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这话,是在质疑什么?”秦秾华缓缓开口。

    “七公主不要多想,只是代劳一二罢了。”怜贵妃虎视眈眈盯着她:“七公主如果推拒,是不相信殿内的少年,还是不相信自己?”

    “贵妃!此话过了!”天寿帝怒道。

    “陛下,臣妾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要是哪里说得不妥,陛下大可指出,臣妾一定心服口服!”

    “你——”

    “父皇息怒。”

    秦秾华退后一步,慢慢行礼。

    她行动不便,行礼的姿势并不标准。云墨般的乌发从少女还未长开的肩骨上如瀑倾泄,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如雪。在雍容华贵的怜贵妃面前,白裙素钗的她就像是一片随时融化的雪花,纤弱可怜,任谁看了也不能无动于衷。

    “儿臣德薄,所以才致贵妃疑忌,为还朔明宫一片清平,儿臣愿意滴血验亲,只愿怜贵妃心中安定,父皇也能过个好年。”

    天寿帝断然拒绝道:

    “不可!如果因为几句流言,朕的女儿就要滴血验亲自证清白,这样的事情岂不是没完没了?后宫之中,岂不是永无宁日了?!”

    “……父皇说得有理。”秦秾华看向怜贵妃:“如果怜贵妃坚持,我可以滴血验亲,但怜贵妃需向父皇承诺,此类事情不会再出现第二次,宫中一应谣言,也应随此平息。”

    “秾华……我的秾华……”

    周嫔眼含热泪,神色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太医院的御医和梧桐宫宫人心中不平,面上也可见一二。

    怜贵妃居高临下,优势占尽,却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枕边人的怒目而视,更是让她心头刺痛。

    她气急反笑,怒声道:

    “好!只要你敢验,本宫就答应你,若你证实了清白,谁再传播流言,用公主的身世做文章,就是和本宫过不去!本宫第一个不饶他!”

    话已至此,太医院的人很快端了碗清水来。

    “等等!”

    怜贵妃走到端碗之人面前,眯眼打量碗中清水片刻,又叫自己的太监德荣手指沾了尝味,确实是清水无误。

    “……去吧。”

    端水之人恭敬地行礼:“喏。”

    周院使走进殿中,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片,颤颤巍巍回来。

    “这是少年打破瓷碗所流的血,老臣亲眼所见,可直接用于验亲。”

    天寿帝点头后,周院使提起瓷片,两滴血珠落进水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秦秾华身上,周嫔屏息凝神,以绣帕掩嘴,泪珠在眼中摇摇欲坠。

    秦秾华神色平静,取银针刺破手指,挤出一滴鲜血滴入碗中。

    两股鲜血接触,迅速融为一体。

    秦秾华和端碗的上官景福目光相交,转瞬错开。

    天寿帝面上一松,接着怒起:“怜贵妃,如今真相大白,朕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陛下!臣妾也是为了陛下好啊!”

    “够了!朕乏了,今日不想见你。回你的妧怜宫去!”

    “陛下——”

    “还不快走?!”

    怜贵妃面色铁青,愤愤恨了一眼众人,被迫离去。

    天寿帝将目光落在秦秾华身上:“……委屈你了。”

    秦秾华低头行礼:“儿臣不委屈,一切皆是为了大朔的安定。”

    “朕知你心善……他,就交给你安排了。今日发生太多意外,朕现在乏得很。高大全——”

    “奴婢在。”

    “起驾回瑞曦宫。”天寿帝顿了顿,说:“周嫔,你随我一道走走。”

    周嫔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妾遵旨。”

    高大全朝秦秾华行了个礼,匆匆随二人离去。

    早已如站针毡的太医院诸人,由周院使带了个头,纷纷朝秦秾华行礼告退。

    “周院使,可否留下一人为皇子看诊?”秦秾华道。

    “这……”

