指,不过半日,邓曲就能够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到了妾室或者婆婆的身上,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玩的花样,日后就留了心眼不肯再被对方忽悠。
    妾侍们没了新的首饰又开始抱怨起来,夫君就对着婆婆唉声叹气,说养家糊口不容易,婆婆心疼自己的儿子啊,出主意让儿媳妇补贴。居高临下的对着邓曲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给我了儿子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我儿有困难,你这做媳妇的应当替他分忧解劳,也让我省省心。”
    邓曲相比孟知微可老实多了,当即就点了头,婆婆一开始不敢过分,就说要对方先拿五百两出来救救急。
    如今的五百两对邓曲来说如九牛一毛,随手就让丫鬟给了。
    人啊,总是不能退让,你越是退让对方就越是得寸进尺。
    掏了五百又五百,从最开始直接掏银子,到慢慢的开始填补公帐上的空缺,过年过节的时候再用自己的嫁妆银子给家里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发红包,再到整个府邸的人都靠着她一个人的银子过日子,温水煮青蛙,不外如是。
    就这样,哪一日府里仆人们的月银发得晚了,婆婆还抱怨邓曲的不是,怪对方抠着自己儿子的月俸做私房,邓曲这才明白好人做不得。
    孟知微问她:“你将自己的铺子都卖了,日后怎么办呢?等着坐吃山空吗?”
    邓曲早已哭得泪如雨下,闻言道:“不卖了它们,我又怎么填得饱府里那群吸血蚂蟥。”
    孟知微想了想:“不如这样吧,你在越人阁的份子钱暂时压在我这里,不撤出去了,这事只要我们不说没有人知道。余下的铺子和庄子你就说卖了,凑齐三万两,你直接压在银庄,上面落你儿子的名字,等他弱冠才能取用。你自己的嫁妆还有一些零散的碎银吧,给几千两给你婆婆,就说这是所有的余钱,再要也没有了。若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就干脆一家子上街乞讨算了。你的那些首饰,除了银子,金器全部搬到我家来,我替你收着,写个字据给你。至于铺子的红利,你每月来支用五百。我们正好还要开新铺子,你也投一份子进来,继续钱生钱。”
    邓曲问:“这样能行吗?”
    孟知微道:“你自己说的,如果不给他们银子,他们总会挑剔你的不是,给了他们银子,他们照样不惦记你的好。你不如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银子交给你婆婆,然后这一身……”她指着邓曲身上繁复的衣裳,头顶的金饰等,“这些也都不要戴了,怎么简朴怎么来。日后官家家眷们的聚会,你就哭穷。你婆婆也要去参加各家的茶会,你尽管怂恿她穿戴体面一些,然后自己就只准备一套金器,去谁家里都是那么一套,别换。逢人还要夸你婆婆好,持家有道,不要吐露自己一丁点的委屈。”
    邓曲咬了咬牙:“也好!”
    她原本手上就有一些现银,化整为零都存入了银庄,留下了三千两。在某日当着婆婆夫君和妾室们的面,言及家里如何困难,如何入不敷出,她作为儿媳妇恨不能将所有的嫁妆都用来解决家里的困境,可惜的是,她当家多年,能够替家里填补的都填补了,能够典卖的都典卖了,如今就剩下三千两百多两银子,她也没法子了,索性一次性给了婆婆,希望对方能够将这个家给继续撑下去。
    说得她夫君脸上青红紫白,问怎么家里就这么点银子了,是不是都被她私吞了!
    邓曲委屈得很,指着婆婆身上的布料,说这是越人阁新出的料子,一千两银子一匹,婆婆只裁了一身,余下的都丢了。这银子是她出的,家里的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夫君可以查看;又指着妾室身上的金手镯,说这花样是皇城里太子妃家的铺子产出,全天下就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图样,花了六百多两银子,她原本是要留给儿子长大娶媳妇的彩礼,结果被夫君送了妾室;手指头一转,又转到另外一个小妾,她房里最近是不是添了一把琵琶啊,原本以为对方只会弹古筝呢,原来连琵琶也弹得不错,花了七百八十八两银子。最后望向自己的夫君,你前半年添置的那套白玉花果山文房四宝是前朝之物,花了两千两;你前三个月买的那把十美人折扇,那是西衡画师的亲笔画,价值五千多两;头个月买的玉扣还在腰间呢,花了四百多,还有……
    说得一屋子人冷汗津津,婆婆大喝:“都是一家人,你的银子不就是我儿的银子吗?”
    邓曲哭道:“是啊,所以,我如今连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给你们了。日后真的还缺银子的话,家里就只能卖家丁了。”
    说得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从简入繁容易,从繁入简难!
    邓曲那句卖人的话就好像压在众人心头的一把刀子,过了不过两个月,三千多两银子果然花完了!婆婆带着一群媳妇跑去搜邓曲的院子,搜来搜去就搜到一套金头面,三套华贵衣裳,一套春秋,一套冬,一套夏日穿。
    邓曲跪着求婆婆别把这几样也给当了,否则日后她都没法跟着婆婆出门见人了。
    一品官的家眷邀人赏花自然也是一到三品,四品官员邀请人吃酒那就是三到六品官员,六品官员摆宴席,那来的大部分都是五品到八品。
    婆婆到底还是好脸面,最终只抱走了那一套夏日的衣裳拿去典当了。
    邓曲的家当是搜刮干净了,眼看着府里又要发月银了,怎么办呢?婆婆愁眉苦脸,儿子那二十两银子还不够给一个妾室花用呢,更别说一家几十口人了。
    邓曲首先就忍痛割肉道:“要不,把我的丫鬟们卖掉吧,留一个就够了。”
    婆婆拍手称好,邓曲暗中将丫鬟们的卖身契给了孟知微,总算凑了一笔银子交给了婆婆,可还是不够。邓曲站在下首,眼睛在妾室们的身后飘啊飘!婆婆原本是老眼昏花的,这会子眼睛利索了,把妾室们身后跟着伺候的四个丫鬟高价卖给了商贾,因为妾室们手段厉害,丫鬟们顶多是被他们家的官老爷吃了点豆腐,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黄花闺女,每个花容月貌倒也卖出了好价钱,六百两一个,四个就卖了两千多,府里的日子又宽裕了,婆婆连续喝了好几日的燕窝补身子。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邓曲眼看着府里下个月比上个月过得艰难,几次三番想要从孟知微手中拿回自己的嫁妆。可孟知微是什么人哪,她直接说都折换成了银子投到新铺子里去了。
    邓曲问:“我们当初开越人阁也就花了几万两而已,新店铺难道花得要老店铺花得更加多?”
