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面在食堂坐下,祈热先喝一口汤,“我们食堂可好吃了,等以后你跟祈凉过来念书,我的卡,你们尽管用。”她口气大得很。

    陆时迦才吃几口就辣出一头汗,“祈凉说,你可能考不上。”

    祈热来气了,“瞎说什么呢?我考上分分钟的事儿!”

    他面不改色,“他说,外语大学很难考。”

    祈热气得不轻,气,是因为被踩到痛脚了,她确实有过这种担心,花自酌就提醒她,说梅外没有内部消化的传统,让她自己看着办。

    “对,是难考,你以后考,说不定还考不上。”祈热嘴硬,一气,花椒卡在喉咙。

    眼见她又要咳出来,陆时迦赶紧抽出张纸巾递过去,祈热用纸巾遮住,咳几声,端起汤咽下去。

    她这一咳,似乎把所有的东西都咳了出去,咳完反倒一身轻。

    香锅吃完,再买两支冰激凌,祈热送小孩出校门去坐车,等车时又摁他脑袋,“你加油考胡桃里,我加油留校,才有机会一起搭伙吃饭。”

    陆时迦难得听她一句鼓励,郑重点了头。

    过几日祈凉生日,祈热又提起来,“你们都要考去胡桃里?”

    祈凉手里拿着psp玩得聚精会神,好一会儿才敷衍地应一声,祈热伸手往他肩上压,人也往他身上倒,“你怎么回事儿?你好朋友都没对我这么爱搭不理的。”

    被这么一搅和,祈凉十分少见地输了一场,他挣扎着抬起头,把他姐推开,“他现在可讨女生喜欢了,老师喊他大才子,天天让我们多看书。”

    祈热没听出什么小情绪,也故意激他:“嫉妒啦?那你跟他学学啊。”

    祈凉转头又重新开了一盘,“我本来就讨女孩子喜欢。”

    祈热哈哈大笑,“可以啊,有自信!”

    她还要碎碎念,祈凉再也不理,她跑去楼上找季来烟,季来烟最近迷上网页小游戏,连连看,玩得连饭也不吃,自然更不会理会女儿。

    被两头冷落,祈热索性回学校看书,没几日,季来烟在电话里跟她抱怨,说是连连看玩腻了,现在跟祈凉抢着玩psp。

    “最后是迦迦把他的让给我玩,把你爸乐的,说我还没迦迦成熟,可把我笑死了。”

    祈热也笑,“想玩,我给您买呗。”

    “晚了,你爸早上说回来给我买部新的。”

    祈热悻悻地挂断电话,戴上耳机埋头继续看书。耳机里的歌儿,是上次祈凉生日她回家,从小矮子的ipod里淘来的,my chemical romance的《the black parade》,她连听几日,振奋得看书效率都高了不少。

    同宿舍的人比她悠闲许多,一个已经被高翻室正式聘用,只等着来年拿着工作牌去上班,另外两个正式与中建签订了劳动合同,不日即将赴非。

    这一年,中国和不少非洲国家签订了大型工程合同,承包下很多国家的机场、港口、地标建筑项目。

    随着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的落幕,一系列协议通过,也暗示着,法语系的学生多了一条出路。

    往后,甚至有学校的法语系打出这样的迎新标语:去非洲,你准备好了吗?

    不知该哭该笑。

    不过这些暂时跟祈热没什么关系,她成了三面人,一面写论文,一面备考,一面翻译。渐渐适应了节奏,也就没那么忙,甚至抽空去看了张艺谋的新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

    跨过元旦,1月底,祈热坐上了考场。连考两天,她回宿舍第一件事便是处理政治资料,并暗暗发誓,考不上也不会再考。

    当晚她跑去跟李妲姣喝酒,李妲姣说借她信息注册个账号,她现在只打火锅店一份工,偶尔闲得慌,“这个校内网还挺火的,你就没听说?”

    祈热摇头,她从法国回来后,似乎就没那么热衷于新潮了。

    “我用你的照片注册,保准一大堆你校友来搭讪。”

    祈热笑,“你悠着点,指不定对方也没用自己照片,别受骗了。”

    “知道,谁还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李妲姣捣鼓一阵手机,喝一口酒问:“你们现在还联系么?”

    祈热知道她问的谁,“嗯。”

    李妲姣张了张嘴,叹口气没说话,末了仰头灌下几大口啤酒。

    同样的烧烤摊,半年前,两人也坐在这儿喝酒。

    那会儿还是夏天,热气四伏,李妲姣见祈热喝红了脸,做说客似的给她提议:“热热,你也说了,决不回头,那你就看看陆时樾,你试着跟他在一起,不合适,就分开呗。”

    “你俩从小就在一块,他有什么缺点是你不能忍受的么?据我所知,没有吧,你在他面前说不出什么好话,在别人面前,就老夸他,你对他没有女人对男人的爱,是因为你从来没把他从过去的印象里脱离出来。”

    “这样,待会儿我喊他来接你,你跟他说,陆时樾,我们在一起吧,但是,我不能保证哪天会讨厌你,不能保证哪天会真正喜欢你,你就问他,要不要试着在一起,我打包票,他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祈热似是真喝醉了,拍着桌子,“就这么说定了!他那么好,我还能喜欢不上他?”