    周院使一愣,身后的御医和吏目皆回避秦秾华的视线。

    为了一个流有异族血脉的皇子得罪怜贵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周院使看了眼身后,说:“一事不烦二主,上官吏目……你留下吧。”

    上官景福后退一步,不卑不亢道:“卑职领命。”

    天寿帝走了,太医院的人也走了,梧桐宫整个都空了下来。

    “公主,您等等,奴婢这就去把皇子找出来……”

    乌宝话没说完,秦秾华已经目不斜视迈进侧殿门槛。

    “公主!”结绿立即追上。

    上官景福犹豫片刻,才随梧桐宫的宫人一起步入宫殿。

    殿内落针可闻,秦秾华镇定自若,身后的乌宝和结绿却如临大敌。

    她沿着地上的血迹,一路走向角落,最后停在描花点蝶的紫檀边座嵌玉石宝座屏风前。

    结绿看见屏风后面的人,急忙上前:“公主小心!”

    秦秾华抬起手:“别过来。”

    “可是……”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过来。”

    她对宫人发号施令,目光却始终和屏风后的少年相接。

    少年侧靠在墙上,勉强保持着站立。身上的纱布拆了大半,玄色衣襟大敞,触目惊心的伤痕布满苍白胸口。被匕首贯穿的那只手用干净纱布缠了几圈,如今鲜血已经将其完全浸红,刺目的鲜血顺着指尖不断滴落。

    少年浑身是伤,就连脸上也尽是细碎的伤口。

    她和怜贵妃斡旋两炷香的时间,他始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直到她走到屏风前,他才朝她露出牙齿,喉咙里发出野兽的声音。

    他让她想起穿越前养的一只狗。

    一只捡回来的狗,没什么高贵血统,却凶狠强悍,高傲自持。

    “你懂朔语吗?”秦秾华对他微笑。

    他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幼兽,用凶狠的目光和紧绷的肌肉线条来警告她不要靠近。那些黑的红的痂,不经意触动了她的回忆,让她心中一软。

    墙上血迹斑斑,他靠的地方已完全变了颜色。

    秦秾华笑着朝他伸出手:“你已经安全了,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少年动也不动。

    她伸出的手,到了他的脸边。

    “公主!”结绿发出一声惊叫。

    少年狠狠一口咬在秦秾华的虎口处,侧殿里的宫人都变了脸色,唯有当事人面不改色。

    “你看,我很弱。”她的微笑纹丝不动:“……根本伤不了你。”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每当烛光闪烁,那双乌黑眼眸就会透出晶石般的暗紫。

    她凝视它,如同凝视权利的旋涡。

    因为危险,所以迷人。

    若眼前所有路都是绝路,她就自己开凿一条通天路。

    只要她愿意,便是贩夫走卒,也能成为天潢贵胄。

    不论他身体里流的是谁的血,只要他一日有用,她就能让他做一日龙子。

    她从少年松懈的牙关中退出,轻轻抚上少年眼睑下的细小伤痕。

    秦秾华迎着少年视线,莞尔一笑,华光潋滟。

    “莫怕。”

    “今后阿姊与你同甘共苦,便是豁出性命,也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第8章

    更深露重,银蟾高悬。

    梧桐宫的西侧殿往外冒着阵阵暖烟。宽阔清澈的寒酥池中,白雾缭绕,药香四溢。

    乌宝在捉捕时不慎滑到,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他龇牙咧嘴,还未来得及揉揉摔疼的屁股,先看见一袭白色身影,急忙爬起来行礼:

    “公主……”

    秦秾华在结绿的搀扶下,扫视着寒酥池内狼狈的宫人。

    摔倒的摔倒,落水的落水,罪魁祸首依然好好地站在岸边,不躲不避,直视她的目光。

    结绿气呼呼地说:“乌宝,你在做什么呢?公主都沐浴完了,怎么他连衣服都没换?”

    乌宝委屈地快哭了:“公主,奴婢已经尽力了,他就是不愿下水,奴婢也没法子呀……”

    “可是这池水太烫?”秦秾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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