    孟知微笑眯眯的道:“我们又不是租铺子,而是买铺子。这皇城的地价你也熟悉,一个又好又大的铺子,没有十几万两想要买下来简直是做梦。”左手一伸,“你还有余钱没,再拿一些出来吧!”
    邓曲还能怎么办,银庄用儿子名义压的银票根本拿不出来,老店的分红也没下来,于是只能逼着自己歇了帮衬夫家的心思。
    偏生,日子过得如此紧巴巴了,除了邓曲看着是一贫如洗外,其他人包括妾室们依然容光焕发。邓曲每次出门,衣裳还是那一套衣裳,首饰也还是那一套首饰,早就有人看出里面的窘迫。可皇城里的人,心肠都是九转十八弯,什么都不会说破。邓曲在众人如针尖一样的目光下,最开始还浑身不自在,几次想要提前离席,可次数多了,脸皮也就逐渐厚实了,能够自然而然忽略那些官家夫人小姐们的含沙射影。不单如此,每次在众人夸赞她婆婆脑袋上的金饰如何贵重,身上的布料如何华丽时,她都能够含蓄而端庄的附和,然后不着痕迹的将自家婆婆奉承得如醉云端。
    皇城里是个人都看得出邓曲的嫁妆都被婆婆给算计了,一边嘲笑邓曲的软弱,一边对她婆婆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婆婆被人夸赞,越发喜欢买东西,实在没有了银子就对儿子抱怨,说儿子怎么还没升官,弄得老婆子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今儿说哪位贵妇人手上的缠丝手镯好看,明儿说哪家老夫人的珍珠稀罕,说得儿子满腹苦水。
    邓曲就问他:“是婆婆重要,还是妾室重要?”
    夫君犹豫了一会儿:“自然是娘亲重要,没有了娘亲也就没有了我如今的荣华富贵。”
    邓曲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嘲讽:“既然如此,万万没有妾室们吃海参,婆婆吃萝卜的道理。你看看妹妹们过得如何奢华,再看看婆婆。”
    其实,除了邓曲,她们那三位过得都不差。问题是,邓曲的夫君那眼睛是长在脑袋后面的,邓曲与妾室比,那自然是邓曲不好;可若是妾室与自己的娘亲比,那就是妾室不好了。
    夫君犹豫了好些日子,最终卖掉了一个妾室。妾室前脚才被人买了去,后脚婆婆就搜刮了对方所有的东西。
    卖了一个,在卖另外一个就好得多了,犹豫都不带停顿的,直接扒了衣裳,把人往那富商身上一丢,就得了一千多两银子。
    府里彻底的清静了,该卖掉的,不该卖掉的全都卖了。
    剩下一夫一妻一老妇,加上几个粗使婆子,虽然清贫,好歹日子安稳了。
    可婆婆又哪里是省油的灯,邓曲没了嫁妆,又生了能够传宗接代的孙子,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还留在家里浪费粮食做什么呢?必须休掉,必须让儿子再娶个有钱有势的女儿家,重振家族兴旺。
    邓曲傻眼了。
    孟知微问她:“你夫君怎么说?”
    邓曲的眼泪都流干了,睁着涩涩的眼睛:“他同意了。”
    孟知微叹口气:“你准备怎么做?”
    邓曲呆滞的道:“我拦得住吗?”
    男人要休妻,女人的确拦不住。她娘家又在敖州,天高皇帝远,救不了她。何况,她上头三个哥哥,原本就嫌弃妹妹分走了他们的家财,又怎么会替她出头?
    孟知微道:“那就和离吧!新铺子在招人,还缺个老板娘呢。”
    邓曲问:“我儿子怎么办?我不可能把他留给他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
    孟知微想了想:“那就让他生病,病得越重越好,要倾家荡产才能医治最好。”
    邓曲听了,不过两个月,就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被轰出了夫家。一路抱着儿子哭着走过皇城的大街小巷,别人问她什么事,她都一问三摇头。
    她家的那些八卦早就在众人肚子里翻滚了好些时日,再看邓曲这样哪里还不知道缘由。
    有鳏夫拦住她,问:“我让人治好你的儿子,你嫁给我怎么样?”
    邓曲摇头。
    有好色之徒想要将她拖走,她抱着儿子跪在地上,被拖了半里地也不放手,最后还是被官差给护住了。
    有妓院的老妈子问她:“卖不卖身?”有些人就爱邓曲这类做过官家媳妇的妇人,虽然有个拖油瓶儿子,好歹也还是能够赚钱。
    这次孟知微直接扶起了邓曲,回了越人阁。
    等到孩子的病医好之后,孟知微重新拿出新店铺的地契与契约,重新和邓曲签下了名字。然后再将这一年多越人阁老店的分红一次性给了她,再是压在孟知微手上的店铺庄子等等,不多不少,完璧归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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