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的脸色一黯,沉默了。

    良久~

    “这病能根治么?”

    “根治?老爷子,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能不能根治您不比我清楚?”方鸿苦笑。

    “这人心的病,咱们中医可没法子吧?要不是那样,我今天也不至于不提笔开方呐。就算是我想医,找不到心里的原因也无从下手啊。”

    说到这儿,方鸿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真要说起来倒也不是无迹可寻,之前我以透天凉让患者安睡的时候她突然坐起来口呼‘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后来惺忪返醒的时候又突然抱着我叫‘斯同’?病因莫不是跟这些有关系?患者李女士的儿子叫斯同?”

    杜仲默不作声,再次陷入沉默,脸上情绪也有些低落。

    就在方鸿疑惑杜仲这种奇怪变化的时候,只听见杜仲一声长叹。

    “婉茹这孩子,命苦啊~”

    “哦?难道杜老您知道她心病所在?”方鸿眼前一亮,还真有些好奇。

    看来杜仲对李婉茹女士的观感还真不一般,应当是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交集,方鸿对李婉茹的观感也不差,真要是能寻着病因治好她,也算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应该是十九年前,我记得俊生那年才四岁。那时候李家太爷已经从位置上退下来,李家远没有如今的基业声势,那一日我替李家太爷诊脉,见他面上郁郁寡欢,内里气血浮躁,便询问他是否生活中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这才导致的气血紊乱身体不适,老太爷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跟我吐露了一件尘封了近一年但当时他最近才得知的李家家事。”

    杜仲眯着眼,老人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似乎陷入了回忆。

    “当时李老太爷跟我说,她最疼爱的孙女婉茹不肯下嫁早就有姻亲的夫婿,亲事是老太爷跟对方大家长许多年前就定下来的,两家也是世交关系一直非常融洽,再者当时老太爷从位置上退下来,李家后继无人建树家道日薄,而那一家正如朝阳蒸蒸日上,所以于旧情亦或者私心,老太爷都是势在必行的要促成那门亲事。哪知婉茹说什么都不愿意,任你如何劝说,最后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按说家族联姻在各大家族中非常常见,一般情况下即便男女双方再怎么不情愿,在家族大家长的压力胁迫下最终也会低头认命,老一辈人跟你们现在的信奉爱情自由至上的年轻人不同,他们更相信相濡以沫日久生情,更坚信门当户对会幸福,婉茹异乎寻常的激烈抗争引起了老太爷的怀疑,在他震怒的刨根追问之下,这才牵扯出来一桩一年前就已经发生但老太爷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家事!”

    “原来,婉茹那时早就心有所属,并且早在一年前就替人生下过一个孩子,悲惨的是,那孩子一出生就因为先天不足而夭折了。”

    “那,孩子的父亲呢?他又是谁?”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李家太爷的。”杜仲看着方鸿说道:“但老太爷当时只悲拗冲我摇头,并没有提及孩子的父亲只说到孩子的父亲在孩子出生的半前就已经死了!”

    “也死了?” 方鸿惊讶。这个女人也太惨了一些吧。

    “所以我才说婉茹这孩子命苦啊!不过当年我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这个,我印象最深的是李家太爷后来说的那些话,他说他再也不会逼迫孙女嫁给任何人,他将来要把整个李家都交到孙女手上,让她能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对不起孩子的父亲,他要赎罪!”

    “对不起孩子父亲?赎罪?什么意思?”方鸿疑惑道。

    杜仲摇头叹息:“我也一直不明白老太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涉及到别人的家族隐秘我当时也不好深问,直到今天,直到刚才在房里宛如将你认错唤出来的那个名字,我才猛地惊觉!”

    “杜老你是说‘斯同’?这是她早夭孩子的乳名还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的名字?”

    “是不是早夭孩子的乳名我不知道,但我清楚的记得,当年老太爷身边有个贴身的警卫员叫万斯同,很年轻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就在老太爷退休前不久,为了替老太爷挡子弹牺牲了!”

    “…………”

    听到这话,方鸿脸色猛地一沉,连带开车的白冰都是动容。

    相对于她晦暗的童年,李婉茹的人生才是真的悲惨,夫离子散已经很惨了,可是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已经不在人世。

    心爱的男人孩儿何在?那种失落那种迷茫那种悲伤,痛定思痛后的辉煌,即便现在再成功又能怎样?

