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不疾不徐,陆轶的声音也很平缓:“当时流放地是梁州西面的正胜关……公主或许知道,正胜关距京城何止千里。”

    别的地方刘琰未必清楚,但梁州那边儿她还真的知道。

    因为当时田霖就倒霉催的派了一一趟公差,去的就是梁州嘛,正胜关还在梁州的西北,那可真是边陲不毛之地,也不知道当年陆轶的外祖父是犯了什么错,判罚这么重——要知道流放地太远,人年纪又大,很多人到了不地方就死在半途了。

    “当时家中家产抄没,奴仆都发卖了,幸好有人说情,家眷倒是逃过一劫,没有一并被罚为官奴,当时是一个族中的亲戚陪着外祖父一起上路,走到半途的时候,天寒地冻,连日大雪,实在无法赶路,在一个农家停留了几日,那会儿正是过年的时候。”

    陆轶说的轻松,刘琰想象得出当时的惨状。

    过年明明是个好时候,但是在流放途中,遇雪被困,贫病交加生死一线的,这实在是悲惨之极。

    “外祖父教那家的孩子算术,还教了他些字,那农家很是感激,又赶着过年,想好好招待他一下。可是那农家本就十分贫苦,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哪怕是过年,家里也没有象样的饭菜。也就是窖里的萝卜,一块腊肉,一些糙面……”

    啊,说到萝卜啊。

    “外祖父其实以前捣腾吃食,就是因为他这个人爱吃,也爱琢磨吃。不过居官的时候不愁衣食,倒腾那些可称为风雅,那会儿却实实在在是为了填饱肚子,饥寒交迫之际,那是怎么也风雅不起来了。”

    “那,老大人当时就琢磨出了萝卜汤?”

    虽然刘琰吃得出来那用料简单,可是没想到简单到了这个地步。

    “是,做法其实也不难。把腊肉上面割一点肥肉下来,在锅里炼出油,将萝卜切丁,外头裹了面,在油里煎一煎,加水烧汤,加点切碎的腊肉,哦,当时还有个鸡蛋,打了个蛋花,做了一大锅汤出来。结果……特别的好喝。外祖父说,他这么些年搜罗、钻研吃食,却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喝下去,连心里都暖了。当时押解他的两个人也喝了这汤,都夸他做得好喝,后来雪化了再上路的时候,对他又和气宽待了不少。”

    “啊……原来这汤还有这么个来历。”

    刘琰有点明白了。

    如果真说好喝,这汤肯定不是最好喝的。就象御厨琢磨的那些好汤、用料那么丰富名贵,在味道上怎么也比这汤强多了。但是人在困境,穷途末路的时候遇到一户和善的人家,过年能喝上这么一锅汤,那真是千金不换。

    “后来呢,世道更乱了,外祖父也就回了原籍,我幼时他曾经亲手烧了这汤给我喝,还把当时的事情说给我听……”

    刘琰听他的语气渐轻,侧头看了一眼。

    陆轶的神情带着些许怅惘。

    他是想到了已经辞世的外祖父吗?或许还有他的母亲。

    他母亲也故世多年了。

    “多谢你了,汤很好喝,昨天母后和我都喝了两碗呢。”

    陆轶转过头来朝她一笑:“是吗?那就好,你要喜欢,将来我再做给你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天特别的蓝,阳光也格外和煦明媚,陆轶的这个笑容让刘琰觉得有些炫目,胸口怦怦的跳,那声音大的她自己都有些慌乱起来。

    刘琰往后靠了靠,长长的呼了口气。

    可能是今天太热了吧。

    “公主……”陆轶在外面轻声唤。

    “嗯,”刘琰应了一声:“什么事?”

    “听说公主前些日子绣了一个十分别致的海棠荷包,宫里宫外都在传,我也好奇的很,不知道公主能不能将荷包借我看一看呢?”

    荷包?

    刘琰顿时心不慌了脸不热了,坐直了身一摔帘子:“看什么?有什么好看!你别乱信那些传言谣言。”

    陆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象忍笑:“是是是,我一定不偏听偏信。”

    什么人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不好提,为什么非要提那个海棠荷包!

    说起荷包,刘琰做的第二个荷包,总算过了关。

    但问题是,让她返工重做的是程先生,等她做好了,张先生病也好了,第二个荷包交到了她那里,她是赞不绝口,夸了又夸,夸得刘琰特别不好意思。

    张先生不但自己夸,还将这事儿回禀给了曹皇后,然后……

    那第二个荷包就被父皇要了去了。

    虽然说第二个做得比第一个强,可也强不了太多,看着没那么磕碜,但父皇要佩戴出去见人,那别人看见了肯定也要笑话。

    刘琰好说歹说,皇上才答应说,不戴到外头去,就穿常服的时候佩上。

    那也会有人看见啊。

    总之刘琰觉得这荷包二字跟自己犯冲,还有海棠,她今年一年都不想听到跟“海棠”“荷包”有关的话题了。

    “对了,有件事情……”陆轶说:“倒也算是件趣事,不知道公主想不想听。”

    趣事?

    陆轶能说是趣事,那想必肯定有趣。

    刘琰很想硬气的说一句“不想听”,或者干脆不出声晾着他,谁叫这人刚才偏偏揭她的短。

    可是趣事……错过这次,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才能听到,那多可惜。

    她还是没忍住,哼了一声才问:“什么趣事?你且说来听听。”

    “是,前一阵子我有个朋友,在南城巡街,见着一桩卖身葬母的奇事。”

    “呃……”

    卖身葬母明明是件惨事,他却说是趣事,奇事。

    刘琰十分好奇:“那卖身者是何人?”

    “是位年轻姑娘,自称年方十七,生得也算貌美,跪在街边,身旁是一具草席扎裹的尸首。”

    “那,有人买吗?”

    以前刘琰好象也听说过这样的事,不过有的是真,有的却是假的了。

    因为她身边的宫人就有过类似的经历,遇着灾荒战乱,家人都死了,不过那种年景连卖身安葬家人也很难,尸首一并都被拖走扔乱葬岗去了,谁有那个余力去好好安葬?说起来,宫女太监们身世凄惨的多得是,认真的记下来,那些故事能装满一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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