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意思是……”他着急想要解释,却发现已经晚了。

    苍梧脸上的错愕不是作假,她当初的确没有发觉,东扶对自己可能是那种心思。

    甚至是连如今,都没有半点发觉。

    然而知晓之后,除去惊愕,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发紧。

    季婉芸也没料到会是这般情景。

    当时她年岁不大,却也知龙都内流传的言论。

    东扶被魔族之女蛊惑了。

    虽然后来那些流言被当做是争权时的阴谋给打破了。

    可事实如何,他心底最为清楚。

    而瞧苍梧这神情,她似乎从未察觉。

    季婉芸心底忽然像是长了一根刺,这一根刺扎下去,让她有些痛又有些爽快。

    当年她倾心沉旒,可对方的眼里却从来看不到自己。

    他与东扶关系不错,或者说这位龙族太子,与他底下的每一个兄弟关系都不错。

    每次东扶离开龙都前往滨海之时,他都会随行。

    一开始她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向往沙场之征,后来才发觉,他跟过去只是为了去见那个魔族的女子。

    如今费尽心机想要当上龙主,有几层是因为她,也不得而知。

    不过当年苍梧与东扶关系这般好,都未曾察觉到他的心思,那对于他身边的小跟班,便更是无心留意了。

    即便是知晓了,以如今她的心机和城府,二人更是不可能走到一处了。

    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这一点,季婉芸压抑多年的心终于舒坦了一刹那。

    却也不过一瞬,她的眼底又冷冽起来。

    老六老七带着苍梧去了另一条街道寻酒,季婉芸则是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去了她所说的“裁衣铺”选布料。

    当年两人在龙都算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无意间在一家小客栈闯了祸。

    那家掌柜性子随和,帮两人解了围,还请他们喝了自酿的酒。

    从此两人便惦记上了,而那酒亦是与别处不同,有种别样的风味。

    却因其酿制时间长,从不外售。

    只有两人来时,掌柜的才会开一坛喝上一小口,却也舍不得多拿的。

    那次两人听闻东扶要为心上人挑礼物,说是个爱喝酒的,便想到了此酒。

    而那掌柜的,知晓是太子所需,也不肉疼了,痛痛快快地拿了出来。

    可太子宅心仁厚,硬是许了重诺。

    苍梧心头沉甸甸的,看着那破旧凋零的酒肆,与繁华的龙都格格不入。

    门板“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一个枯发老叟探出头来。

    见到面前长相相似的两位俊朗公子,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二位王爷还来寻老头子做什么,那酒,老头子再也酿不出来了。”

    老六老七眉头一皱,一左一右扶住他。

    老六道:“我们来取那个东西。”

    老叟一怔,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缓慢地点了点头。

    “殿下……殿下的心上人回来了吗?”

    说者无心。

    苍梧却觉得心口又被刺了一刀。

    她神色平淡,看向老叟的眼神却极深。

    老叟说完,才似看到她一眼。

    对上那双黑眸,愣了一下,然后似是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尊贵的皇室,是绝对不会允许黑色血脉混杂的。”

    老六和老七知道他是误会了,却是无从解释。

    扶着人进了屋,老叟的家人似乎是知道来了客,都窸窸窣窣地穿了衣服起来。

    此刻不过华灯初上,老叟的屋内却没有点灯。

    看其家人的模样,也似睡下有一会儿了,出来时皆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看到这一家人,苍梧心中闪过一抹异样。

    忽然间,她深色的瞳孔剧烈颤动起来,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缩紧,似是要镶入进掌心。

    看到来的是熟人,大概是老叟儿子的中年男子忙招呼妻子搬了几把椅子过来,对几人恭敬地行了礼。

    “二位王爷怎么大晚上来了?小人家中睡得早,这若是再晚一会儿老头子也要睡下了。”

    他说着,看了眼两人身边的苍梧和风彻。

    苍梧的神情已恢复如常。

    “我们来取东西。”老七开口,低低叹了口气。

    中年人闻言怔了下,很快又回过神。

    “东西埋在后院呢,几位随我来吧。”他说着,便带着几人往后头的院子走去。

    这间酒肆简陋不堪,从桌椅到梁柱,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风彻自进了门眉头就一直皱着,此刻看到这里头的景象,面上更是露出深深的担忧之色。