    不怪她会落下这么严重的心病。

    方鸿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事情难办了,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啊~”

    …………

    “老爷~”

    九叔轻叩房门,里面很快传出李德福的声音。

    “进来~”

    “老爷您找我?”

    夜已经深了,李家各房的亲眷都各自归屋歇息,李婉茹那里也只有李子墨一个人陪护,眼下九叔来的是李德福的卧房。

    床上老太太也就是李德福的老伴毛淑娴安睡正香,显然之前女儿重病的消息被家人瞒了下来,老太太并不知情。

    李德福带着九叔来到书房。

    “九叔,坐。”

    “诶~”九叔笑着称应。

    作为老太爷生前最信任的身边人,李德福跟九叔年纪相仿交情也好比是半个兄弟。九叔这个称谓也并非辈分排名而仅仅是一个称谓,因为九叔的名字就叫九叔,李家上下不管老少也一直都是这么叫他的。

    “老爷您叫我来是……?”九叔看着李德福。

    “老九,咱们兄弟也不是外人,我今晚为什么单独叫你来想必你心里有数,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年那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么?”

    “您是说……”九叔变了脸色,眼睛也眯了起来,当中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

    “没错!”李德福冷声道。

    两人脑中的画面闪回,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深宅大院。

    凛冬,深夜,呼啸的冷风在人耳畔打着回旋儿,光听声音就让人感受到一股子深深的寒意。

    “啊!”

    “刘妈,好痛!”

    “我要死了,我快要痛死了~”

    白炽灯昏黄的灯光在摇曳,屋子里满堆砌的都是废柴,两条长凳架起一张老旧的门板,一个二十岁大肚少女平躺在上面疼的打滚。

    她双脚支起,面如白纸,下半身只有一条真空的裙子。

    临产!

    屋子里唯一让人能感受到一点暖意的是灶台边起了一锅热水,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握着少女的手,一头斑驳的银发,盯着女孩下面,又心急又心疼。

    “刘妈!救我!我要疼死了~”

    “婉茹,你在忍忍,孩子很快就出来了!你在忍忍,加油,使劲!”

    “啊……”

    外边大雪纷飞。

    一个男人在房门前焦急的踱步,踩在雪地上沙沙作响,反复,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双拳紧握,时而垂手时而顿足,时而翘首望向闪着微弱灯光的房内,面色沉青而焦心。

    房间里不停的传出来的女孩忍痛咬牙的叫唤声,时而低沉婉转,时而高亢,显然是正在忍受无法与人言的痛苦。

    这声音叫的外头的男人更是心乱如麻。他不是别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李德福。

    “老爷~”又一个男人行色匆匆自雪中走来,由暗转明,转眼就到了李德福面前。

    “九叔,外边情况怎么样了?”

    “老爷您放心吧,老爷子,二爷三爷那便都已经睡下了,这个院子偏,没人会过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

    大冷的天,李德福脑袋上却是一脑门的热汗,他攥着拳头,脸色铁青。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老爷,我看要不这事还是知会老爷子一声吧,毕竟斯同他……”

    “绝对不行!”李德福恶狠狠的瞪着九叔。“如果这事传出去,婉茹的名声就全毁了,到时我李德福脸上无光是小,李家门楣受辱事大,而且跟韩家的婚事也必定会泡汤,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韩李两家必须结亲!”

    “我警告你九叔,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再让除了刘妈以外的第四个人知道,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九叔面容艰涩:“老爷,即便我对外不提,这么大个孩子生下来,往后怎么可能瞒得住?”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

    李德福话没说完,只听得屋内一声惨叫,紧接便是一声降世婴儿的面世啼哭。

    声音洪亮而清脆。

    九叔脸色一喜:“老爷,生了!你听见了么,小姐生了~” 九叔打心眼的兴奋道。

    “老爷,生了生了,婉茹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您有外孙了~”

    门推开,刘妈抱着只裹了一层烂棉絮的孩子走出来。

    小家伙满身未干的羊水整个看上去血糊糊的,肚脐上还有半截带血的脐带,手脚扑腾咿咿呀呀闹得正欢。

    刘妈一脸喜色,将小孩递到李德福面前。

    “老爷,您抱抱外孙?”

    “九叔,掐死他!”

    刘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旁边九叔更是瞪大了眼睛!

    “老爷,您刚刚说什么?”九叔一脸骇然的看着李德福。

    “我说让你掐死他!”李德福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直叫人背脊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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