    她那么干脆,以为她们达成了共识,以为自己想通并做好了准备,可后来,陆时樾来接她,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陆时樾亲她,她眼泪便掉个不停,糊了满脸,陆时樾指腹贴着帮她擦掉,听她哽咽着说一句:“对不起。”

    陆时樾声音哑了,“祈热,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说过几次,他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这一次,她看到的,全是隐忍与落寞。

    祈热止住眼泪,将他往外推,迅速解了安全带跳下车,砰一声将车门关上。

    四处传来的喧嚷声被无形地阻隔开。

    她站在他面前,似是下了最后的决心,她偷来他的话,问:“陆时樾,你要跟我谈恋爱么?”

    她做好决定,他说要,她便跟他在一起。

    她看着他捧着一颗真心被自己糟蹋,她的心可太疼了。

    可是,她没有等来答案,面前的人什么也没有说。

    他站得笔直,如任何时候一样,将所有的关心收于背后,姿态不卑不亢。

    祈热预料到了,她该预料到的,他若是会回一句“要”,不至于等到现在。

    她看清他的眼睛,他也看清她的心。

    喧嚷声又如潮水般涌过来,将两人没入尘土与鸣笛,祈热只觉眼睛耳朵肚子,浑身都痛,她往前两步,踮脚勾住陆时樾的脖子,混合着眼泪,贴上去。

    陆时樾紧紧圈住她腰,用力往自己怀里带。

    身前是彼此,如同明天便是末日,他们用尽了力气拥吻。

    陆时樾脸上是湿的,不知是不是祈热脸上沾过来的,他捧住她的脸,喊她:“热热。”

    2001的世界杯一赌,他将赌注留到了2006。

    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我不会再靠近你,你也不要离我更远。”

    祈热哽咽着点头,一动,眼泪又簌簌地往下落。

    陆时樾从不知道她这样爱哭,他原以为她天生没有泪腺,现在他明白,她在失去的时候最悲伤。

    他将她重新抱上车,替她系上安全带,她缩在座位上,无声地落泪。

    霓虹灯流转,刺痛了车上人的眼。

    陆时樾开了音乐,握紧方向盘没再看她。

    他眼下只知道将车往前开,什么也落不入他的耳朵。

    他不知道,连音乐也那么应景。

    「请假装你会舍不得我

    请暂时收起你的冷漠

    轻轻拥着我,轻轻拥着我

    最后一次给我温柔

    明知道我的梦到了尽头

    你不再属于我所有

    在今夜里请你让一切如旧

    明天我将独自寂寞」

    该是巧合,专辑发行的那一年,他们相继来到这个世界,开启了各自的人生。

    该不是巧合,专辑名是人生就是戏。

    第44章

    农历十二月中旬, 机场接机的人络绎不绝,祈热戴一顶小红帽站陆正午身旁, 两人皆往里望, 直至熟悉的一抹身影出现在通道口。

    祈热将手举高,“陆时樾!”

    兰城不似梅城那般四季分明, 即便是冬季,街上仍有不少人穿裙子,陆时樾在兰城待到第四年, 每年回来,也没有做好应对温差的准备。一件牛仔外套里只搭一件规整的淡色衬衫,单薄不御寒。

    陆正午手里准备了长大衣,要递出去,两个小孩已经抱在一起。

    陆时樾将祈热圈紧, 手上用劲, 将她掂一掂, 得出结论:“没瘦。”

    祈热脸埋在他衣裳里,磕到鼻头,有些酸涩。

    晚上吃陆时迦的生日宴, 长辈们谈起两个准毕业生的未来,柳佩君向来都以不太乐观的态度看事, 朝着大儿子说:“即便你现在在藤鑫实习, 那也是在兰城,毕业回来,这次实习的含金量会大打折扣, 肯定会影响你签公司的。”

    陆正午故意顺着妻子的话提议:“那不如就留在兰城,直接在藤鑫转正。”

    留兰城,柳佩君更不答应,两人吵几句,之后又说及祈热。

    “热热呀,叔叔是真想不到你会想当老师。”陆正午慨叹一句。

    祈热拿了纸巾擦嘴,“也没其他志向了,当老师挺好的。”

    她没解释到点,是因为不想解释。早在高考之前她就想清楚,即使分数能上梅大也没动摇。她也一直上心,在巴黎的两年,持续在做的一件事情便是总结教学经验,听自己专业的课,也去其他学院甚至去其他学校蹭课。这次的毕业论文,就跟中法法语教学有关,比起理论,更偏实际,注重学术的花自酌倒很满意,说她选取的侧重点不错。

    她现下的态度,跟做决定之前的想法可谓云泥之别,她多次说过,打死也不做老师,喻星淮也说过,想象不出她当老师的样子,现在她却只有这个奔头。

    就像以前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说法语一样,现在提到自己的规划,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塞一颗冬枣进嘴里,“还说不准考不考得上呢。”

    她看着有些泄气,与那日胸有成竹的模样判若两人,陆时迦看着她,后悔那天不该拿祈凉的话泼她冷水。

    “这么没自信,不像你啊热热。”陆正午将几个果盘往孩子们面前推。

    “不管有没有自信,都得想想最坏结果之后的打算,这不是你们教的么?最坏的结果就是没考上,考不上,我就去培训班教小孩子。”

    散了席,屋外细碎的雪也停了,连日大雪,地上越积越厚,融化不及新增的速度,夜里也白茫茫一片。

    屋檐下,祈热坐小板凳上,手放在小火炉上烤,院子里两个小孩在堆雪人,时不时跑回来烤一烤僵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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