    “你们二人与他家既是有交情,为何不帮衬着……修一下屋子也好呀。”

    他小心地扯了扯前方老六的袖子,小声提醒道。

    只是这破楼太安静了,尽管他声音不大,却还是叫前头带路的中年男子听见了。

    “不是二位王爷不帮衬,是我家不想修。”

    他声音低低的,不知道是压抑了什么故事。

    风彻闻言,只好不再多言。

    看着那人落寞的背影,苍梧眼睑一垂,盖住其中翻涌的情绪。

    在看到这一家人之后,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都理清了。

    她知道这家人为何会任由着这楼随着时间破败下去,至今连桌椅都不肯换。

    因为他们没有办法换。

    他们交易的是一坛酒,出卖的却是自己的良心。

    老六和老七闻言,趁着有人提起,又一次劝道:“今年龙都雨水多,这老房子再下几次雨怕是就住不得人了,你们说服老头子,还是修一下的好吧?”

    中年男子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他走到院中的一棵树下,拿出一把不大的锄头,在树底下刨了几下,刨出一坛酒。

    拿在手上颠了下,背对着几人,开口道:“家中近几年也攒了些积蓄,这老房子既是旧了,也懒得修了。我们在外头的一个镇子上买了房子了,过阵子就搬走了。”

    他说着起了身,将酒坛放到老六手中,笑着道:“二位王爷今晚不来取,过几日我也是要亲自送到府上的。”

    老六老七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老七问道:“你们是搬到哪个镇子了?日后我们出城玩,还能见到你们呢。”

    中年男子身子又僵了一下,脸上的笑消失了一瞬,又扬了起来,用力摆了摆手,半开玩笑道:“就是不想卷入你们龙都这些大人物的事情中才搬走的,您二位偏又来细问。”

    “诶……”

    “东西拿到了,可以走了。”

    老六开口,还想细问,被苍梧打断。

    她从他手上拿过那坛酒,深深地看了眼呆在原地的中年男子。

    她漆黑的眸子,在这一瞬间似乎闪动过一抹金光。

    那光一闪,中年男子便似鬼魂附了体一般,激灵灵一颤。

    苍梧没有理会,端着酒,径直回到了前厅。

    老叟坐在凳子上,看着苍梧手中端着酒坛出来,怔了一下,正欲开口提醒她仔细一些,到嘴边的话却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苍梧瞥了他一眼,唇边溢出一抹极浅极寒的冷笑。

    老叟身子猛地一僵,浑浊的老目惊恐地瞪大,死死睁着,盯着苍梧的身影。

    “看在他俩的份上,本尊今日饶你们不死。”

    她越过他,径直走到了大门口。

    顿住步子,冰冷的话语透过意念,带着强悍无比的意志,直接传入这一家人的脑海里。

    原本被吵醒小声哭闹的孩童,一口哭声堵在了喉咙,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扼住。

    “今后再让本尊见到你们,便是你们一家的死期。”

    阴冷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意,震撼到每一个人的心头,整个酒肆,被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

    然而后头三人,一人在纠结这屋子怎么破到这境地,另外两人则是盘算着是否能再蹭上一口那美酒。

    一行人出了酒肆,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内,这一家人经历了怎样惊悚的生死一瞬。

    一出门,苍梧便将那坛酒放进了空间,脸色沉得都快滴出水了。

    一出来,感受到身边的低气压,风彻几人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不解的目光纷纷投向苍梧。

    不过两人只当她是因为当年之事伤感。

    便宽慰着开口:“这酒是当年大哥特地让留下的,他说你好喝酒贪杯,就怕你喜欢,一口气把那坛喝完后,一时半会儿喝不到新的。”

    老七说着,艰难的扯了一个笑。

    “他倒是说得一点没错,就你那牛饮的喝法,这一坛哪里能够啊。”

    苍梧没有说话,脸色依旧阴沉。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就在二人琢磨着到底要怎么说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苍梧,才终于开了口。

    这回不仅是风彻,连老六二人都茫然了。

    不知她说的这句话,到底是哪个意思。

    然而苍梧似乎也根本没有解释的打算,她眼眸一敛,眸光渐渐淡去,眼底的深黑化作一团金芒,沉敛附着在瞳孔之上。

    见她将眸色变了回来,几人更加不解了。

    “……你不扮猪了?”

    风彻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老六老七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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